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空地上遺落著一隻手機,碎裂的屏幕閃動燈光,來電啟示無人接聽。旁邊有一些可疑的紅色液體滴落在地,這些痕跡似乎能證明此處有意外發生過。
電話另一端S隻聽見獨舞發出一聲驚叫,除了知道大概地點,沒法獲得更多的信息。
稍微分開一會兒就出現這種意外,想到這S很煩躁,為什麼不能把她變成十字架隨身帶著?
#
史恒泰和一眾同伴拖著休眠後重得堪比一頭野豬的維克多回到宿舍。
校醫挨個治療傷員,並抽空給維克多充上電;鎮場子的領導不停接打電話,麵色嚴肅;專員們挨個收集情報、信息;來來往往的人比傷員數量還多一倍。
安撫傷員並不需要這麼興師動眾。
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是因為:蓋姆又開始吞噬了。
距離那片被吞噬區域最近的“完美世界”向四麵八方發出的求援裡,學校是第一批收到信息並回應“無法置之不理”的。
儘管學校跟完美世界因為理念不合,大小摩擦不斷,但當麵臨來自異界的共同敵人時,同為現實世界的人類總歸是要團結起來。
這次針對完美世界基地附近的吞噬區域所展開的支援行動,其總負責人是羅琳的頂頭上司,一個嚴謹的老頭,史恒泰記得羅琳曾稱讚其有極高學術修養。
遠處有幾個人接近,史恒泰認出其中一人是羅琳同事。
他們四散開跟不同人交流了解情況,偶爾四處張望。史恒泰對視上那位認識的人時,朝對方點頭示意,對方卻麵露尷尬快速移開目光。
“讓一讓讓一讓,彆堵著。”史恒泰沒注意自己擋路了,被人嫌棄地趕到牆角。
恰好維克多也在牆角,顯示屏上標著沮喪的表情,字幕滾動播放著“不公平”。
原來剛重啟的維克多還沒調整好它的情感管理中樞,仍處在“第二人格”的瘋勁中。聽說可以打架也不充電了,立馬頂著戰損皮跟負責人嚷著自己也要去,要去轟碎史萊姆和完美世界——負責人說那樣的話不如先把它轟碎。
史恒泰讚同:負責人說得對。
史恒泰疑惑:話說一直沒看見獨舞呢?
史恒泰打開手機想聯係羅琳問問獨舞是不是被她帶在身邊,屏幕亮起那一刻撲麵而來的是手機上來自聊天群的消息提示音叮叮當當:
“憋壞了,老子想出去耍。”
“樓上,這次出去不一定是好事。”
“名單出來了,快看看都誰。”
聊天群裡好幾人都在說這次行動的負責人沒有應對史萊姆的實戰經驗、說他平時專注文研不參與實戰,導致群裡很多對負責人的質疑聲。
“名單沒搞錯?傷員也要上場?”
“誰批的?好離譜的方案。”
“讓沒經驗的家夥乾這個真的沒開玩笑嗎?”
與此同時收到行動通知的史恒泰隱約感到不妙。
果然:
支援行動的人員名單裡包括自己在內有好幾名傷員,甚至有一些沒有實戰經驗的新手,包括剛剛那位羅琳的同事都在名單裡——史恒泰懷疑他們連武器都不會用。
行動目標給了一大段文字,大致意思是以安全為主救援為輔,要求行動中必須優先保護我方人員安全。
再繼續往下讀附加信息,史恒泰發現醫藥的數量隻批了慣例的一半,取樣管卻多到一輛車裝不完。
他算是知道剛剛那人為什麼心虛了:上司做的事太丟人。
明明是支援行動卻搞得像是外出采樣;以往的行動裡專注戰鬥就行,後勤方麵壓根不需要操心,但這次不僅後勤少了,跟史萊姆打架的時候還得分心保護戰五渣同伴——
群成員也已經開始看熱鬨了:
“這次去支援的兄弟有難了。”
“最紙上談兵的一集。”
“去了還得帶娃呢。”
“空降領導是這樣的。”
跟一眾同伴打聽了一圈,史恒泰發現這位負責人極其低調,關於戰場上的英勇傳說數量為零,群裡倒是有條八卦:負責人年少時曾短暫墜入愛河,後來覺得談戀愛耽誤他搞研究,斷情絕愛至今未婚。
某個同樣在名單上的家夥在群裡賣慘:“他婚不婚我不知道,我快昏了,來人幫忙掐人中,不對,昏了是不是就不用去。”
“想多了,泰哥手臂受傷,都沒放過他,你僅僅是昏了還想躲過去?”
