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一栩是季伏雙見過最會強詞奪理,最會蹬鼻子上臉的人。隻要她不點頭,他就跟她耗到天荒地老。
“你先去洗澡。”季伏雙試圖講道理。
喻一栩搖頭:“我怕你跑。”
“每次你一離開,就是好久,你總是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你看,距離上次我們見麵,已經過去二十九天五小時零七分鐘。”
他的手機屏保上展示著上次他們一同吃飯的時間,以及距今的時間。
“換算成小時就是701小時,換算成分鐘就是42067分——”
“知道了。”
不見麵,原來在她心中隻是一個概念,如今被換算成具體時間,她才恍然意識到,竟是那麼長的一段時間。
“我不走。”她放棄抵抗,安撫地拍拍他的背,“你去洗吧,我就在這裡。”
很快,浴室響起水聲,以及輕快的歌聲。
季伏雙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他們最要好的日子,那時也總有歌聲從他浴室中傳出。
他出來的很快,站在他麵前時,頭發還在滴水。
季伏雙慌張偏頭:“你穿衣服!”
“我穿了呀,”喻一栩扯扯腰間鬆垮垮的浴巾,“忘了拿乾淨衣服,總不能讓你送。”
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他們最要好的那段時間,他什麼都好,唯獨每次都忘記帶乾淨衣服。
她閉眼去送,總會落入他的圈套。
耳垂不可避免地發燙,她趕忙岔開思緒:“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到了,走了。”
“下次什麼時候見麵,不要讓我等太久。”
“太久,我怕我會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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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辯結束,季伏雙買了最近的車次返程,他沒告訴喻一栩,隻在離開前一天,告訴任月言。
“言言,千萬保密。”季伏雙千叮嚀萬囑咐。
任月言點頭:“我知道,呈呈已經被徹底收買。”
季伏雙若有所思地看著室友:“那你呢?”
“怎麼可能,”任月言立刻擺手,“雖然喻一栩每次給呈呈送奶茶送小蛋糕送外賣都是送雙份,但是我一次都沒有收過,全讓呈呈吃了!”
季伏雙欣慰,當晚就請任月言吃頓大餐。
第二天一早,任月言早起送季伏雙去車站,兩人依依惜彆。
“季伏雙。”
熟悉的低沉語調混在嘈雜的人聲中,清晰可辨。而那柑橘調的氣味,更是突兀。
季伏雙看向任月言,後者慌忙搖頭:“我沒跟呈呈說。”
話音剛落,像是想起什麼,大叫一聲,瞪向任呈:“我知道了,是呈呈猜的,他昨晚喊我吃飯,我說要跟你吃大餐。”
案子雖然破了,叛徒也抓住了,可是季伏雙卻也被圈住。
“喻一栩,放手!”季伏雙掙紮,想掙脫他的懷抱,“這裡是車站!”
她從不知,他的力氣竟然這麼大,便是她,一時間也無法掙脫。
“我們如今的關係,你要走,怎麼不告訴我?”喻一栩意味深長地眨眼。
旁邊,正在因為出賣季伏雙的事情爭得不可開交的任家姐弟不約而同地靜音,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季伏雙,不約而同地張大嘴巴。
季伏雙連聲否認:“彆胡說,我們沒關係!”
喻一栩委屈地耷拉下眼角:“怎麼,你對我做過什麼,忘記了?做過就不承認了?”
“季伏雙,我們是——”
“知道了!”季伏雙匆匆打斷他。
看口型,他的下一個字應當是“跑”。
可她不確定,他這樣狡猾的人,會不會故意把三聲讀成四聲。
“我要走了,你回去吧。”季伏雙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他好像真的被她哄住,先鬆手再說話:“什麼時候回來?”
季伏雙避開他的視線:“再……說吧。”
晏城的初夏算不上太熱,但也不可能冷,喻一栩此刻的眼神卻讓她感到有些涼。
“也……不一定……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她改口。
喻一栩倏地笑了:“你說得對,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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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唐城,季伏雙投入到繁忙的工作,答辯期間發生的事情,好像成了一場夢,而喻一栩所謂的地|下情|人,好像也成了一個虛擬稱謂。
直到季伏雙帶團,去爬城外的一座山,那場夢境才仿佛落到實處。
“不好意思領隊,我來晚了。”遲到的人風塵仆仆,衝季伏雙道歉。
一日遊的旅行團約定在城裡的客運樞紐集合,出發前她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一人,她素未謀麵的公司老板親自打來電話,說對方直接去景區遊客中心彙合。
季伏雙從未想過,手伸得這麼長的人竟是那個常常在她夢裡出現的人。
“季領隊,好久不見。”
“汪汪!”
