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瑤感覺自己一個勁兒的往下墜落,耳旁有風聲,呼嘯而過,又如暗夜星火灼燒出劈裡啪啦的碎響,鴻蒙橙光透過緊閉的眼皮,霎時間炸開一整個光景。
她的身軀在墜落同時也在不停的發生蛻變,皮膚出現裂痕化成碎片一片片脫落。待塵埃落定,她已經變成一個瓷白娃娃般的屍儡女人。
她努力眯著眼,意識裡頓時出現一副走馬燈般的場景,一幀一幀的畫麵轉瞬即逝。
“那裡是……什麼地方?”
深掩在重疊雪山之下,火紅奔騰的熔岩咕嘟咕嘟冒著火泡,深淺交錯的鮮紅之下,一片血池裡出現漩渦,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嶄露頭角。
突然又一片白芒,刺痛她的神經。
眼前漸漸的明朗起來。
手掌壓過稀疏草叢,有些紮手。紀瑤皺眉想著,保存僵坐姿勢許久後,才緩緩抬手,心臟跳的極快。
手背呈現出詭異的暗青色,不見血管,也感知不到溫度。
“這是……哪兒?”緩緩抬頭,瞳孔驟然一震。
天穹低矮,分為紅藍兩極的漩渦,翻湧著奔騰不息的雲霧,仿佛隨時搖搖欲墜,朝她席卷而來。
擋在眼前,總有種不切實際的荒謬感。
天穹倒映著底下的水流也成了紅藍二色,互不侵犯的分隔開,汩汩流動。
“你是,新來的引路者嗎?”一道冰冷生硬的聲音出現在她身後。
冥火照下,一個長相詭異的女子提著燈籠站在身後,目光空洞泛泛,膚色暗沉的灰白一片,唇色青紫。
這是個和現在的紀瑤長著一模一樣形貌的女子!
“你是誰?”紀瑤道。
“我是白衣影者,外來人,歡迎來到隱世。”女子語調平淡無波瀾,像是生冷機器一直一直吐出設定好的程序。
“隱世?”
“是的。我在這裡徘徊百年,隻為等你而來。”女子抬起頭,空泛道:“跟上我。”
紀瑤爬起來,回望一眼顏色分隔開的水,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所有的亡靈都會被帶到幻神山走過台階,再入輪回轉世。”白衣影者說著便停了下來,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也是白衣影者,這裡所有人白衣影者都長得一樣。你要和我去幻神山洗去前塵記憶,永遠留在這裡。”
我是白衣影者?紀瑤沉思不語。她也發現了,自己這身裝束和麵前女子十分相像,看樣子她說的是真的。
“我已死了,我竟忘了這回事。”紀瑤自語道。隻覺得塵世的記憶離自己十分遙遠,不去想起便是在淡忘。
“那我的姐姐呢?她是不是也在這裡?”紀瑤急切道。
白衣影者淡淡道:“隱世裡有成千上萬個空間,每一個亡靈都會被投放到不同地界,我受命在此等待你,因為你是特殊的,你記得前塵往事。而這裡的其他人,掉進來時便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紀瑤沉默不語了。
倘若紀夢也在這裡,想必已經變成如她一般的行傀,況且白衣影者也說了,所有的白衣影者都長的一樣,想要認出她來就像是大海撈針。
“不用心有不甘,畢竟……誰又是自願來到這裡的呢?”白衣影者譏諷一笑。
紀瑤心念一動,又道:“那你呢?你記得生前的事嗎?”
“我麼?”白衣影者垂下蒼白睫毛,瞳孔裡黑白沉寂,道:“隻記得我有一個妹妹,也許是弟弟,誰知道呢?”
她自嘲一笑,道:“天色不早了,快點上路吧。”
紀瑤不太情願,也心有不甘。她追問道:“若有機會,你會重新返回現世麼?”
白衣影者身形一頓,淡然道:“你問的太多了。”
分化成紅藍兩極的天空驟然一聲雷鳴,頂上出現龐大的漩渦,像要把周遭一切都吞噬下去。
“那個是……”紀瑤仰頭看了一眼,發現天上仿佛出現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無邊無際。
白衣影者卻臉色一變,道:“是主人在抓捕雷獸。快躲起來。”
她拉過紀瑤掩身藏在巨石後麵,雙臂環膝枯坐在那裡,麵容平靜。
紀瑤好奇地扒上石頭,巨形黑影自頭頂疾行而過,落下雷電打的地麵出現無數焦黑土坑。
這裡的土和彆處不同,柔軟如細沙,卻也呈現出暗紅色,有些潮濕。
“我們還要躲多久?”紀瑤問。
“不知道。”白衣影者道,垂眸看著麵前一畝三分地,表情淡淡,“主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來抓捕雷獸,否則雷獸泛濫成災,隱世不堪重負將會坍塌,裡麵的白衣影者和生魂都會消失。”
“主人?”紀瑤已經三番五次聽到她提起主人二字,不禁詫然,道:“你的主人是誰呀?他是神仙嗎?”
