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祭(1 / 1)

四目相對,妖冶紫瞳散漫落在紀瑤身上,嘩啦啦一陣水聲,一隻白皙如玉的手伸出來掐住她的脖子,往跟前狠狠一拽。

“唔!”猝不及防撞在木桶上,紀瑤吃痛皺眉,兩手卻又找不到借力點,撲騰在水裡,激起水花四濺在二人臉上,渾然濕漉漉的。

她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掙紮起身。

二人保持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僵持著,祁汜半個身子裹在水裡,矯健胸膛半裸在水麵上,靠在木桶邊緣支著臉,一手掐著紀瑤,帶的她隻能伏在水桶上。

紀瑤下意識伸手推著麵前的一汪秋水,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滑膩膩的人體,叫她無處安放。

磕在木桶上正好抵住肺部,她又有些喘氣不過來。頭昏昏漲漲的,看的眼前春景都格外模糊。

“鬼鬼祟祟……”祁汜驀然鬆開手,從水桶裡站起來,帶起水珠四滾。

紀瑤捂著心口咳嗽,話意卻透著驚喜,“你,能看得到我?”

祁汜瞥她一眼,從浴桶裡合衣赤足跨出來,下半身的褻衣貼合在小腿上,勾勒出淩厲線條。

“我想請你幫一個忙。”紀瑤仰頭道。

祁汜卻掃向她,“本君要的答案呢?”

紀瑤想起之前種種,頓時心底陰惻惻的寒涼,倒退一步,故作強硬道:“你幫我,我就把答案告訴你。”

祁汜卻嗤笑一聲,無所謂的聳肩,轉身坐在太師椅上,挑眉道:“我瞧你也不像知情模樣,休想誆騙我。”

“我沒騙你!”紀瑤道,“落日地,藏金洞,還有一處你不知道的地方。”

祁汜沉吟,二人之間靜默許久。

紀瑤試探性的問:“你答應救我姐姐,我就把最後一處地點告訴你。否則……”

“你是在威脅我咯?”祁汜眸色暗斂,閃過一抹朱紅,修長玉指輕叩茶盞邊緣,一下又一下。

紀瑤摸不準他的心思,但她不避不讓,鋌而走險撞上那雙紫瞳,道:“是又如何?”

“本君生平最忌受人威脅。”輕敲茶盞邊緣的指甲頓時停住,殺機畢現!

紀瑤凝息以持。

霎時間,那股殺意宛如寒冰化水,消融無蹤。

祁汜輕輕的笑了,嗓音琅琅如扣朱弦碧玉,妖媚美麗,“本君見過多少人物,弄權造勢,讒言進諫,今日倒憑著你這小丫頭的一己之見,我改主意了。”

“我決定,留你一命。”修長玉指輕輕碰在紀瑤額頭上,虛影一晃,便有了實形。

“你果然是非人哉!”紀瑤道。

她之前就懷疑祁汜的真實身份,他身上的氣度,不該隻是一個普通侍郎。

“你到底是什麼人?”紀瑤把想問出口的話吞咽下去,有時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地點。”祁汜傾眸而視,閒散勾指道。

“等我救回姐姐再告訴你。”紀瑤緊張盯著他。

“那你可要快點了……祭壇的火把已被點燃,還有半柱香不到的時辰哦。”祁汜慢悠悠抬眸瞥向遠處那一縷通天青煙。

紀瑤一愣,朝北門望去。

“叮——”北城門的鐘聲已被敲響,那是祭壇將開的預兆。

自開國以來,祭壇一共開了二次,第一次是處死前朝國君,第二次是處死謀逆儲君,而第三次便在今日了,他們要處死今朝的妖妃。

“姐姐!”紀瑤氣喘籲籲地跑上祭壇,那是一座很高的樓閣,可通日月星辰。一腳剛踏入,四周刻在石頭上的符文發出金光,將她擋在外麵。

紀瑤的身形在眾人麵前顯露出來,四周羅列著方術士捏著法訣圍成一圈,嘴裡念念有詞。

紀瑤的身形渡上一道金芒,被裹挾出眉間血般的紅色,在眾人麵前顯形。

祭壇處有聖人降臨,皇帝端坐廟堂上,冷眼瞧著這幾日他最寵愛的蓮妃被處決,表情裡薄情寡義。

他雖寵愛蓮妃,但這份情僅維持到從翡翠閣搜出的巫蠱娃娃和受詛咒的天子生辰八字,脆弱到不堪一擊。

皇帝信奉鬼神之說,這無中生有的本事他也看了不少。如今朝堂上言官死諫妖妃,孫尚書一脈也不安分,暗將矛頭都指向蓮妃。

“這些肱骨之臣手上還握著兵權,朕須得從長計議。”皇帝獨自在養心閣思忖整夜,終究決定放棄這位形似故人的美人。

“罷了,江山在,美人便在。”皇帝神情嚴峻,冷冷道:“行刑!”

