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這場倒春寒倒得有點久,喻一栩坐在W大操場看台上,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冉明修看著發小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消沉模樣,不禁擔憂:“問你什麼都不肯說,要不是我家老管家昨天路過你家,我都不知道你家發生那麼大的事。”
冉家和喻家在同一片彆墅區,兩家公司在行業裡有些競爭關係,雙方都很關注對家的消息。
喻一栩仰頭望著星空,感受著涼風一點點將他麵部的溫暖掠奪,對於冉明修的話充耳不聞。
“我早說過,你們在一起是玩火,”冉明修喋喋不休,“現在好了,你們的關係不但被發現,還鬨得這麼大,我看你未來能夠分到的股份又得少一些咯。”
喻一栩:“我不在乎。”
冉明修嫌棄撇嘴:“你不在乎?還不是因為你媽媽占著公司不少股份,你才對你老爹手裡那些有恃無恐吧。”
見他不否認,又說:“你彆忘了,你媽媽可不止你一個兒子,你們的事情要是傳到她耳朵裡,你覺得她該偏向你大哥,還是縱容你?”
“你說喻靖恩折騰這麼大一出戲是為什麼,還不就是讓你老爹對你徹底失望,讓你老媽對你失去平衡心,你呀,被算計成這樣,怎麼一點計較心都沒有呢?”
不想聽他叨叨公事,喻一栩側身,乾脆背對他。
冉明修服軟:“算了,你不想聽,我還不惜的說。不過話說回來,你就這樣一走了之,想沒想過你老……季伏雙怎麼想?”
整整一天沒有提起她,是喻一栩刻意遺忘,也是他逃避。昨天事出突然,她的下意識反應於他而言,與做出選擇無異。
她的選擇始終不是他。
張口就覺得嗓子乾澀,喻一栩仰頭灌了口悶酒,潛心感受那苦澀的滋味充斥口腔,才找回聲音:“是我強求,現在醒悟,還不算遲。”
冉明修小心地往身側瞥了一眼,看著來人,有些尷尬。
他悄悄用胳膊肘懟喻一栩一下,見他毫無反應,隻能硬著頭皮提醒:“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再說。”
等了幾秒,冉明修知道喻一栩不會采納他的建議,於是起身,留下一句“去廁所”,飛快溜走。
身後少了一堵擋風的人牆,沒多久,喻一栩就覺得冷。
但他依舊不動,繼續喝他的悶酒。
沒多一會兒,身後的涼風被擋住,喻一栩想,冉明修到底是他發小,知道操心他,回來得真快。
他決定給發小一個麵子,晃了晃罐中剩餘的酒,慢吞吞地說:“碰個杯吧,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隨風而去,兄弟又是一條——”
“好漢”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探出的胳膊就猛然定住。
因為他回身回到一半,赫然發現身後已然換人。
他不得不承認,當日思夜想的人出現,他的心依舊會可恥地快速跳動,她依舊是他心之所向念念不忘的人。
“你……”他張張口,忽然恍神,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不是選擇了喻諾,為什麼會找他?
是在可憐他嗎?
瞬時沸騰的血倏地涼下去,唇角弧度上揚的肌肉記憶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死死壓下。
他背過身,不願麵對她。
“喻一栩。”經過一天一夜的冷卻,季伏雙的聲音有些涼。
被叫的人沒回頭,隻是僵著背,背對著她。
他的無聲,是態度。
他不需要施舍。
“你認識我。”
沒頭沒尾的陳述句,喻一栩卻聽明白了,她已知曉,早在他正式對她自我介紹之前,他已認識她。
“是。”
喻一栩感覺自己嗓子很疼,撕裂一般。隻一個字,已然用儘全部意誌力。
“為了報複?”季伏雙死死地盯著他。
喻一栩:“?”
她沒再說話,喻一栩慢慢回過味,她大約誤以為他用她對付喻諾。
“我沒有,”喻一栩,“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跟他爭,不管是家產還是……”
短暫的停頓,他再說不下去。
事到如今,再說什麼都遲了。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怎麼麵對你的家人?”
“麵對……我?”
怔怔地聽著她的三連問,他隱約嗅到些關心的意味。他忽然又不確定,她既然選擇喻諾,何必費心關心他?
