宮宴(1 / 1)

翌日,暖陽普照,高閣帷帳,管弦絲竹不絕。紀瑤洗漱完畢,又用銀手鐲典當來的胭脂水粉給自己簡單易容,一番操作之下,原本清靈的容貌頓時黯然失色許多。

姐姐紀夢是易容高手,長期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稍會了一些皮毛。如此,她才到貴賓房去見牡丹姑娘。

頭牌姑娘,住所自然也是極好的。紀瑤到時,她正對鏡帖紅妝,一張俏麗麵容濃豔似牡丹芍藥恣意盛放,正是最美年華。

“死丫頭,還愣著乾什麼?不知道打水嗎?”牡丹姑娘描著眉毛,不耐煩的語氣道。

紀瑤反應過來,帶入銀蓮身份,小心翼翼地過去侍奉。不料打來的水還是被牡丹姑娘一把掀翻,撲了滿身水漬。她擰眉望去,隻聽她訓斥著:“什麼醃臢東西也往我這邊送?裡麵滴了花露不曾?要你何用。”

不得已,紀瑤隻得再去打一盆水來,拖著濕漉漉的袖子,在櫃台上找到花露滴了兩滴進去。

好不容易服侍好牡丹姑娘,送她上車廂,卻被告知,杜若未曾給她準備座駕。紀瑤暗道一聲“扣扣搜搜”,自己心疼的掏著銀子叫了馬車。如此囂張跋扈,若非實在貌美,隻怕會被恩客打死。

宮門恢宏無雙,紀瑤曾來過一次,彼時穿著素白囚衣被太監領著從側門而入,如今也一樣。

杜若嗬斥她道:“沒見識的下賤蹄子,少在這裡東張西望,丟了我的臉。”

紀瑤低著頭一聲不吭,心底卻越發確信了,杜若此番帶她前來,必定有詐。

舞女不配入席,何況是老鴇托關係買來的名額,她們被安排在一旁等候,除了她們,還有其他幾名琴師舞女,應該是待會兒要上去獻藝的。

杜若斜眼看著她們,口吻輕蔑,道:“這等下流貨色,隻怕是出來湊數的吧,怎抵我杜若才貌雙全。”

不料這話被其他幾人聽見了,她們紛紛抬眸看向杜若,更有一人直接嗤笑道:“還當是什麼人呢?原不過是個出來賣的戲子娼妓,自以為高人一等呢。”

杜若受慣了眾星捧月,豪客們往往一擲千金,何時受的這般屈辱,當即冷下臉色,摔了帕子,罵道:“一群下賤之人,你們可知我的情郎是何人?裴郎的美名聽說過沒有?”

“裴昀熙!”其他人自然是聽說過的,聞言竟是默然不語,達到預期反應後,杜若露出得意之色。

這時,有侍從過來喚道:“下一幕驚鴻舞,快快準備些兒個!”

“到了。”紀瑤抬眸望去。

“官人,奴一直候著的。”舞女們紛紛起身,整理好儀容後,跟隨在侍從身後。

侍從趾高氣昂的打量眾人一眼,轉過身,道:“都跟上吧。聖上今兒個心情好,跳的好重重有賞!”

“今日這頭籌必定是我杜若的。”杜若緩緩起身,徑直越過眾人,走在前麵,道:“勞煩公公帶路吧。”

侍從不讚成地瞥她一眼,輕蔑的冷笑一聲,心道:“沒眼的東西,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什麼玩意兒了。”

一眾舞女入殿,正好與上一撥舞女擦肩而過。紀瑤跟在後麵,不必獻舞,隻能在一旁陰影處侍奉。

樂聲起,舞女們翩翩起舞,舉袖招搖。趁此機會,紀瑤悄悄打量起在場賓客。

後位空懸,兩側卻坐著孫妃和明妃,朝堂忠臣依次按照官位排列賜座。

那位九五至尊不容許身旁有人,端隻多了道紫衣側影支膝坐在龍榻下方的台階上,他神情倦懶,百無聊賴的敲擊金玉盞,如此肆意妄為,卻被皇帝默認允許。

“果然深受榮寵,難怪他那麼目中無人。”紀瑤暗歎一句。

下麵的牡丹姑娘在奮力扭動著腰肢,飛旋時衣上繡著的成片牡丹花似真似幻,她整個人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

“好!”皇帝目不轉睛盯著她,被她深深吸引過去,大喝一聲,道了句“賞”。

眼見一舞將畢,杜若心底卻有些急切。裴郎與她說過:“若兒,裴某真心慕你。隻如今仕途不順,孫尚書多次想棄我保全。若兒,我需要在宮裡有內應。若你被聖上垂憐,便可救裴某一命。”

杜若從未懷疑過裴昀熙,隻聽他說任務失敗會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說是真心愛自己的,隻有自己能救他。

