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很多天裡,季伏雙都沒回憶起自己怎麼回答喻一栩。
關於那天的最後印象,都停留在他笑彎的眼眸。那樣的弧度,恰似兩輪半月,又像兩柄展開的折扇。是她過去夢寐以求,卻又極少能夠看到的。
作為狂熱的戶外運動愛好者,顧承川隻有在征服名山大川之後,才會表露出這樣的喜悅。
原來,在尋常生活中,那樣的笑眼竟有這麼強的感染力,比她印象裡更生動許多。
“雙雙?”任月言擔憂地捏了捏季伏雙的手背,從她們買好奶茶,在店內坐下開始,她就心不在焉地發呆。
季伏雙捏著杯壁,抬眸看向室友:“怎麼了?”
任月言:“那天喻一栩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我發現那天回寢室之後,你就變得有些不對勁。”
季伏雙微怔,旋即搖頭:“沒什麼。”
任月言越加憂心:“你跟我說實話,喻一栩是不是給你找麻煩了?我從第一麵看到他就覺得他對你有敵意。你好好想想,之前是不是得罪過他?”
他在找她的麻煩嗎?
如果沒有看到那雙眼眸,她或許會產生跟任月言一樣的想法。可是如今不同,她覺得他們注定相遇。
就像多年之前,她遇見顧承川一樣。
“沒有。我從前不認識他,”她慢吞吞地吸口奶茶,口中的茶凍順著喉嚨滑下去,帶起一絲沁人心脾的涼意,將翻湧的心緒壓下去些,才說,“他沒有找我麻煩。”
清脆的風鈴聲響起,奶茶店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雙姐!”
宋贇小跑進來,邊跑邊解釋:“不好意思久等了,係裡有事耽誤。”
任月言對宋贇點了下頭,咽回沒來得及說的話。
“雙雙,我先回寢室,你們聊完喊我吃飯。”
宋贇今天約季伏雙見麵是為了社團招新,戶外社招人不易,宋贇作為社長為此殫精竭慮,於是想找她這個活招牌幫忙。
季伏雙:“隻需要招新當天到場嗎?”
見她眸色淡淡,沒有明顯的抗拒,宋贇忍不住試探:“當然如果你願意培訓咱們社員,或者帶我們徒步就更好了!”
季伏雙:“我跟工作室簽了合同,每個月都得帶團,恐怕不方便單獨帶你們。”
“沒關係沒關係,”宋贇趕忙說,“幫我站台也行。”
又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響起,季伏雙不經意地掀了下眼簾。
隻一眼,她的眸光就挪不動了。
來人一身黑衣黑褲,唯一的亮色就是那頭灰棕色的淺發。
他鳳眸輕挑,迎著她的目光,走到她麵前,帶來一陣柑橘味的風。
“季伏雙,前幾天不是剛對我心動,怎麼可以背著我偷偷跟彆的男生約會?”
獨特的嗓音混在那陣微風中,仿佛憑空長出無數隻小爪子,撓得人耳蝸發癢。
季伏雙下意識地揉耳朵,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輕聲斥責:“不要胡說,宋贇找我有正事。”
她的斥責實在沒有氣勢,喻一栩挑眉,勾起唇角拉開她旁邊的座椅:“你們聊,我等你。”
宋贇不認識喻一栩,對於他不請自來有些不悅:“同學,你找雙姐有事?”
喻一栩沒理會他,而是偏頭看向季伏雙,問她:“他們叫你雙姐?”
這個問題在初次見麵那天,他就問過。那時她沒有回答,可如今不同,被他那雙深邃地眸子望著,她不知不覺“嗯”了一聲。
看著他唇角的笑意逐漸放大,宋贇的眉頭高高隆起,扭頭詢問季伏雙:“雙姐,他是?”
“顧……”季伏雙張口,幾乎脫口說出一個單字,可那個字還沒有完全滾出她的喉嚨,她聲音就戛然而止了。她慌張地垂下眼簾,倉促介紹:“喻一栩。”
“沒聽你提起過這個人,他是你學弟嗎?”宋贇沒注意到小插曲,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喻一栩本人身上。
這次,不等季伏雙回應,喻一栩搶先叫囂:“我是誰管你什麼事?你又是她什麼人?”
