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1 / 1)

明妃姿態端莊,細柳身骨撐著一身華服看起來搖搖欲墜,一對纖眉瞧著有幾分尖酸刻薄的意思,上下打量著紀瑤,搖頭道:“本宮不記得你,你叫什麼?”

“奴婢流朱,想和娘娘借一步說話。”紀瑤低眉順目道。

明妃臉色變換莫測,最終視線落在紀瑤耳墜子上,沉著臉叫下人出去。

“好了,現在這裡都是自己人,你想告訴本宮什麼?”明妃道。

看來這明妃也不是個表麵看上去的酒囊飯袋。紀瑤暗想,抬眸道:“娘娘,你可甘心居於右位久矣?”

“說下去。”明妃搭在扶手上的指甲微蜷,目光定定垂視她。

紀瑤抬起臉,微微一笑,道:“我家娘娘派我來給明妃娘娘表忠心,此物為憑證。”

她掏出紀夢的玉佩,遞給明妃的隨身宮女。宮女瞧著明妃臉色上前接下,垂手立在一旁。見此情形,紀瑤唇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明妃是個聰明人。這一局她賭對了。

“小小婢女倒是忠心耿耿。”明妃笑了一聲,道:“你就不怕本宮抓了你獻給孫妃,判你一個禍亂後宮之罪?”

“明妃娘娘心懷鴻鵠之誌,勢必不會拒絕。”紀瑤輕聲道。

明妃輕哼一聲,不明意味,隻對宮女道:“備轎,本宮要去養心殿。”

養心殿,是皇帝辦公的地方。此時若與太後硬碰硬明妃必然討不到什麼好處,還有可能得罪孫貴妃。最好的解決之策便是禍水東引,讓與太後積怨已久的皇帝親自解決這件事。

眼見目的已經達成,紀瑤就要行禮告退。

明妃卻喊住她,意味深長道:“本宮見你這珊瑚墜子很是鮮豔,還是藏好些,彆讓旁人看見了。”

紀瑤心神一動,道:“多謝娘娘提醒。不過是個商鋪裡買的小物件罷了,豈能堪比宮裡稀罕。”

聽說這一日皇帝大動乾戈,擲筆丟下批閱的奏折,興師動眾的去慈寧宮問責太後,親自帶走受罰的蓮妃,轟動朝野。

內外傳言愈演愈烈,甚至傳出了“妖妃”的名號。與此同時,皇帝因私廢公,因寵愛蓮妃而赦免有謀逆嫌疑的紀府一脈,隻把人關押在獄中,此番異舉也引起言官死諫。

不過皇帝一概不管,隻流連於碎月軒日日笙簫,從此君王不早朝。

這日紀瑤端著一盆早梅路過女牆,耳邊有關於碎月軒的傳聞,她隻凝眸一笑。紀夢手段高明,總有辦法籠住帝王心。

隻不過令她擔憂的是另外的事,自從皇帝日日留宿碎月軒後,孫貴妃那裡蠢蠢欲動,隔三差五的過來找碎月軒宮女的麻煩。

祁汜那裡倒沒什麼動靜,隻是長期與這二人同在一個屋簷下,難免會出事。

“必須想辦法儘快讓姐姐離開皇宮。”紀瑤沉思著,都沒注意到一隻白狐在她腳邊,軟乎乎的蹭著她的小腿。

“哎呀”一聲,紀瑤放下托盤,彎腰把小狐狸抱在懷裡,點著它的鼻子道:“怎麼大白天就跑出來了?”

小狐狸輕哼一聲,咬著她垂在胸前的烏發。

“小白啊,早就和你說過了,世上壞人很多,尤其像你這樣九條尾巴的可不常見,被人看到了是要抓走的。”紀瑤無奈的拍拍它毛茸茸的小腦袋。

這幾天過去,小狐狸總是時有時無的出現在她附近,起初紀瑤隻拿了些糕點喂它,久而久之熟絡起來,小狐狸見到人也不跑了,還湊過來給她撫摸。

也不知它聽懂了沒有,紀瑤從袖子裡掏出糕點喂給它,道:“好了好了,杏仁酥也吃過了,你快點回家吧。”

小狐狸抬起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眉心一撮紅毛宛如胎記般顯眼。回望幾眼後,蹬蹬便跑開了。

卻在此時,一股濃密黑煙直衝天穹,隔著矮牆都能聽到奔走相告的聲音:“快來人啊!著火了!快來救火啊!”

“那個方向是……姐姐!”意識到著火的方向是碎月軒後,紀瑤心下一驚,連東西都顧不上了,拔腿朝著碎月軒方向跑去。

果不出其然!

碎月軒內外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紀瑤想要衝進去,卻被禦林軍攔在外麵:“無關人士不得擅入。”

“你們為什麼不救火?”紀瑤語氣激動道。

碎月軒燃起熊熊大火,四周卻無人拿水滅火,隻是圍在四周不讓外麵的人進去。

“附近的水缸都破損了,正在從彆處調集水源。”禦林軍道。麵色冷漠,一副行事公正無私的模樣。

“怎麼不進去救人?蓮妃娘娘還在裡麵!”紀瑤掙紮著往前衝,卻被一把掀翻在地上,磨破了手掌,爬起來時猶自滴著血。

“任何人不得擅進。”禦林軍道。

他們不肯救人,也不讓彆人進去救人。紀瑤此時明白了,這一切,徹頭徹尾就是一個陰謀!

