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妾便,卻之不恭了。”紀夢道,盈盈起身。
天子所問,不可推辭。
皇帝龍顏大悅,傳喚宮女把琴搬來。
“此為焦尾琴,是朕的婉儀遺物,若蓮妃可討得朕三分歡心,這琴便賞賜給你了。”皇帝道。
“三分豈夠?”紀夢回眸一笑,輕言慢語道:“臣妾所求,是陛下的全部真心。”
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顯得嬌嗔傲慢,顯然紀夢已經摸清皇帝的喜好,故作他偏寵模樣,美而不妖,慣會揣摩,牢牢抓住皇帝的心。
這般七巧玲瓏心思,往往連紀瑤也自愧弗如。
果不出所料,隨著紀夢玉指纖長撫上琴弦,天籟之音自指尖流淌而出,皇帝不動聲色吞咽下口水,喉結微動,眼神癡迷的看著紀夢。
紀夢突然棄了焦尾琴,旋步起舞,姹紫嫣紅的裙袂翩躚,宛如綻開的曇花,流淌著盈盈月色。
“朕的蓮妃,果然非同凡響!”皇帝稱讚道。
“陛下謬讚。”紀夢單膝落地,長袍散開,壓倒滿地芬芳。隻見她玉頸輕垂,鬢發如雲,露出一截白藕般的手臂,惹人無端垂涎三尺。
皇帝突然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向她,陰影落下,他一把將紀夢拉進懷裡,親吻起她的臉和唇,往下延伸至鎖骨,空著的那隻手也不安分,光天化日之下去撕扯紀夢的褻衣。
簡直是荒誕不經!
“姐姐!”紀瑤的手心掐出印子,嘴唇不自禁地顫抖,血色褪去。那個禽獸不如的老男人,終究還是對紀夢下手了。紀夢卻隻能承受,不能反抗。光天化日之下,世家貴女顏麵儘失。
青絲與白發糾纏,滿地淫邪氣息,長勢正旺的草地被壓倒了成片。
一樹梨花壓海棠。
鋪陳散亂的錦衣交錯中,紀瑤看到了紀夢眼角處流下的一行淚。
這一日後,碎月軒被抬進來大量賞賜,惹得旁人豔羨無比。
月色如華,紀瑤靠坐在樹下,天穹上那一輪碎月孤光籠罩住她,身形落寞。
她看向那扇緊閉的窗,依稀可見少女玲瓏身體的輪廓。
紀夢今夜要侍寢,她將自己泡在木桶裡泡了兩個時辰,不知在想什麼。
漂浮著花瓣的水已經涼透,燭火微光下,少女□□半裸,青絲掩蓋,水麵上一片雲霧,看不清她的麵容。
紀瑤手裡捏著小魚兒木雕,腦海裡浮現出紀夢的音容笑貌,心裡無端升起一股怨氣。怨自己無能,恨皇帝無道。
她的眼球漸漸的被染上黑色,心口有碎裂輕響,頭頂也在冒出一股黑氣。
卻在此時,一隻毛茸茸的狐狸撲倒她懷裡,驀然間驚醒她的神智,頭頂黑煙悄然無聲散去,她的眼睛也漸漸恢複清明。
紀瑤低下頭,“小家夥,是你?”
三番五次相逢,還真是緣分。
是她無意間撞見三次的九尾白狐,此時正縮在她懷裡,一把摸下去粘膩一片,血腥味撲鼻。
“你……聽得懂人話嗎?”紀瑤將信將疑道。
這隻狐狸好像通人性似的,抬起頭與她對視,神情間暗金瞳眸閃爍,然後,輕輕舔了下她的手指。
感受到濕漉漉的溫熱,紀瑤伸出手抓著它的後腿抬起來一看,道:“那你這是來月事了嗎?底下流這麼多血……”
狐狸的後腿猛地收縮,蹬了她一腳。她突然發現這隻狐狸好像是個公的……公的……
紀瑤默默放下狐狸的腿。
本來下意識覺得這麼嬌小的白狐是雌性,這麼一看,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發現血是從狐狸尾巴上流出來的,便放輕動作扳開去看,發現交疊揮舞的九尾中確實有一處傷口。
“我去找金瘡藥,不知道有沒有用。”紀瑤說著,抱起狐狸往寢宮走去。
幾步過後,卻又遲疑不前。紀瑤驀然想起,今夜紀夢侍寢,碎月軒內不得隨意出入走動,所以她也無法進出。
她這幾天一直住在碎月軒裡,伴在紀夢身邊,倒忽視了宮裡頭的繁瑣規矩。
她正發愁著,卻發現手上的血痕肉眼可見的變成了透明液體,流淌下去滲透地底,狐狸尾巴上的傷口也不治而愈了。
紀瑤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狐狸站起來抖擻了下尾巴,又舔了下紀瑤的手指,轉身跑開了。幾個呼吸便消失在黑夜裡。
“聖人曰:鬼神誌怪,需敬而遠之。”紀瑤默默自語道,心頭陰影頓時散去不少。
她抬頭望那一輪溶溶嬋月,眼睛裡似要化開的冰,湧動著一股晶瑩。
狐狸坐在繁葉深處,垂眸凝視著她。
方才它的血滴落的地方,枯木逢春,欣欣向榮。
一日無眠。
翌日一早,碎月軒便鮮活起來,宮女太監爭相報喜,笑逐顏開。
“陛下已有半月都不曾進過後宮了,聽說不傳召侍寢的日子都是和侍郎在一起,如今咱們娘娘一來,便讓陛下破例,這說明什麼?娘娘榮獲聖寵啊!”