“動手,將妖妃祭天——”大祭司一聲高呼,無數低沉吟誦從方術士們口中吐出,紀瑤身上的紅光愈演愈熱。

“好疼!”紀瑤狠狠皺了下眉,發現自己無法跨進祭壇,四周仿佛有一道無形法陣,把她抵擋在外麵。

“是因為遊魂的緣故麼?”紀瑤自語道。

傳聞中絕代風華的蓮妃此時一身縞素,烏發撲泄及腰,她低垂著眸,睫影投下,深瞳裡似湧著濃烈的悲哀。

一朝榮辱,一朝落魄。皇宮就是這樣的地方。

紀夢笑容憂鬱又哀傷,朝著遠方張了張口:“瑤兒,姐姐來陪你了。”

兄長小妹已不在人世,父母含冤入獄不得昭雪,她卻要忍受屈辱以色事人,這些天的一切都恍如浮生一夢。

她輕輕閉上眼睛,淚珠滑落,低聲唱道:“是誰拿浮生亂了流年,又借流年亂了紅塵,此生若能得幸福安穩,誰又願顛沛流離……”

美人柔腸寸斷,相思唱罷。

桑之未若,其葉沃若。

她不去想皇帝的情,隻掛念尚在人世的族人。微瞥眸,卻訝然睜大,“瑤兒?”

紅光炸裂四射,壁壘重重破碎。

紀瑤滿身灼傷,皮膚被禁製法陣割破流淌出的鮮血染的素色宮女服上綻開一朵又一朵的紅梅,姹紫嫣紅。

她仿佛憑空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下,眼底流動著不服輸的倔強。

大祭司率先喊了一句:“妖女!是妖女!這妖女和妖妃是一夥的!陛下,需得速速射殺此人!”

宮廷之中,凡是陛下所過之處,都潛伏者重重保護。若非紀瑤先前隱身,恐怕還沒走到跟前便已是一具沒了氣息的屍體。

如今她突然出現,引得眾人大驚失色。

“瑤兒,快跑!”紀夢聲嘶力竭的喊,她柔婉似水的嗓音匆忙下喊破了音。奈何身體被束縛在銅柱之上,令她動彈不得。

不消皇帝多言,無數弓箭手已然準備就緒,隻待皇帝一聲令下。

紀瑤從未見過如此陣勢,壓下心底膽怯,轉過身擋在紀夢麵前,用儘力氣大喊道:“這一切都是誤會!是孫貴妃和明貴妃在陷害蓮妃!隻需排查明妃身邊的宮女便可知真相了,懇請陛下明察!”

大祭司瞥過皇帝表情,生怕他改變主意,忙上前一步,道:“陛下不要聽這妖女胡言亂語!鬼神之言,定是來禍亂江山的!陛下若想保恩澤深厚,更應用此妖妃和妖女開壇祭天,以求福澤綿長。”

自古以來,妖邪之見,無一善終。

皇帝緩緩凝下神色,抬起的手果決落下:“放箭。”

無數銀光自天穹上墜落,仿佛下了一場雨。

世界在此刻寂靜,紀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毅然舍身護在紀夢麵前,鈍器沒入□□的悶響,她低頭看到從自己身前穿透出來的箭頭,拉扯動她一起穿透進紀夢的身體。

姊妹二人此刻重逢,紀夢嘴唇動著,眼角在笑:“你不該來的。”

“姐……姐……”紀瑤艱難吐出字眼,力不能支地前撲在紀夢身上,每一次呼吸都能牽扯到全身傷口。

都變成了鬼魂,還是會痛的啊。她無力扯了扯嘴角。

二人衣裳已經破碎不堪,染透的血分不清是誰的。

紀瑤的意識漸漸模糊,一念之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將二人丟下焚天石坑,燒儘汙穢之物。”皇帝下令道,眸色裡也多了幾分厭倦。“可惜了,多好的一個美人,多像朕的婉儀。”

“是。”大祭司躬身退下,眸光裡閃過一絲晦暗。至無人處,他對手下心腹道:“傳話給你家主子,事,已辦妥了。”

“做的不錯。”長風起落,吹動大祭司的占星袍。明妃的心腹婢女從暗處走出來,把手上的珊瑚珠遞給大祭司。

“這就是你大費周章想要的東西?”心腹皺眉道。“不過是蓮妃的一個飾品罷了,恰好被娘娘撿到。”

“凡夫俗子懂什麼?”大祭司露出一抹不屑的笑,神情裡多出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癲狂,貪婪道:“這可是傳說中不死藥方的材料之一,普天之下隻有幾顆。”

心腹無聲勾勾唇,心裡暗道一聲“瘋子”,便不再理會他了。背過身去,落下一句:“日後,娘娘與你便再無瓜葛。”

“那是自然。”大祭司微微一笑。

“星官大人,焚天石坑的火油已經澆上去了。”仆從站在身後低聲稟報。“蓮妃……真的是妖麼?屬下一直以為,邪祟之說,不過是誆騙世人的幌子。”

“我怎麼知道。”大祭司麵露不耐,道:“速速燒了便是,以後這些小事都彆來煩我。”

“是。”仆從低頭。

大祭司拂袖走進煉丹房,長袖一揮,大門關上。

“本座要閉關三年,任何人不得打擾。”

外麵雲雨巫山驟起,陰沉沉的下了一場雨,洗刷儘此地一切罪惡和鮮血。

自次日起,京城連綿暴雨不息,直至三月後,無名遊仙道士雲遊至此,做法升天,才停了這場雨。

世人都稱蓮妃有冤,迫於輿論,皇帝隻好命人拾起焚天石坑底下的成灰骸骨,放入祭壇主堂,派人日日念經超度。

冤魂不散,驟雨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