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一栩聽不懂,但並不妨礙他從季伏雙眼中看出悲傷。
他覆著她的手,想擁她入懷。可她卻飛快地推抵他,跟他保持要碰不碰的距離。
“雙雙。”
確認關係以來,她從未對他如此抗拒。
他的心猛地抽搐,固執地扣著她的手,試圖拚起那些他不曾明了的,她的破碎情緒。
“我在。”
“無論發生什麼事。”
“都可以說給我聽。”
熱度持續傳遞到手背,清澈乾燥的柑橘調氣味縈繞在季伏雙的鼻尖,與那終年嚴寒的雪原截然不同。情緒的封凍,竟似被熱烈的溫度融化。
眼前不再模糊,除了那一雙極具迷惑性的眼睛,她已能辨認清眼前的人。
“對不起,沒事了。”她垂頭囁嚅,不動聲色地抽手,蜷縮後撤。
他並不願給她逃離的機會,飛快地追上,像牽住風箏引線,繞一繞,扯一扯,將她帶回到身邊。唇角蹭過她的發梢,他想要更多親昵。
“彆鬨。”季伏雙慌張製止。
喻一栩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鐵了心同她糾纏。好像隻有不斷靠近,才能撫平這一刻的焦慮。
“誰把狗栓我門上了?”
“狗跑了。”
店主大爺的聲音打斷喻一栩的糾纏,他終於想起被自己遺忘的散步搭子。他尷尬地看季伏雙一眼,倉惶追出。
事實證明,球球是隻智商超群且運動天賦卓越的柯基,喻一栩趕到,店門把手上隻剩根狗繩隨風飄搖,球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喻一栩養過狗,也丟過狗,有一套自己的解決辦法——
他撥通張叔電話:“張叔,我狗丟了,你快安排人找。”
喻家少爺,本就不必事事躬親。
季伏雙不同,她已經很久不再依靠彆人。
“你彆急,我安排人找了。”他淡定安慰。
她急得說話像說唱:“你往北我往南,等下書店彙合。”
“這條巷子出去就是大路,四通八達,憑我們兩個人肯定找不到。”他拽住她的胳膊,試圖讓她冷靜。
她回眸,看他竟覺有幾分陌生。
換做顧承川,定會親自找狗。
“你若不想去,就算了。”
她從不強求彆人,即使那人此時是她男友。
她隻是覺得,她的男友不該冷漠。
“什麼算了?”喻一栩很敏感,快步追上她,“我沒說不找,我隻是覺得我們人手不夠。”
季伏雙沒空回應,注意力都在路邊。
跟著她找了一會兒,喻一栩終於妥協,抓著她的胳膊,強迫她聽自己說完。
“我去北邊找,你自己小心。幫手很快就到,有事打我電話。”
叮囑完,他不放心,又看她幾眼。可他並未得到回應,隻得往路北跑。
他的步伐比她大許多,腳步也比她快許多。他忘記了自己提醒季伏雙的,注意安全。
他撞上迎麵騎來的共享單車,好在車速不快,擦傷輕微。
又用十多分鐘,他就將書店以北的區域找完。巷外的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巷口商店恰有監控,他厚顏借看,所幸球球未出現。
他倒回去找季伏雙,追上時,她恰將以南的區域找完,同樣一無所獲。
南巷口沒有店鋪更沒有可供查看的監控,但幸好有曬太陽的老人,在得知沒有小狗跑過後,喻一栩柔聲安慰:“專業搜尋隊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等下把狗繩交給他們,搜尋犬會找到球球。”
他伸手想去揩她頰邊的薄汗,卻被她偏頭躲開。
“雙雙,我——”
季伏雙打斷他:“你休息吧,我再找找。”
“我不是這個意思。”在前番推辭的鋪墊下,再多的解釋都顯得蒼白。喻一栩索性不再多說,跟上她的腳步,重走找過的路。
巷弄小店,裝監控的不多,方便借看的更少,兩人隻能逐店打聽。
喻一栩這次自覺的與季伏雙分開,各自尋找。搜尋隊來得很快,隊員人手一隻搜尋犬,循著狗繩上殘留的氣味,分頭尋找。
安排好搜尋隊,喻一栩也不敢停,季伏雙臉上的焦急讓他擔憂,她眼底的失望更上他心慌。
前方,是整條小巷裡唯一的咖啡店,約莫五六平米,第一趟搜尋時,喻一栩記得店裡沒人。
他不願季伏雙有任何負麵情緒蔓延,不敢錯過每一種可能性,於是推開店門。
“請問有人在嗎?”
無人應答。
“你好,老板在嗎?”
靜默十數秒,他不再耽誤時間。可就在他打算離開時,一聲嘹亮的狗叫響起。
那叫聲短促有力,中氣十足,一聽就出自嘴上功夫厲害的小狗。
多日吵架積累的默契,喻一栩認出那叫聲,他重回店內。
“球球,你在哪?”