既然隱世發生的一切都已超出認知,紀瑤也不用常規性思維來思考這件事了。
白衣影者卻搖頭,道:“世上沒有神明……我的記憶傳承裡有一些片段,但似乎被大賢能者封存住了,我沒有授權知道這些。”
見紀瑤依然麵露不解,雷獸還沒有離開,白衣影者隻好又解釋道:“待你進入血池重生後,自然也會得到古老的記憶傳承。”
就在此時,一道閃電橫霹下來,落在二人之間。背後的石頭轟然炸開,尚未反應過來,一頭從天而降的雷獸便撞飛二人。
紀瑤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方才抬起頭,卻撞入一張血盆大口中。
就在雷獸把她吞下之時,一條長鞭自天而降勒住雷獸的脖子,把它摔倒在地上,幾下便無法動彈了,皮毛上流動的雷電都黯淡下來。
“拓跋大人。”另一邊被摔倒在地的白衣影者忙爬了起來,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一絲很細微的驚喜,道:“您來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雷鳴般的聲音從他口中傾吐而出,掀起波濤。
白衣影者口中的“拓跋大人”騎跨在一隻千幻毒蚺身上,毒蚺口中粘液滴落在地上,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白衣影者低頭道:“我在帶這位新來的白衣影者去血池接受洗禮。”
拓跋這才看向一旁紀瑤,竟從千幻毒蚺頭上跳了下來,靠近她,道:“這個魂魄倒是特彆。”
“主人特意要求的,洗去記憶後把人帶給他,主人要用她煉製一個高級魂幡。”白衣影者道。
“既然主人發話了,我便不染指了。”拓跋收回觸碰紀瑤臉頰的手,回到千幻毒蚺頭上,留下一句:“此地雷獸出沒甚為頻繁,無事不要靠近。”
待拓跋帶著雷獸走後,紀瑤望向她,警惕道:“你們主人想用我乾什麼?”
“不必擔心,剛才的話是為了防止拓跋大人帶走你,主人不會殺你的。”白衣影者道,拿起細長宮燈,道:“我們走吧。”
重新踏上征途,紀瑤卻總覺得疑慮重重,看著白衣影者纖細背影都有些心驚膽戰。
“她說的哪句真、哪句假?”紀瑤心想。
“幻神山就在前麵了,你去那裡排隊,等到了裡麵便右行,入紅色血池,之後你會看到一些幻象,但不用擔心,這些都源自於隱世中生魂殘留的欲念所化,不會傷到你。”
“你已是亡靈,便該好好做一個亡靈該做的事吧。”
白衣影者停下步伐,把她留在一條木橋口,提著宮燈的身影愈發幽遠朦朧,直到徹底消失在濃霧裡。
“要按她說的做嗎?”紀瑤心底搖擺不定。直到現在,她都難以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又墜落到隱世,又成了這不人不鬼的白衣影者。
命運似乎將她推向了一條看不見的路。
“一個亡靈真正該做的事……”紀瑤低語著,目光卻逐漸堅定起來,“我不會留在這裡,我要想辦法出去,重返人世。”
父母兄長依然活著,她要出去把姐姐被陷害的消息告訴他們,她要想辦法為姐姐報仇!
“我不接受姐姐不明不白的死去,她也不能背負上妖妃的名號。”紀瑤轉身,剛要邁出去,卻感覺小腿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低頭一看,一隻枯爪從橋底伸出來,緊接著更多的手骨抓著她的腿,一起發力,把她拖了下去。
“不——”紀瑤低呼一聲,已經墜落到了水底。水麵上風平浪靜,沒有一絲痕跡。
紀瑤在水底睜眼,發現自己落入的水呈現深藍色,骨爪一直將她拖入湖水最低層,她在水裡可以自由呼吸,但好像失去了浮力,無法自發的遊上去。
入目之處一片深邃幽藍,辨不清方向。
隻記得白衣影者告訴她,要到紅色的血池裡,才是一個真正亡靈該做的事。如今她意外掉入不知名的藍色池子。
“藍色……代表著什麼呢?”她一邊沉吟著,一邊在水底四處摸索行走。
抬眸望去,遠處似有一點亮光,在沉寂陰暗的水底下格外耀眼。
“好像是一座宮殿。”紀瑤眯眼望去,依約看到建築物的輪廓,倒是和人間的建築很相似。
“從那裡或許能返回地麵。”這樣想著,她便加快步伐,朝著亮光之處跑去。
水麵之下空曠無比,踩著的地麵比起上麵的細沙更加堅硬,讓人如履平地。
疾行不久後,紀瑤抵達宮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