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伏雙第一次看流星，是在沙漠。那時她悄悄許了一個願，願身旁的人能長長久久陪伴她。

三年來，她在沙漠上開啟過很多次征程，有順利抵達的經曆，也曾遇到過突發狀況，唯獨流星再未見到。

“今年我想換一個願望。”

“你會相信我，對嗎？”

絮語勾回她的思緒，她在身旁這雙極為相似的眼眸裡看到一絲不一樣的螢火。

一瞬的失神令她心慌，以至於次日的行程，她總是有意無意規避與喻一栩同頻。

陳光勉是個敏銳的人，更是個愛湊熱鬨的人，他總徘徊在兩人間，傳遞些可有可無的話——

“小喻問現在可以喝水嗎，他現在隻剩3升水了。”

出發前，季伏雙要求每人準備10升飲用水。每天5升飲用水對於日常生活綽綽有餘，但在沙漠，每一分鐘都像是困在烘乾機，再多的水分也抵不住烈日炙烤。

喻一栩很老實，第一天隻喝5升。但他也不老實，出發前騰了2升水的空間裝蘋果。

距離早上出發已經過去兩個小時，正是白日最後的涼爽時刻，但他們的速度並不比昨天快。

喝水是人之常情，季伏雙三番五次提醒隊員，今天抵達海子的時間也許會比預計晚，喝水需要克製。

隻有喻一栩將她的話奉若圭臬。

她有些煩躁，她欠他半個蘋果。

再次停下休整時，她走到他身旁，將一瓶水遞給他。

鳳眼亮了一瞬，他卻將水退回去：“不用，我有。”

一旁，幾乎將水耗儘的陸睿舔著臉湊上來：“小喻，你還有水啊，借我一瓶。”

喻一栩冷冰冰地回答：“不借。”

他的答案讓陸睿難堪，也讓同為戶外社成員的另外兩人不悅。

陳湧鑫將陸睿拎回來，丟給他一瓶水：“最後勻你一瓶，省著喝。”

隊友生隙，是戶外旅行大忌。

季伏雙沒有遲疑，將喻一栩未接的那瓶水遞給陸睿。

“還是雙姐體貼，不像某人。”

下一段旅程開啟，喻一栩追上季伏雙的腳步：“你覺得我錯了？”

季伏雙茫然：“什麼？”

喻一栩：“沒有給他水。”

季伏雙：“你沒錯。”

“那你為什麼生氣？”他問得十分篤定，好像他已經摸透她的脾氣。

默了片刻，她有些氣悶：“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負責，你隻是在認真對你自己負責，有什麼錯？”

他定定地望著她，眼底升起一星光亮。

那光亮越來越濃，竟比昨夜的星辰更加耀眼。

“你心疼我。”

這次他沒有用疑問的語氣，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她垂眸去看溫度計，忽覺今日溫度比昨天高出許多。

“咳咳——”

陳光勉忽然將頭湊到他倆中央，一臉戲謔：“打擾一下，我就是想提醒兩位——”

季伏雙淡淡掃去，陳光勉不得不收回腦袋，一本正經地說：“你們那個同學好像中暑了，是不是得給他喝藿香正氣水？”

陸睿中暑了，歪歪扭扭地靠在陳湧鑫身上，背包由宋贇分擔。三人墜在隊伍最末端，誰都沒說話，與最前端的季喻二人相距十多米。

兩點鐘，正是沙漠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他們走在沙脊上，烈日灼人，避無可避。

“不舒服的人都喝藿香正氣水，剩下的人，”季伏雙拆開一瓶，送到陸睿嘴邊，“輪流扶小陸。”

陳光勉第一個找她報道，嬉皮笑臉地喝了一支藿香正氣水，同他一道落地的友人緊隨其後。

“還有沒有人要喝？”

季伏雙的目光一一從剩餘三名隊員臉上掃過，喻一栩和宋贇像在較勁，都不肯分她一絲眼神。陳湧鑫悄悄瞥了眼宋贇，收回遲疑的視線。

重新將藿香正氣水裝回背包，旅程繼續。

陸睿人高馬大，任何人扶他都吃力，季伏雙準備輪換陳湧鑫，不想卻有人先她一步。

“把他給我。”喻一栩的聲線很冷。

陳湧鑫遲疑，扭頭征詢宋贇的意見。

喝了藥，陸睿的氣色好了不少，除了沒有直立行走的力氣，打嘴炮並不成問題：“我不要，我今天就算曬成肉乾，也用不著——”

喻一栩的動作很快，不等他說完，就沉著臉將他薅走。

“你……”宋贇開口阻止，卻跟不上喻一栩腳步。

季伏雙：“讓他扶。”

宋贇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你信任他？”

季伏雙偏頭，唇角勾起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我第一次來沙漠時，狀況不比陸睿好多少。”

她目光追隨喻一栩的背影，一絲難以言喻的滋味無聲地滋長。

“我那時很逞強，不想被彆人看輕，隻願意接受一個人的幫助。”

“那人告訴我，也許我可以試著相信隊友。”

相隔數年光陰，兩道背影逐漸重疊。她忽然，有點分不清誰是誰。

“陸睿的背包給我。”季伏雙對宋贇伸出手，“你也可以選擇相信我。”