心下一橫,她腳底舞步驟然變幻,轉著圈朝皇帝靠近。在場之人皆明白她的意圖,舞女公然勾引皇帝,此事也時有發生,隻看皇帝意思罷了。

皇帝目不轉睛,唇角上揚,隻等美人入懷。

不過咫尺距離,杜若突然僵住了,因為她的脖子上插了一根銀簪,直接被穿透經脈,她的表情還保持著上一刻的曖昧笑意。

執著銀簪的主人,是一襲紫衣。

祁汜青絲垂落眼眸,肆意輕嘲著拔下銀簪,從脖子上噴出來的血四濺開,他的臉頰也多出一絲血斑。

這一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在場人都倒吸一口冷氣,不敢出聲。舞樂停了,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個倍受寵愛的侍郎當眾刺殺舞女,擾了皇帝興致的下場,又驚歎於他的身手,一切不過是呼吸之間。

“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紀瑤躲在角落裡,大氣不敢出。早知他瘋,卻不知他竟這般。

皇帝微皺了眉,麵沉如水,道:“祁卿,你殺了她?”

“殺了,怎麼了?”祁汜側眸,語氣散漫。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十二紋章熠熠生輝,眾人屏息不動,見他緩步到祁汜身邊,目光幽邃寒涼,似動了殺意。

“觸怒龍顏,這妖人怕是活不了了。”底下人竊竊私語。

皇帝抬手,凝視著祁汜的妖冶目光,終是落下擦拭掉他臉上的一絲血痕。

眾人提起的心重重落下,緊接著卻湧上一股悲涼的悵然。陛下公然縱容寵侍,難保江山社稷。

“為什麼?”皇帝沉聲問,盯著他。

“為了保陛下的性命。”祁汜翻過杜若的身體,讓她臉朝上,露出發黑的嘴唇。

“是毒?”皇帝道。

祁汜仔細擦拭著碰到杜若的手指,取過地上的玉盞,澆在屍體上,頓時一股刺鼻黑煙從屍體上冒出來。

“這裡裝的,是毒酒!有人在裡麵下毒!”底下人反應過來了,紛紛丟下手裡的酒盞,麵色驚恐萬狀。

“她若再往前半寸,陛下便會躺在這裡。”祁汜漫不經心道,丟棄擦拭的手巾,含笑看著諸位慌張模樣,像感到很可笑一般的表情。

“來人,封宮!任何人不得進出。”皇帝聽完後,臉色閃過怒氣,下令道。“侍郎辛苦了。”

隨著一聲令下,重重鐵甲兵穿門而入,依次製住在場席位,把守門口。

紀瑤盯著杜若的屍體,卻注意到祁汜手裡的銀簪上冒著寒煙。她突然意識到,這毒,恐怕沒那麼簡單。

“會是百曉閣乾的麼?”紀瑤心想。“百曉閣答應幫我殺皇帝,明妃,孫妃三人,但明妃孫妃安然無恙,下麵的酒裡也沒有毒,所以……真正給皇帝下毒的人,是祁汜!”

紀瑤深深望過去。隻見祁汜仍坐原地,垂眸如視螻蟻般的神情,仿佛一切儘在掌握,讓人不寒而栗。

“此人,當真可怕。”紀瑤道。

這場宮宴不歡而散,進宮賀壽的人卻被儘數軟禁起來。陛下多疑,不論皇親國戚,無一幸免。

紀瑤縮在空窗前翹首以盼,終於等到宮女傳來的消息,傳來卻是:“陛下有令,凡參與今晚宮宴膳食製作者,皆押解入獄待斬。”

消息一出,眾人無不哀嚎謾罵,“定是那惑主妖人吹的枕邊風。此子不除,日後定成大患!”

位高權重者冷眼旁觀宮女被拖出去斬首,於他們而言,她們不過棋子罷了。真相為何,並不重要。瞧著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的模樣,誠然滿座衣冠,一堂禽獸。

“驚擾諸位,真相既已查明,奴婢持赤王令,護送諸位離宮。”侍女取出令牌,依次將人接出去。眾人雖有怨言,卻不敢發。

“慢。”正輪到紀瑤時,一襲紫衣的男子自門外走進來,狹眸隱笑,掃過眾人。

“侍郎,有何吩咐?”婢女忙迎上去。

“我來找花滿樓杜若的貼身婢女,姑娘且先忙,不必跟著我。”祁汜溫雅一笑,語氣謙和,倒讓婢女受寵若驚。

“我在。”紀瑤站了出來,雖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對付祁汜,總不能按常理出牌。便隻能出其不意,方可博取一線生機。

祁汜眼神勾過去,抬手,“把她帶出來。”他又丟過去一份卷軸,“這裡麵的人也都找出來。”

“侍郎,您……這是何意?”有人問道。

房間裡的人很快被分成兩撥,依次被帶到門外去,素聞祁汜權勢滔天卻又喜怒無常,什麼事都乾的出來,眾人都有些不安。

“裡麵的人,一個不留。”祁汜淡淡道。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金甲兵瞬間衝了進去,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侍郎,裡麵這些人……”赤王麾下的婢女麵露遲疑,道:“您這麼做,白王可知道?”

“怎麼,你同情他們啊?”祁汜笑吟吟的,“那你進去陪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