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晏城,季伏雙又坐上綠皮火車。
莫若涵坐在她對麵的床位,抬手在她麵前晃了又晃。見她無動於衷,忍不住出聲喊她:“雙雙,你怎麼又發呆?”
“什麼?”季伏雙驚了一瞬,待看清是莫若涵,才鬆氣。
莫若涵被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嚇到,忙問:“你在琢磨什麼,大半天了。”
季伏雙搖頭:“沒事,我就是……在想一些過去沒曾留意的事。”
她的情書從沒想過要給顧承川,寫下來,隻是因為那些不敢聲張的情愫壓在心裡實在難受。以至於後來情書丟失,她過了很久才發現。
當時她祈禱情書不要被顧承川撿去,暗暗觀察他很長時間,見他一切照舊,沒有任何特彆的表現,便以為風頭過去。
她從不曾想過,那封情書最終會回到她的手裡,以這樣的方式。
“你……”看著她滿麵落寞,莫若涵遲疑著建議,“要是實在放不下,我們下一站下車,買返程車票,最快晚上——”
“涵涵,”季伏雙打斷她的提議,笑笑,“我離開晏城,不是一時衝動,是深思熟慮的決定。”
一路上,莫若涵的手機不停地響,有時她在車廂裡接電話,有時又走得很遠。在車廂裡,季伏雙聽到她壓抑著聲音,一本正經的跟男朋友說話。而走遠了接電話,回來的神情總是欲言又止。
“涵涵。”
在莫若涵又一次接完電話回來後,季伏雙說:“如果冉明修再給你打電話,你就告訴他,我已經做出決定,他如果為喻一栩好,就不要再聯係你。”
莫若涵尷尬:“你知道了?”
季伏雙點頭,抱歉地笑笑:“給你添麻煩了。”
“倒也不麻煩,”莫若涵挽著季伏雙的胳膊,十分擔憂,“我就是覺得你現在的狀態不對,我不放心。”
“沒事,過些時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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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唐城,季伏雙如願入職一家旅行社,隻不過業務形式與先前的工作室大為不同,她如今更多的是奔波在各個景區之間。
“雙雙,下個月就要畢業答辯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那頭是任月言,自從季伏雙離開晏城,任月言幾乎每天都要跟她打電話。
季伏雙:“答辯之前回去。”
任月言:“你不提前做準備嗎?”
季伏雙:“在這裡準備一樣。”
任月言:“我攤牌了,是我想你,想喊你回來。”
季伏雙被她逗笑,正想回應,忽然聽到電話那端傳來任呈的聲音——
“你怎麼又在打電話,神神秘秘的,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昨天喻一栩還在跟我說,你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他喝喜酒。”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沒有我不是,你彆瞎說。”任月言抱緊手機飛快地解釋,“呈呈瞎說的,我跟喻一栩不熟,他就是找過我幾次,打聽你的消息,都被我搪塞過去。我怕你心裡不好受,沒敢跟你提。”
“我沒事了言言,謝——”
季伏雙話說到一半,就被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
“雙雙姐?我就知道是你!”
“你最近去哪裡了,老言同誌嘴巴比死鴨子還硬,問她什麼都不說!”
和任呈寒暄幾句,季伏雙掛斷電話,她最終還是沒能說出那句——不要把她的消息告訴喻一栩。
說與不說,好像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木已成舟,她沒有遲疑的餘地。
再回晏城,是畢業答辯前夕,季伏雙獨自一人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酸澀之感湧上心頭。
前方不遠處就是學校南廣場,在那裡,喻一栩撿了她的防曬霜,追著她跑到這條林蔭道。
她走到樹下,背靠著樹乾,靜靜地聽風聲穿過枝丫,發出一連串“簌簌”的,如人語一般的聲響。
那時候他跟她打了個賭,賭她會愛上他。
他贏了。
如果重來一次……
“季伏雙。”
低沉的聲線自樹後響起,打斷她的思緒,她幾乎立刻聽出,那是喻一栩的聲音。
時空好像在這一刻交錯,她好像聽到那個來自數月之前的邀請。
“我……”
認輸。
險些脫口說出心事,她懊惱地咬緊下唇,趕在喻一栩說更多的話前,慌張逃離。
她逃跑的方向,是南廣場,等到駐足,又被鋪天蓋地的回憶淹沒。
很奇怪,這裡的回憶明明隻有短暫的一幕,記憶卻好像抽絲剝繭,一幀一幀倒放他的影像。
他那天穿了件款式繁瑣的半袖黑T,放煙花那晚,被他拿來套在她身上,她至今記得上麵的刺繡有些磨人。
他那時膚色偏白,被淺色頭發襯得有些瓷器質感。後來跟她跑了趟沙漠,就變成了暖白色。
還有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手,便覺得這樣的手很好。
還有其他許多細節,好像輕易就能將起點和過去串聯在,她站在未來的時間線,卻被困在了過去。
“小鴕鳥。”
幽怨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季伏雙悚然大驚,剛想跑,手腕就被骨節分明的大手扣住。
“季伏雙。”
“你打算躲一輩子?”