回應他的是一聲短促且煩躁的狗叫,像是人狗鬥嘴時,他罵球球白癡的語調。
他被罵了,他很高興。
聲音出自櫃台後那扇虛掩的木門,他確定球球就在門後。
“老板在嗎,我家蠢狗跑進你家了,我把它抓出來就走。”
更加激烈的狗叫在他說出“蠢狗”兩個字後響起,他知道,那是球球的回擊。
很好,還能罵街,說明狗沒事。
喻一栩鬆了口氣,動作卻沒停。
木門之後,是個種滿綠植的天井,細碎的夕陽灑落,球球躺在陽光最盛的空地上,身下鋪著一個棉質狗窩,很是愜意。
他彎腰抱狗,球球蹬腿逃走。一人一狗鬨出動靜,終於引來店主。
店主是個三十來歲的女性,從植被半遮的另一扇門裡出來,手裡端著一碗泡著牛奶的麵包。
球球迎上去,親昵地撒嬌。
季伏雙聞訊趕來,球球已將食物風卷殘雲吃完。店主的視線在球球和季伏雙身上逡巡幾個來回,笑說:“你是季領隊吧,我聽說過你。”
原來陳光勉和店主是熟人,球球也是這裡的常客。它進門的時間和被發現丟失的時間相近,大概是直奔這裡。
警|報解除,搜尋隊離開,季伏雙給球球套上狗繩,卻沒把繩子交給它搭子。
喻一栩幾次示好,迎上季伏雙的冷臉,再多的話都說不出口。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他,他好像犯了嚴重的錯誤。他是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卻找不到解決辦法。
再長的路總有儘頭,往外,是華燈初上的老區。隻有這裡,仿佛是舊時光的定格,他窺到她從不曾表露的過去。
冥冥之中,他預感,走出這裡,也許意味著塵封過去,那些他不曾參與的部分,再不會為他打開。
今日有太多需要探索,也有誤解需要解決,他必須主動。
“雙雙,請給我兩分鐘,我有話跟你說。”
他說得很鄭重,全沒有平日裡嘻嘻哈哈插科打諢的模樣。規矩的站姿,虔誠的態度,讓季伏雙聯想到做學術報告的學究。
她垂眸去看球球,他該溝通的不是她,是球球,是他動了放棄它的念頭。
當事狗乖巧地蹲在她腳邊,天真爛漫,好像沒把今天的事情當回事。
她無聲歎氣,歸根結底……是她把他當成彆人,她不該拿彆人的習慣硬套給他。
“今天的事是我不好,”她的目光停留在球球身上,聲音未見遲疑,“我不該跟你冷戰。”
她明明給他台階,他卻不覺得欣喜,反而感到他被推離她的世界。
強烈的不安令他亂了分寸,忘了做規矩,上前牽住她的手,扣住她的肩,將她帶入懷中。
溫情沒來得及鋪展,諸多心事還未傾訴,一個聒噪的聲音忽的橫插進來。
“喲,二哥?”
“許久不回家,原來是在外麵鬼混啊。”
目光犀利地瞪向路口的人,喻一栩附在季伏雙耳側柔聲道歉:“對不起雙雙,你彆聽他胡說,等我一下。”
他鬆手,大步朝挑事者走去。
他的拳頭很快,揮拳的氣勢很猛,挑事者躲過第一拳,卻沒招架住後來的拳頭。
“喻一栩,你瘋了!”
“給她道歉!喻靖恩,給她道歉!”
喻靖恩是喻家老三,是喻一栩父親在翁圓圓孕期出軌所生。兩兄弟自小不睦,小時打過幾架,長大後喻靖恩更是頻頻暗中使絆子。
喻一栩從未將喻靖恩放在眼裡,更瞧不上他那些行徑,今日他是真正頭一次被觸逆鱗。
他打紅了眼,季伏雙從未見過他這樣一麵,在起初的怔愣後,迅速拽開打做一團的兩人。
喻靖恩飛快逃開,喻一栩準備追,手腕卻被季伏雙拽住。
“你受傷了。”她有些懵。剛才明明是他占上風,怎麼會受傷呢?
喻一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飛快否認:“沒有。”
“破皮了,”她指著他手肘的淤紅,“怎麼不算受傷。”
“不是被打的。”他覺得有必要解釋,她男朋友打架從沒輸過。
她隻當他嘴硬,順著他說:“好,你沒被打。”
可這樣的話在他聽來,就像是坐實了他打不過喻靖恩,他猶豫片刻,還是解釋:“不是打的,剛才找狗太急,被自行車撞的。”
未曾設想過的事件。
他不是篤定兩人之力不足以找到,不是叫了搜尋隊,怎麼還著急忙慌地做他認為不可能的事呢?
難道……是她想錯了?
她定定地望著他手肘上的傷,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喻一栩不自在地偏頭,彆彆扭扭道歉:“對不起,給你丟人了。”
季伏雙怔然,片刻回神,輕輕碰了碰他的傷口:“疼不疼?”
“不疼。”
那麼紅,怎麼可能不疼。
倒吸冷氣的聲音不是作假,怎麼會不疼。
“喻一栩。”
“你真傻。”
她扶著他的胳膊,小心避開傷口。
這一刻,胸中那些沉甸甸的情緒好像找到出口,好像即使不看那雙眼睛,她也可以長久地注視他,他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樣。
“你怎麼哭了?”他手忙腳亂地托起她的臉,給她擦眼淚,“我真的不疼。”
“我保證,以後一定注意,不撞自行車!”
夕陽灑落最後一片餘暉,他逆著光,麵目不再清晰,情緒卻比日光更加熾烈。
他在認真對待這份感情。
也在認真對待她。
她好像沒那麼難過了。
“喻一栩,”季伏雙牽住他的手,“我好像弄丟了過去。”
她的語調是低沉的,唇角是上揚的,喻一栩回握著她,陪著她笑:“沒關係,我找到了你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