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一栩是在晚飯前離開家的,走時季伏雙喊他,他竟未聽到,還是她拽他一下,他才回神。
“雙雙,”喻一栩抱歉笑笑,回身擁住季伏雙,“快去吃飯,等我回來。”
他懷抱的溫度依舊,甚至連相擁時心跳頻率加快的節奏都一如往常。可是在與他分離的刹那,季伏雙莫名心悸,鬼使神差地拋出前幾日的問題:“他們為什麼找你麻煩?”
她並未確切地指出“他們”是誰,但喻一栩還是聽懂了,他避開她的視線,揉了揉她的頭發:“再等等,我很快就會告訴你答案。”
短暫的關門聲過後,房間陷入沉寂,天一點點暗下來,季伏雙坐在客廳窗前,在最後一絲光明被黑暗覆蓋時,驟然起身。
時鐘正好指向六點半。
玉湖灣花園離喻一栩家有十多公裡的距離,彆的時段打車,恰好趕上,可偏偏此時是晚高峰。
車子堵在高架上,季伏雙心急如焚,發短信告知邀約者也許遲到,對方卻未給出回複。
車子再次進入擁堵路段,季伏雙索性撥通陌生號碼。
“嗨,你好。”
接電話的是個年輕男人,季伏雙想不到對方怎會握有喻一栩的秘密。
“你不是他朋友。”她篤定說。
“對啊,我不是,我們的關係遠比朋友更加親密。”
笑聲遞來,季伏雙怔住。
這人語焉不詳,用詞曖昧,她忽然不想赴約。
“有什麼事電話說吧,我不過去了。”
“你跟喻一栩在一起,也經常出爾反爾嗎?”
握著話筒的手不覺收緊,季伏雙有些不耐:“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不喜歡食言的人。”
“帷幕已經拉開,好戲即將上演。你若不來親眼看看,往後不要後悔。”
玉湖灣花園是一片彆墅區,季伏雙趕到已是七點半,邀約者並未透露具體去哪兒,她隻好再度撥去電話。
來接她的是個中年男人,對於她的問題三緘其口,隻請她隨他走。
他們停在一座中式彆墅前,中年男人對季伏雙做出“請”的手勢。
“這是哪裡?”
中年男人不答,徑直推開入戶門。
彆墅裡是中式裝修風格,玄關處立著一盞木雕芙蓉燈,打出層層疊疊的暖色光暈,映在牆壁上,宛如盛放的芙蓉。
彆墅很大,中年男人領著季伏雙穿過客廳,來到一扇半掩的房門前。
飯菜的香氣自門縫溢出,應當是屋主家的餐廳。和藹的女聲偶爾穿插在些微瓷器碰撞的聲音中,儼然是闔家歡樂的場麵。
季伏雙遲疑地看向中年男人,對方依舊隻對她做出“請”的手勢,旁的一字都不多言。
“小恩,不要挑食,要跟你兩個哥哥學習。”
“我怎麼能比得上大哥二哥呢,媽媽太高估我了。”
“怎麼比不上,都是一家人,我瞧著倒是他們之中有些人比不上你。”
“是我說錯話了,爸爸您消消氣,都是一家人,哪裡需要比來比去。”
季伏雙認出了跟父母對話的那個男聲,正是邀請她來的陌生人。
彆人合家團聚,邀請她做什麼?
走到旁邊,季伏雙給對方發短信——
【我到了,有什麼事出來說。】
餐廳門打開,季伏雙看見一個戴著玳瑁色眼鏡的年輕男人走來。
待他走近,她認出這人正是先前與喻一栩打架那人。
那天,他好像叫喻一栩“二哥”。
直覺不對,季伏雙扭身就走,對方卻叫她:“嫂子,還沒吃飯吧,不嫌棄就一起吃個便飯,吃完再談也不遲。”
“喻一栩在裡麵?”她壓低聲音問。
對方含笑點頭。
她不再遲疑,大步朝外走。
“嫂子急什麼?”
對方陡然拔高音量,喊聲引來餐廳吃飯的人注意。
鄧靖茜幾乎立刻就走出來,在季伏雙做出反應前,先一步抓住她的手,笑眯眯地說:“喲,原來是我未來的兒媳婦來了,快進來一起吃飯吧。”
季伏雙不知她的來曆,隻當她是喻一栩親媽,不好拒絕,就被她半扯半推的帶到餐廳前。
喻一栩出來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你抓她做什麼?放手!”喝止了鄧靖茜,他又看向季伏雙,滿麵都是驚愕,“你怎麼來了?”
