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諾來得太突然,季伏雙沒有絲毫準備。
“你……”季伏雙,“你好。”
喻諾是天之驕子,是她過去工作中的前輩,領導,領路人,拋開曾經那段短暫的戀愛,她甚至問不出“你怎麼來了”。
“最近過得好嗎?”喻諾笑笑,眼底儘是疲憊。
季伏雙客氣寒暄:“挺好的,你呢?”
“不好。”喻諾回答得很慢,看著幾步之遙的女孩,忍不住說:“聽說最近我……喻一栩常來唐城旅遊。”
季伏雙不知這是來自喻正凱的試探,還是喻諾的個人疑問,然而,無論哪一者,她都無法回答。
等了片刻,沒等來她答複,喻諾也不在意,笑著往樓上瞥了一眼:“可以上去喝杯水嗎?”
他的目光準確無誤地鎖定她家陽台的方向,顯然,他知道她家所在。
季伏雙不敢怠慢,與其讓他像喻一栩那樣突兀地出現在自己家門口,不如坦然接待。
他坐在季伏雙家的沙發上,起初有些拘謹,不知注意到什麼,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沉。
季伏雙停下口中的寒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於是看到一個黑色陶瓷杯。
“怎麼了嗎?”她有些心虛地問。
喻諾垂了下眼簾:“那是喻一栩的水杯,”看她愣住,他忍不住補充,“家裡,喻一栩也有一個同樣的水杯。”
被識破的季伏雙有些慌亂,忽然生出將人趕出門的衝動。可他是喻家的人,代表喻正凱,她不能露怯。
“那個杯子啊,”她故作不在意地說,“我看喻一栩以前用過,挺好看,就買了一樣的。”
“是嗎?”喻諾笑笑,偏頭打量她,神色莫測地打趣,“你好像很喜歡喻一栩。”
跟前前男友聊前男友的感覺過於詭異,更何況兩人是親兄弟。季伏雙隻能乾笑,打哈哈掩蓋:“好不容易見一麵,怎麼總聊彆人,說說你唄,怎麼突然來唐城了?”
“出差路過,聽說你在,順道來看看。”她換話題,他好像有點高興,說話的語調上揚了些,跟喻一栩的聲線有點像。
季伏雙客氣地說:“出差啊,太可惜了,不然可以帶你好好玩玩。”
“我不著急,”喻諾幾乎脫口回答,“耽擱幾天不要緊。”
季伏雙:“……”
今天是周三,每周四到周日,喻一栩都會來唐城,不管她願不願意,他都強勢地出現在她的生活。
她不敢想象,若是明日喻一栩回來,看到他哥哥在她家,會作何感想。
“我開玩笑的。”見她驟然緊張,喻諾收回視線,笑了笑。
他好像總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總能奉上一副笑臉。她忽然不敢看他,隻能結結巴巴地回應:“想不到你也會開玩笑。”
喻諾歎氣,半真半假地說:“我以為你喜歡風趣幽默。”
季伏雙:“……”
大概看出她招架不住,喻諾終於收起試探,說明來意:“我媽媽回來了,你大約應當知道。”
“前段時間她來了一趟唐城,回去後跟我父親大吵一架,連累鄧阿姨和靖恩出去住了一段時間。”
“我來是想問你,你……喜歡小栩,是喜歡他,還是……因為那個人?”
“什……什麼人?”季伏雙不覺攥了下褲管。
“你鄰居,”喻諾,“顧承川。”
季伏雙猛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他:“你、你知道什麼?”