“我……”宋贇晦澀地看了季伏雙一眼,見她沒有絲毫表示,便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走得很快,可是他的離開並未使得小圓桌的尷尬氣氛緩解,反而攀上尷尬峰值。
季伏雙不知該怎麼單獨麵對喻一栩。
說對他無動於衷是假的。
自顧承川離開,她對所有與他相似的人都沒有抵抗力。
當初答應喻諾在一起,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一個月的相處,她恍然發現喻諾並不能替代顧承川,所以她及時喊停。
兩年的時間倏忽而過,她已經逐漸適應沒有顧承川的生活。
她不想重蹈覆轍。
但是……喻一栩的眼眸與顧承川更為接近,就連看向她的眼神也透露出熟悉的韻味。
她……沒辦法抗拒。
“在想什麼?”喻一栩托著下巴,側頭看她。
受不住那雙眼的打量,她搬凳子挪得離他遠些:“你不要這樣看我。”
“你害羞?”喻一栩的眸子一亮,望向她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
“……”季伏雙,“沒有。”
她的答案於他而言是狡辯,他輕笑一下,接著拋出下一個問題:“為什麼剪短頭發?”
季伏雙沒多想,直接回答:“我一直是短頭發。”
她沒發現,“剪短頭發”和“短頭發”僅有一字之差,含義卻天差地彆。她忽略了從長到短的過程。
喻一栩想探究導致她剪短頭發的原因,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因為他發現季伏雙的耳根有點紅。
她的身體比她的嘴巴誠實許多。
他莞爾一笑,在她茫然看來時,正色道:“賭局你輸了,我的獵物小姐。”
“——你已經愛上我了。”
“我沒有!”季伏雙脫口否認,可當她對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否定的氣勢到底還是弱了。
她的肩膀微垮,腦袋低垂,說話的語氣已沒了往日的利落灑脫:“讓我想想。”
“好,兩天後給我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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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季伏雙去到市區她常買花的花店。店主Apple是個活潑開朗的女生,見她進門,熱情地招呼她:“你怎麼今天來了?”
“幸虧花材提前送到了,不然你今天就得白跑一趟了。”她笑眯眯地挽著季伏雙,把她帶到櫃台後。
水桶中豎著一支枝乾筆挺的雪鬆,鬆針青翠茂密,一枝頂得上一束花大。
Apple按照季伏雙喜歡的顏色搭配把雪鬆包好,季伏雙接過雪鬆,習慣性地捏了捏鬆針,視線在其上停留片刻,又不知不覺垂落下去:“謝謝。”
“這有什麼好謝的,你照顧我的生意,應該是我謝你才對。”Apple爽朗一笑,目光掃過她低垂的眼角,忍不住詢問,“你心情不好?”
季伏雙搖頭:“沒有,我就是想到一個人。”
Apple試探:“是送你雪鬆的那個人嗎?”
從兩年前開始,季伏雙每月下旬都雷打不動的來花店買雪鬆。兩年下來,兩人也算有些交情。
季伏雙沒有刻意隱藏心情,鴉羽似的睫毛很輕地顫了一下。午後燦爛的日光透過窗欞灑落一片金輝,點綴在她輕顫的睫毛上,生出些盈盈欲碎的脆弱感。
Apple沒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連聲說:“沒事沒事,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就是隨口一問。”
季伏雙搖頭,緩緩吸了下鼻子,很輕地說:“嗯,他……很喜歡雪鬆。”
“你喜歡他?”Apple脫口問。
季伏雙垂著眼簾,鄭重點頭:“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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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W大操場看台頂層,幾瓶灌裝啤酒依次擺在台階上,冉明修眼睜睜看著喻一栩又喝完一罐,連忙把剩下幾罐扒拉到自己腳邊。
“又是誰惹你不開心了小祖宗?”冉明修長長地歎了口氣。
喻一栩探出修長的手臂,輕而易舉地越過好友拿到一罐:“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高興?”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冉明修豎起兩根手指頭在自己眼眶上比劃一下,擲地有聲地控訴,“你哪次不開心沒有買醉?就說你媽拋棄你那次吧,你才幾歲啊,就偷摸拿了我爸的酒喝,害得我差點被我爸打死!”
喻一栩扭頭,深深的眸色如同一汪古潭,深不見底:“彆提她。”
冉明修:“那提誰?提你大嫂季伏雙?”
“他們已經分手了!”
層層漣漪自古潭中泛開,隻消須臾,便見波濤。
冉明修打了個響指:“我知道了,季伏雙讓你不開心了!”
“你們進展得不順利嗎?”冉明修好奇心大作,過去十九年間,都是彆人追喻一栩,他從沒見過喻一栩主動對任何人示好。
看著好友幸災樂禍的笑臉,喻一栩冷笑出聲:“以為我是你?”
“她說需要想想,我給了她兩天的時間。”
“謔,有兩把刷子啊,你大哥都搞不定的人——”
“當年,喻諾也給了她兩天考慮時間。”喻一栩打斷冉明修的感歎。
說完這句,他又沉默了,一罐啤酒見底,他偏頭問:“顧承川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