他的語氣不重,但眼神卻騙不了人。令季伏雙覺得,她出現在此,是天大的錯誤。
“你跟我走。”他掰開鄧靖茜的手,引得對方“唉喲”大叫。
他沉著臉,神情過於急躁,季伏雙在被他牽住的刹那,不覺縮了下手。
“出去說。”
他才剛拽著她走,餐廳裡就響起一聲極重的瓷器與桌麵碰撞的聲音。
“進來。”
方才跟喻靖恩對話的男聲響起,本就嚴肅的聲線,帶上不容置喙的語調,更冷幾分。
季伏雙偏頭去看喻一栩,他卻拽她繼續走。
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季伏雙以為是他父親追出,下意識回眸,竟看到一張過去曾經熟悉的臉。
迷茫掠過心間,她的腳步不由頓了一下。
對方似乎也很驚訝,目光徑直落在她和喻一栩緊密相牽的手上。
密閉的空間掠過一陣風,喻諾以最快地速度來到兩人身旁,不由分說,就去掰兩人的手。
可喻一栩牽得很緊,大掌將她的手全部包裹,隻要他不放手,任誰都不可能將他們拆散。
“你在做什麼?”
“喻一栩,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你想乾什麼?”
喻諾一遍遍問,喻一栩的臉色也從起初的憤怒變得鐵青。
季伏雙看著兩人,後知後覺地想,兩人都姓喻。
不確定,更不願相信,她回眸看向喻靖恩,想從他臉上看出破綻。
喻靖恩對她笑笑,狡黠眨眼。
眨眼牽動起麵部線條,跟喻一栩有幾分相似,但他的眼睛不像喻一栩。
他不像,卻有人像。
季伏雙想到前些年自己的荒唐,意識到大約是報應,竟讓她先後染指血脈相連的兩人。
難堪將她淹沒,她先放棄,鬆了拳頭。
喻一栩的大掌不再能夠徹底將她覆蓋,一點點的可趁之機,他們就被喻諾分開。
“雙雙,”喻諾強笑著,做出一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沒想到你突然來,我什麼都沒準備,要不我先帶你出去吃飯吧。”
他走近季伏雙,想象她如戀愛時一樣,乖巧地跟他走。
他越過季伏雙,她沒有跟上。
於是,他停下腳步,在原地等。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過得很快,又仿佛過得很慢。客廳裡本該柔和暖色的燈光,此刻無比刺眼。
喻諾忽然不想等了。
既然喻一栩能牽著她,強迫她跟他走,他為什麼不能?
戀愛期間,他從沒強迫她做任何事,更沒有任何逾越的舉動。每一次短暫的接觸,他都事先征得她同意,憑什麼喻一栩就可以想怎樣就怎樣?
他再等不住,回身來到季伏雙麵前,故作熟稔地攬住她的肩膀。
“走吧雙雙,你一定餓了,之前不是說帶你吃清河街那家魚生,我跟老板訂了包廂,我們去吧。”
季伏雙未動,視線不覺偏向喻一栩。
他站在原地,與她隔著一個喻諾的距離,定定地望著她。
像是在等她做抉擇。
“雙雙,”喻諾放低聲音,是不曾用過的哀求語調,“跟我走吧,魚生放久了不新鮮。”
偌大的客廳,隻回蕩著喻諾的哀求,令這靜得落針可聞的環境裡,染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之色。
若不是背後總有道幸災樂禍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她險些沉浸在兩難的局麵。
如今最重要的反倒不是兩人的情緒,以及他們三人的關係。她隻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該令喻靖恩得逞。
“你們跟我來。”她擺脫喻諾的禁錮,對他們兩兄弟說。
喻諾緊跟著她,另一個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人卻未跟上。
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喻一栩的臉色依舊是鐵青的,隻是眼神比先前冷了。季伏雙從未見過他用那樣冷淡的眼神注視自己,這讓她感到冷。
她想回去找他,手腕卻被喻諾拽住。
“雙雙,彆去。”
“他是我親弟弟。”
“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短短兩句話,將季伏雙釘在原地。心裡參透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
所有的不堪在這一刻被撕裂,她像個綢繆盜竊的小偷,在行竊之時被人贓俱獲。
心裡那些不敢為人所知的情緒一點點放大,對於把喻諾當做替身,玩弄他感情的愧疚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她果然如喻諾所言,停下腳步。
涼風刮過,喻一栩大步從她身側經過。
她伸出手,卻沒來得及抓住他。
“喻一栩。”
她低低地叫他,接著又響起一個沉悶的男聲:“今天誰敢走出這個家門,我喻正凱不認這個兒子!”
喻一栩隻是頓了一下,不知為誰。
但那停頓也隻有短短一瞬,他依舊大步離開。
“喻一栩!”
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季伏雙終於再忍不住,也追著他離開。
她沒有聽到,在她喊喻一栩時,身側的人也挽留她:“雙雙,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