喻諾苦笑:“想來還是有些可惜,若我更像一些就好了。”
“不是的,”季伏雙急聲否認,“不是因為像。”
“不是嗎?”喻諾有些茫然,眼底漸漸閃出一些光亮,“若非如此,你對我……難道也……”
季伏雙張張口,不敢親口承認。一切的開始如他所說,可是不同的過程,帶來不一樣的結果,她不知該怎樣將這份不一樣準確表達。
“我知道了,”喻諾唇角的苦澀一點點擴大,眼底那一星半點的光亮也歸於沉寂,“我沒彆的事了。”
他霍然起身,腿撞在茶幾邊緣,毫無所覺。
“今天打擾你了,我來過的事情,不要告訴小栩,也不要告訴我媽媽。”
他來得突兀,走得也很突然,季伏雙根本來不及整理心情,他便已遠去。
當天夜裡,季伏雙做了一個夢,夢到喻一栩質問她,為什麼她要把他當做彆人,她為什麼不能愛他。
第二天醒來,季伏雙感到嗓子乾痛,想到夢裡一遍遍對喻一栩說愛他,一遍遍對他道歉,又覺得胸悶。
她翻出夾在書中的回信,靜靜看了很久,輕柔地拂過落款上的那個名字,終於下定決心,將信裝回,又用雙麵膠將信封封牢,放進收納舊物的儲物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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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喻一栩趕到季伏雙家,卻撲了個空,他取下門把手上的便簽紙,靜靜看了好一會兒。
“外出,勿念。”他默默念了即便紙條上的字,唇角繃得筆直。
一遍遍撥打電話,一次次發送微信,季伏雙仿佛人間蒸發,與他斷了聯係。喻一栩委托所有認識的人,卻打聽不到季伏雙的消息。
這天傍晚,喻一栩一如既往地去到季伏雙家,發現門縫裡似乎被塞了東西,於是彎腰查看,扯出一個信封。
長久的等待與失聯磨儘喻一栩的耐心,他擅自打開信封,取出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圖案是一座聳入雲巔的雪山,明信片的背麵印著一個小鎮地名。
喻一栩感到眼熟,飛快搜索,在找到小鎮地理位置後,臉色唰的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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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來到蒙頓雪山,季伏雙的心境跟當年大不相同,上次她恨這裡,如今才看到壯美,也終於感同身受,顧承川來此的原因。
長眠於此,他應當開心。
她來同他道彆,她希望他為她開心。
這趟行程她沒有跟團,隻邀請了當地經驗豐富的向導,便輕裝上陣。她此行的目的地隻有一個,就是顧承川埋骨之地。
當年雪崩的範圍很大,整個團隊幾乎都在此覆滅,至今仍有半數以上的隊員沒有魂歸故裡。
很不幸,顧承川就是其中之一。
向導講述著當年的雪崩,忍不住扭頭打量季伏雙:“這些年很少再有人走那條路線了,你……該不會……”
季伏雙:“我哥哥葬在那裡。”
向導是個熱愛戶外運動的人,聽她斷斷續續說了些顧承川的事情,忍不住心生向往。
“這樣的一生,也無憾了。”
“是嗎?”季伏雙有些恍惚,“即便用生命去換,也值得嗎?”
向導沒辦法回答她,但他理解家屬心情,後麵再做講解,說的都是向好的事情。
他們駐紮在雪崩區域外圍,向導信誓旦旦地保證:“放心吧,這片區域肯定安全,我在蒙頓生活幾十年了,這裡從沒出過事情。”
不知是他的flag立得太過響亮,還是季伏雙時運不濟,那天夜裡,她遭遇了人生第二場雪崩。
當漫天的雪塊將她砸到,將星光淹沒,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隻是遺憾。
她隻是想來跟顧承川做最後的道彆,不想卻成了跟喻一栩的永彆。
她還沒來得及正式跟喻一栩說一次愛他,也沒來得及好好跟他道彆。
他們的過去,倉促潦草地就像她貼在門上的便利貼。
如果可以,她很想好好地擁抱她的愛人,好好跟他說一句對不起。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她好像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人,一聲不吭,靜靜地看她。
那是顧承川,是二十五歲的顧承川。
他穿著那年臨彆時穿的那身衣服,捧著她攢了一學期零用錢買給他的保溫杯,含笑注視她。
她張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無聲地喊他。
她感覺自己忽然變得很輕,厚實的雪層再也壓不住她。但她好像又變得很重,無論她怎麼努力,都離不開腳下方寸之地。
她的焦灼好像感染到顧承川,他衝她揮手,示意她回去。就像他每次臨行前跟她告彆一樣,沒有拖泥帶水,沒有依依不舍。
過去她從不懷疑,他對自己有彆樣的情愫。如今再看,她好像明白他眼底那些暗湧。
不忍看他難過,她使勁渾身解數向他靠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努力終於見效,她一寸寸向前挪動,一寸寸向他靠近。
“季伏雙!”
陡然在她耳邊炸開的聲響驚得她顫了一瞬,也就是那一瞬的遲疑,她的身體再度變得沉重。那些本該拉近的距離,好像在這一刻又變得遙遠。
她用力呼喊,隻能眼睜睜看著顧承川在她眼前變淡,眼睜睜看他走遠。
到了最後,他好像回頭,衝她揮了揮手。
好像是在對她做最後的告彆。
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季伏雙,不要怕,我來了。”
她的身體越發沉重,她感到一絲絲冷,一絲絲疼。
“不哭不哭,我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冷意在擴大,痛感也在增強,她再也看不到顧承川,隻能聽到耳邊深沉的呢喃。
“雙雙,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你的小狗來了,以後你對你的小狗好點唄。”
“季伏雙,不要把我當成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