宋贇遲疑，到底還是沒有將背包交給她。

日落時分，一行人進行今天最後一次休整。

“距離克克樂海子還有兩公裡，到那裡會有補給，一刻鐘後出發。”

季伏雙宣布完，並未像隊員們一樣席地而坐，而是走到每一個隊員麵前詢問身體狀況。

輪到陸睿，季伏雙建議他退出行程，晚上隨車離開。

“老大，我已經沒事了，明天可以繼續。”陸睿不願，拽著宋贇求情。

宋贇未答，望著季伏雙的背影出神。

幾米開外，她正俯身同喻一栩說話。他們已經說了一兩分鐘，遠超過問候其他人的時間。

饒是如此，喻一栩依舊覺得不夠，他把最後一個蘋果一分為二，將紅潤那半遞給她。

“今天下午都是我在扶陸睿，我表現這麼好，你賞個臉唄。”

他的嗓音很低，往日的昂揚腔調許是被風沙磨平了棱角，隻餘下些帶著討好的溫潤音色。

季伏雙有心推辭，可迎上他那雙笑眼和唇縫間露出的小小虎牙，頓時沒了脾氣。

“你不用逞強，”她慢吞吞地說，“陸睿不是你一個人隊友。”

他仰頭看她，鳳眼彎成半輪月，對她伸出兩根手指：“第二次了。”

季伏雙怔然：“什麼？”

“你心疼我，第二次。”

“……”季伏雙訥訥，一時竟有逃開的衝動。

他反應很快，先一步勾住她的背包：“還在猶豫什麼，承認我對你有吸引力，很難嗎？”

“我沒有。”她矢口否認。

“雙姐。”

她如蒙大赦，用力拽走自己的背包肩帶。跑開兩步，又反身叮囑：“最後一個蘋果，明天不準再帶！”

她逃得很快，不敢追究身後細碎的笑聲。

“你好像打定主意追我們領隊。”陳光勉不知何時湊到喻一栩的身旁，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手中半個蘋果。

喻一栩涼涼地睨他：“有意見？”

陳光勉“嘖”了聲：“我可惹不起，你這小夥子看著歲數不大，還沒經曆過社會的毒打吧。”接收到眼神殺，他立刻衝季伏雙跑走的方向努嘴，“瞧見沒，你的競爭對手小宋可比你體貼多了。”

幾步之外，宋贇伸手去卸季伏雙肩上的背包，被她輕巧閃開。

宋贇苦笑：“大家難得休息，不至於雞娃吧。”

季伏雙愣愣地看他，未曾想自己的習慣竟帶來負麵情緒。

宋贇沒再碰她的背包，嘴上卻沒有停下：“你一直負重，也不肯坐下休息，我們壓力很大。”

“……”季伏雙，“你喊我就是為了說這？”

“不是，”陸睿趕忙給宋贇遞眼色，“老大你快說正事。”

宋贇遲疑地收斂心緒，正色道：“陸睿恢複得差不多了，沒必要退出。”

察覺到她打量的眼光，陸睿拍著胸脯保證：“我現在壯得能扛一頭牛。”

沉吟片刻，季伏雙將背包卸下，丟向陸睿。

勉強接住背包，他踉蹌後退，堪堪被陳湧鑫扶住。

“還剩兩瓶水，現在有40來公斤。”

沒聽懂季伏雙的話，陸睿卻還是討好地點頭。

“你現在的恢複，是基於被照顧了一下午，”季伏雙，“現在給你一個40來公斤的人，你能扶多久？”

陸睿臉色噌的一紅，背包瞬時落地。

季伏雙走過去，單手拎起背包，重新背回自己肩上。

“下次補給車進沙漠是在兩天後，明後兩天計劃行進40公裡，你若再出現狀況，該如何？”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不冷，可是聽得在場的三個人神色都變了樣。

陳湧鑫拍拍陸睿的肩膀，站出來替他說話：“雙姐，你不能這麼武斷。也許阿睿隻是不適應，明天就沒事了。”

“不錯，也許沒事，”隨著她的話音，他們麵上都顯出喜色，她不由肅然，“如果有事，誰負責？”

“我們不是純冒險挑戰，我們有補給有後援，但這些都需要時間。誰能保證第一時間給你救援，隻有你才是自己的第一責任人。若你不把自己當回事，彆人沒義務對你負責。”

不知是晝夜溫差，還是旁的原因，她忽然覺得有些冷。

沒耐心再同他們爭辯，她扭身要走。

“雙姐。”陳湧鑫還想爭取。

季伏雙：“今天下午你並未照看你的兄弟，你也不舒服吧？”

看著去而複返的人，陳光勉如願得到蘋果。

在“哢嚓”不斷的咀嚼聲裡，喻一栩追著季伏雙脫離隊伍。

他探頭看她：“你剛才去幫我出氣了？”

她冷眼瞪他：“胡說什麼？”

“不然戶外社那幾個怎麼臉色都不好。”喻一栩笑得很燦爛。

麵上的偽裝終於破碎，她沉著臉懟他：“你也是戶外社的一員。”

他懶洋洋地伸懶腰：“我剛入社，跟他們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