寒暄剛剛開始,就被狗叫聲打斷。接著,她便看到陳光勉牽著球球,衝自己招手。
“對啊,領隊好久不見。”
季伏雙目不斜視,把目標鎖定在陳光勉身上:“是你報的一日團吧,跟我走。”
“不不,”陳光勉擺手,“我開了夜車,得補覺。”
說著,他把狗繩塞到另一人手裡:“照顧好你乾兒子。”
季伏雙:“……”
她早該料到,喻一栩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旅行社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帶寵物,球球便成了團寵,而它乾爹,正好躲懶。
“你看不吵架的球球,多招人喜歡。”
半山腰的涼亭,所有人都在休息,隻有季伏雙堅持往常的習慣,背著背包獨自站在一旁。
於是,喻一栩便有機可乘。
“你有沒有夢想?”
“或者說,你小時候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沒有得到回應,喻一栩毫不介意,自顧自地說:“我小時候總想,無論以後做什麼,一定得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差一點,都不行。”
季伏雙沒吭聲。
喻一栩笑笑,張開雙臂,伸懶腰,小聲咕噥:“這座小山丘,爬起來一點難度都沒有,沒意思。”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更何況,一路上,無意的說者總在有心的聽者耳旁重複相似的話。
等到把團員們送回,季伏雙終於被吵煩了,主動詢問:“喻一栩,你到底想說什麼?”
“雙雙,你甘心就這麼一直被困在這裡嗎?你不是喜歡戶外運動嗎?不想去看看更多的山川湖海嗎?”
喻一栩笑得太友善,險些令季伏雙忘記,他是一個善於設置圈套的狡猾獵人。
“我……”季伏雙張張口,可是對上他那雙明亮的鳳眼,便心虛了,“不想看。”
她猜喻一栩應當不知道關於她和顧承川的過去,喻正凱答應過她,隻要她離開,就不會揭露真相。
她的起點是顧承川,縱然後來自己愛上行走的感覺,在任何人麵前她都可以坦然承認,唯獨對喻一栩不行。
“一日遊結束了,再見。”
她落荒而逃,衝進地鐵站,才覺得失落。不止是因為麵對愛人的愧疚,想見不敢見,也因為他的那一席話。
那天夜裡,季伏雙輾轉難眠,終於作出決定。
得知季伏雙打算開工作室的事情,莫若涵好像並不驚訝。在她發愁租賃辦公場所時,莫若涵把她領去一個老式的二層小樓。當她發愁客源時,莫若涵為她引薦了一批當地的戶外愛好者。
“涵涵。”
這天晚飯,季伏雙終於提出疑惑已久的問題:“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你社交圈如此廣泛,商鋪房東,驢友,接下來,如果我說成團還需要隨行的司機支援,你是不是也有人脈?”
“好像……”莫若涵心虛地瞄她一眼,飛快地低頭,“也不是不行……”
“我該怎麼謝你,”季伏雙,“你幫我這麼多忙,一頓飯可不夠。”
莫若涵連連擺手:“不用,不要謝我。”
“那我該謝誰?”季伏雙脫口反問。
莫若涵:“……”
架不住季伏雙的軟磨硬泡,莫若涵把喻一栩在背後出力的事情和盤托出。原來這些日子的順利,都是他的手筆。
當晚,季伏雙遲疑很久,還是撥出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
“雙雙。”
“好久不見。”
喻一栩的聲音一如往常,隻是語調更為高揚些。
他好像算準了她會主動找上門,她悶悶地走到陽台,撥弄茂盛的薄荷。
“低頭。”
沒頭沒尾的要求,季伏雙感到茫然,卻也還是按他說的做。於是,她看到樓下的葡萄藤下,站著一個人。
那人笑得很好看,隔著一層樓的距離,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弧度,看到那雙抵在下唇上的小虎牙,甚至……隱約聞見被風送來的柑橘香氣。
盛夏八月,悶熱潮濕,等她從胸中那些沉悶的壓抑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葡萄藤下的人已經不見了蹤跡。
她忽然……不想讓他就那樣離開。
至少……她應當道謝。
來不及換衣,來不及換鞋,季伏雙飛快地衝出家門。
走廊的燈壞了,季伏雙迎麵撞上一個人,那人的肌肉很結實,撞得她很疼,也撞得她很懵。
於是,在她被對方撈起來好幾秒後,她才從那模糊的身形和強烈的柑橘調氣味裡,辨出對方的來路。
“喻一——”
唇上陡然一熱,未完成的話音被堵回去,她隻聽到對方的話音在自己的口腔中悶悶響起——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