最大的嫌疑人便是孫貴妃,她定然是嫉恨姐姐搶走本屬於她的恩寵,這才故意讓人縱火。

紀瑤在外麵乾著急著,卻是手足無措,隻能乾巴巴望著碎月軒裡燃起的熊熊烈火,這種情形下,裡麵的人必定無法生還!

她的身體在抖,心臟在抖,手也在抖,嘴唇哆嗦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姐姐,姐姐,姐姐,誰能來救救她?誰能……”

卻在此時,碎月軒一陣轟然倒塌的巨響,塵埃沸沸揚揚,空氣裡儘是焦糊的味道。

紀瑤的心情抖了幾抖,豆粒大的淚珠砸落地麵,她終於衝破了桎梏,往著這堆廢墟上衝過去。

一片炭黑焦土,刺目的黑煙令她淚流不止,灼熱的火焰逼她不能靠近。最終她隻能停在外麵,膝蓋重重砸在地上,往日裡紀夢對她的好都一一浮現出來。此時此刻,她才深刻意識到,她失去一個非常好的姐姐。

“水來了!”遲來的水源澆起騰騰煙霧,眾人有條不紊,惋惜好奇卻並無心痛。

“找到蓮妃娘娘了!”一聲呼喊,喚回紀瑤的神智,她忙跑過去,低頭一看,聽見圍觀眾人發出的驚呼聲。

蓮妃娘娘合眼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一動不動。她氣質溫婉,如夢淒迷。被找到時身邊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寒氣,蒸霧疼疼。人,卻是毫發無損的。

四周皆是焦木,隻有她睡著的這方小榻偏偏幸運地躲過了所有的墜落物體和火勢蔓延。

後麵又傳來一聲尖利的傳唱:“皇上駕到——”

眾人匍匐一地,不敢出聲。

皇帝三兩步跨到蓮妃跟前,見她無事這才鬆了口氣,道:“朕的蓮妃真乃神妃仙子,定是天意庇佑,才逃過一劫。”

轉而又對著眾人發怒道:“今日當值的宮女,全部處死,一個不留!”

底下頓時哀嚎聲求饒聲一片,不少宮女被禦林軍拖到旁邊去,一刀砍下頭顱。

被砍下的頭顱還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咕嚕嚕滾在紀瑤腿邊,瞪著她。

紀瑤臉色刷白一片,心口湧起一陣嘔吐感。旁邊被行刑的宮女無頭脖頸處四濺開的血噴到她的臉上,眼睛裡看到的世界通紅一片。

她一邊暗自祈禱著姐姐快些醒來,一邊身子忍不住的瑟瑟發抖,腿腳無力,眼見儈子手朝著她的方向走來,避無可避,隻得把心一橫,閉眼受死。

儈子手在她麵前舉起長刀,狠厲落下。

“噗嗤”一聲,一股溫熱濺上她的手背,似乎感覺不對勁,她眯開一條縫,卻發現儈子手徑直繞過她走向身後的宮女。

一顆顆頭顱滾落,滿地血河,卻獨獨落下了她。紀瑤愣在原地,不敢出聲。

直到所有碎月軒的宮女都被殺光了,行刑人朝著皇帝跪拜稟告:“陛下,事已辦妥。”

“很好。”皇帝淡漠垂眼,人命在他眼裡不值一提。他抱起蓮妃,轉身道:“處理乾淨,不要嚇到朕的蓮妃。”

他對姐姐,當真是寵愛至極。

一名言官遙見此景,低聲呢喃一句:“瘋了!舉國朝綱早晚要毀在這妖妃手裡!吾等豈能坐視不管?”

“那集體彈劾祁侍郎迷惑國主的事情……”另一名同僚遲疑道。

“宦官迷主,自當千刀萬剮!”言官恨恨道,“但當今之計,莫如這妖妃來勢凶猛。快快聯係諸位同僚,明日一早上奏,處死禍國妖妃。”

他語重深長道:“以卑之職,微末之身,扶持舉國動蕩,臣萬死莫辭!”

直到皇帝帶著眾人離去,在場空無一人,紀瑤這才堪堪起身,茫然四顧。她有一種錯覺,自方才起,眾人都對她有目無睹,就好像根本看不見她。

就在此時,負責打掃清場的宮女又回來了,紀瑤眸光一凝,卻發現這些宮女自顧自的從她身旁經過,沒有分給她一個眼神。

“她們都……看不見我嗎?”紀瑤低頭看著被血染臟的裙擺和靴子,自言自語道:“那我這是——死了嗎?”

民間有傳言,人死後會變成透明的遊魂,且隻可留在人間七日。

暫時也搞不清狀況,紀瑤決定靜觀其變,先去看看紀夢的情況如何。

她從看守的宮女麵前經過,還是下意識想躲,後來見她們一直目不斜視,便也稍微放下心,自如的在皇宮裡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