季伏雙不敢吭聲,如果他不再招惹,她也許可以躲一輩子。
“嗬,”喻一栩不覺加重手上的力道,“看來你是把我當成玩物,玩膩了就甩了?”
他的聲音不小,恰好南廣場的人也不少。
鮮少沾惹緋聞的季伏雙,近一年裡所有的緋聞,都跟這個學弟有關。
有人已經駐足,有人甚至偷拍。
季伏雙不願被圍觀,下意識地去捏他的手指。
捏不到掌心軟肉,就捏指節,這是過去撒嬌的習慣。
“喻一栩,彆鬨。”
他垂眼,眼色晦暗地朝她瞥了一下,又迅速瞥開:“我沒鬨。”
他的音調已經不似方才強勢,季伏雙意識到他留有餘地,便想趁他心軟不備,再次逃跑。
可惜,她隻來得及掰開他一根手指,就被大掌一把抓住,她徹底落入他的掌控。
“是我在鬨,還是你在鬨?”
季伏雙抿唇不言,滿麵抗拒。
“雙雙,跟我好好說話,就這麼難嗎?”喻一栩眼底泛起一絲苦澀,“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
“我想知道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
“在唐城的生活習不習慣?”
“你……有沒有想過晏城……想過……”
季伏雙的手不覺攥緊。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過得很不好。”
“日日夜夜都在想你,隻有在你家,我才能安眠。”
長爪子的聲音將她的心揪起來,周遭那些好奇的探究的視線好像都不重要了,此刻她隻是在擔心,他怎麼能過得不好呢?
喻正凱承諾過,會對他既往不咎,一視同仁。
他該稱心如意才是。
至於她……
她經曆過痛徹心扉的感情,隻要時間過得足夠久,相信終有一天能夠走出。
她咬咬牙,狠下心來:“喻一栩,已經結束了,過好當下,比什麼都重要。”
“結束?”喻一栩的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你說結束就結束,你拿我當什麼,我是你的玩物嗎,玩膩了想丟就丟?”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廣場,季伏雙終於還是承受不住異樣的視線,拽了喻一栩,想去人少的地方。
喻一栩掙開她,定定地注視她問:“雙雙,你敢說對我,問心無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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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許多天,“問心無愧”成了校內論壇的關鍵詞,每天都有相關熱帖飄蕩在論壇首頁。
某天與任家姐弟吃飯,任呈趁任月言洗手,悄悄問季伏雙:“雙雙姐,你跟喻一栩真的有事吧,他托我給你捎句話,問你對他是不是問心無愧。”
季伏雙:“……”
喻一栩提問的當日,季伏雙沒有回答他。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她問心有愧。
“雙雙姐,你要是不願意回答也沒事,喻一栩說,話帶到就成。”
這些天,無論走到哪裡,她都能隱約聽到關於自己的八卦,好像是在提醒她,有些事情總得解決。
“呈呈,幫我給他帶句話,晚上八點,老地方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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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季伏雙跟喻一栩約會,沒有固定的地點,他們去過很多地方,卻從沒有在哪裡長久停留。
她坐在原江某餐廳的露台,靜靜地聽著風聲,心想,若是他猜不中老地方,不見也好。
日頭西沉,風聲陣陣,空蕩蕩的露台漸漸多了就餐的人,那些人來來去去,隻有角落一桌,一直坐著一個女孩。
季伏雙看了眼時間,隻差五分鐘。他若沒有找來,隻能證明他們沒有緣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分針和秒針同時指向八點,季伏雙霍然起身。
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怎的,她晃了晃,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
他沒找來,如她預想。
可她……好像並不多麼開心。
晏城已經入夏,傍晚的風帶了溫熱的濕氣,季伏雙忽然覺得有些冷,抱緊自己的雙肩。
季伏雙站在餐廳樓下,最後回看,與過去做最後的告彆。
“在看什麼?”
“既然你問心有愧,恰好我也是。”
“不如我們做地|下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