紀瑤剛跨進門檻,便聽到宮女在議論。她心中冷笑:“榮寵?”
“流朱,你總算來了,今日本該你當值,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宮女忙過來問道。
紀瑤含糊其辭過去,道:“怎麼到處都找不見娘娘?”
“娘娘昨日初次侍寢,按照規矩,今日當去給太後娘娘請安。本該再去請皇後安的,隻不過後位空懸多年了。”宮女答道。
“原是如此。”紀瑤點點頭,坐下來等著。
就在此時,碎月軒外一個宮女跑過來,麵色焦急,道:“不好了!不好了!不知娘娘因何事觸怒太後,現被罰跪在慈寧宮外,任何人不得探視!”
“你說什麼?”紀瑤心情咯噔一聲,一下子站了起來。
其他幾個當值宮女也為了過去,道:“小翠,快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啊,這幾日下來娘娘隻是性子冷淡了些,也斷然不像狂妄之輩啊,又怎會觸怒太後?”另一個宮女也憤憤不平道。
小翠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今日我頂替流朱去侍奉蓮妃娘娘,路上被孫貴妃和明貴妃攔下了,她們出言羞辱了娘娘幾句,被娘娘頂回去後臉色很難看。之後娘娘去給太後請安,孫貴妃在一旁煽風點火,太後便遷怒蓮妃娘娘了。”
“孫貴妃?可是孫尚書之女?”紀瑤心中浮起裴雲熙那張落井下石的嘴臉,突然靈機一動,忙道。
“不錯,正是孫尚書之女孫尚香,此事說起來還有內幕。”小翠聲音低了下去,道:“這些都是我對食告訴我的,他在孫貴妃身邊伺候,聽到了不少秘聞,你們可彆亂嚼舌根子啊。”
“什麼內幕?”紀瑤道。
小翠做賊心虛似的左顧右盼幾眼,確認沒有外人後才道:“你們可知道先皇後秦婉儀?”
“聽過。”紀瑤點頭。
小翠道:“陛下對故去的先皇後一往情深,先皇後亦是天生麗質,溫婉大方。太後卻不喜先皇後模樣,尋個緣由賜死她,因此事和陛下有了隔閡。”
“那這和孫貴妃有何乾係?”紀瑤道。
小翠歎了口氣,道:“太後和孫尚書是表親關係,一直想扶持孫貴妃為新後,奈何陛下不同意。為表抗議,陛下刻意在朝臣麵前偏寵祁侍郎,諸臣以為陛下有斷袖之癖。”
“那可不見得是傳言。”紀瑤心中冷笑一聲。思及祁汜妖豔模樣,按著皇帝的好色秉性,未必忍得住欲望。
“所以,如今陛下寵幸了……蓮妃娘娘,太後便故意給姐姐使絆子,借此給陛下甩臉色?”
紀瑤算是明白了,此一局,紀夢隻是皇帝和太後博弈的棋子。
“理論講是這樣沒錯。”小翠歎氣道,“隻不過可憐了我們娘娘,天降橫禍。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又有什麼法子?但願娘娘平安無事吧。”
言畢之後,眾人陷入沉默。
“身在深宮,誰說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紀瑤抬起頭,道:“宮裡頭不是有三位貴妃麼?誰又甘願就這麼認命。”
“流朱,你有什麼辦法?”其他宮女道。
“山人自有妙計。”紀瑤目光冷靜,看著眾人,道:“你們先不要擅離職守,免得不好交代,我去找明妃娘娘。”
“她……她會幫咱們娘娘嗎?明妃娘娘性格一向膽小怕事,跟著孫貴妃說一不二的。”小翠擔憂道。
“她會幫忙的。”紀瑤揚唇,淡然一笑。
姐姐,我來救你了。
初至皇宮,紀瑤素知紀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喜宮裡的勾心鬥角,便早早替她打探了後宮的勢力關係,以免不時之需。
後宮無後多年,唯有孫貴妃和明貴妃兩家獨大,奈何孫貴妃背後有太後支持,明貴妃又膽小怕事,所以在眾人看來,孫貴妃就是那個隻差個名分的後宮之主。
偏偏這個名分,皇帝不肯給她。
最是無情帝王家,寵她卻又提防她。
眼見明妃所居浮雲樓近在咫尺,門前宮女羅列,看著宛如一座盛大的冷宮。
“不得寵的妃子,剛好可以為我所用。”紀瑤心想,一腳邁入。
“我是奉孫貴妃之命,來找明妃娘娘議事的。”紀瑤特意謊報了名頭。
若是直接說蓮妃的人,明妃定然為了避嫌,對她避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