“你……”鼓起勇氣,他也許該讓自己徹底死心,“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先問你,”他像應激的刺蝟,全身豎著防備的刺,季伏雙不忍心說那些早已打好的腹稿,“你回答了,我再答。”
沉默片刻,喻一栩深深吸氣,強迫自己麵對她:“我會好好讀書,好好生活,以後遠離家庭紛爭,大概……也會少回家。我可以放棄繼承權,名下的股份可以全部轉讓給大哥,當然,如果……也可以全部轉讓給你。”
“如果你願意”幾個字被他臨時抹去,他想,即使她不願意,他也應當轉讓給她。喻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若她沒有股份傍身,如何在喻家立足。
“這就是你對我的打算?”季伏雙氣笑了。
笑容洋溢在她臉上,喻一栩卻覺得比哭更悲傷,他不知自己哪裡安排得不妥當,有些氣餒:“對不起,我暫時隻能想到這些。”
夜風很涼,比夜風更涼的是人心。
季伏雙忽然不知該怎麼麵對喻一栩,麵對那個沒有他的未來。
兩人各自坐在原處,相隔很近,都沒再開口。
時間越來越晚,操場上的學生越來越少,喻一栩終於遲疑的做出最後的關心:“你……還不走嗎?”
“你呢?”季伏雙反問。
“我……”正想作答,驟然想起她方才說的,誰先問,就該另一人先答,於是改口,“是我先提的問題。”
說完,又覺得吃虧,小聲嘟囔:“剛才的問題都沒回答。”
他這副斤斤計較又察言觀色的模樣,令季伏雙想到幾個月前,她自以為他們剛剛相識的時候。
他也是這般計較著、小心地接近她。
那時的日子真是好啊,她什麼都不知道,隻需要遵從本心,做她想做的選擇。
聽到突如其來的歎氣,喻一栩到底還是沒忍住,勸說:“我大哥是個好人,隻要不觸碰他的底線,彆對他撒謊,其他事情大概他都能包容。喻靖恩和鄧靖茜你不必理會,喻家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沒關係,想必……他能處理好。”
想了想,好像再無需要交代的,他匆匆起身,與她告彆:“我先走了,這些日子是我對不起你,你……不原諒我……也沒關係,日後我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也不會打攪你……們生活。”
與她錯身而過的刹那,帶起一陣寒氣,季伏雙倏然抬手,像往常他勾她小拇指那樣,勾住他。
她明明沒有用力,喻一栩卻定住。
“你……” 他難以置信地垂眸,滿含詫異地望向她。
季伏雙沒看他,隻是看著兩人相連的手,呢喃似的低語:“怎麼這麼無情呢?”
大概是酒後幻聽,他聽到不該出現的話,下意識反問:“你說什麼?”
短暫地停頓一瞬,季伏雙起身,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堵在逼仄的過道:“我在問你,你為什麼這麼無情?”
微微張口,是下意識想給出回應,可他卻沒聽懂她的問題。
季伏雙自顧自地又說:“既然隻是把我當做攻擊武器,為什麼要對我好,為什麼要讓我喜歡上你,難道欺負我更能滿足你的報——”
“胡說什麼?”喻一栩急急打斷她,下意識反握住她的手,質問,“我什麼時候把你當做攻擊武器了?你以為我打算報複誰?又打算拿你報複誰?”
“難道不是麼?”
“我同喻諾有舊,你同喻諾不睦。把我牽扯進你們兄弟之間的爭鬥,難道不是你事先籌劃,對付喻諾的武器?”
季伏雙越說越氣,說到後來,理智全無,也就開始口不擇言:“所以昨天喻靖恩聯係我,也是你設計的吧?那天帶我走那條小巷是為了找機會弄丟球球,應當是為了大肆安排你的人找狗,給喻靖恩知道你動向的機會。那天你打了他,加深你們之間的矛盾,刺激他報複你,揭發你我之間的關係。”
“你算得不錯,喻諾確實生氣,他來你家,看到我,求我離開你。”
“我不知道你認識的喻諾是怎樣的,我認識的他是天之驕子,幾乎無所不能,是人人都羨慕對象。可是那樣的他,卻低聲下氣地求我。”
“你知道當時我在想什麼嗎?我想,如果你在就好了,你一定喜聞樂見。”
季伏雙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她不想承認,更不能承認自己難過。
一承認,她就輸了。
她不想在愛情裡落下風,不想失去自我。她怕再多說一個字,就是開口請求他不要放棄她。
她怎麼能毫無尊嚴地被當做武器?
喻一栩靜靜地看著她,已經從最初的憤怒難以置信,奇跡般地平複下來。
她的淚水是他的良藥。
他抬手,小心地接住從她臉頰滑落的淚水,僵著手遞到唇邊,用舌尖輕碰。
是苦澀的滋味。
“你……”他攏著眉,試探地開口,“不要為我落淚。”
“在我麵前,你隻需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