史恒泰沒想躲,有架打他挺開心的。除了這次遇到的新型史萊姆,因為沒有帶防腐蝕的防具所以他受了傷,其他情況下他打不過就跑唄,自保是絕對沒問題的。不過後勤沒有保障,心裡總覺得換個靠譜的負責人比較好。
“你也要去?”挨訓後乖乖在角落裡充電的“自閉兒童”維克多羨慕地望著史恒泰手機上的通知。
“嗯。”身上的腐蝕傷已經處理完畢,史恒泰握拳揮出一道充滿力量感的弧線——他感覺這點疼痛不影響他“出征”。
#
連續的忙碌使上了年紀的T感到疲憊,疲憊的表情讓滿臉傷疤皺紋的T看起來更加陰沉恐怖。
蓋姆正在基地附近展開侵蝕,隨著時間的推移傷員越來越多,T的工作量也越來越大。參與過很多次類似事件的T有預感這次侵蝕不會太快結束,因此產生的工作隻會越來越多,想到這點,T本就疲憊的心情變得愈加沉重。
還有一點,最初在基地實驗室失控的史萊姆......T的眼神逐漸失焦,陷入胡思亂想,靈光一閃聯想到什麼時,腦中紛雜的念頭被響亮的警示聲音打斷:“......立即撤退!十點鐘方向有大批史萊姆接近!”
隨即有助手催T抓緊撤離此處:“快走吧,這裡危險。”
遠處有個年輕人艱難挪動身軀試圖跟上大部隊一起撤,卻被路過的人撞到,失去平衡摔在地上,腿部受傷的年輕人無法重新站立。
T注意到這一幕吩咐助手:“先去幫助更需要幫助的人,不用管我。”
不緊不慢的處理完手上的工作,T起身跟著人群撤離,至於留在原地的各種醫療器具、藥品,自然會有人去回收,如果沒有也無所謂。
上了年紀的T跟著撤退的隊伍走了許久,有些疲憊。
老人抬起手,機械手表顯示時間接近淩晨五、六點,天邊透出亮色,原始樹林裡被最前方打頭的人不算利落地開辟出一條小徑,行走其中除了要留意腳下突起的樹根,還要防備頭頂的毒蟲、蝙蝠。
撤退的隊伍裡有人不甘的說著“為什麼要撤?跟它們乾呀!慫什麼”,然後挨了一泡訓。
大部分人早有心理準備會往後撤,按照目前的狀況,正麵對抗肯定是不行的,轉移陣地是板上釘釘的事,好在支援者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助手帶著醫療箱回到T身邊時,走累的T伸手扶住助手,沒看見那個需要幫助的瘸腿年輕人在哪,T也沒問。
經過一條狹長的乾涸河道,隊伍前進的速度減緩,前方似乎發生了什麼,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人群中每個人繃起神經,緊張的氣氛傳染開來。
“好像死人了。”人們竊竊私語,空氣中隱約彌漫著血腥氣。
T跟助手聽見隊伍前方傳來幾聲淒厲尖叫,這尖叫引起騷亂,T被前擠後擁的人潮推到河道邊緣,未免摔倒,助手扶住T爬上河岸。
布滿石礫的河岸比乾涸河道高出一截,一片灰蒙蒙中,借著天空灑下的朦朧微光,T看見沙礫縫隙間鑽出莖葉細長的枯褐色雜草——細看發現是乾枯的水生藻類植物。
站得高看得遠,T跟助手看見前方隊伍中間一隻體型接近三平米的紅色史萊姆伸出十幾條觸須張牙舞爪地朝靠近的人揮舞,有兩個倒黴蛋看起來是被抽中了,倒在地上染出一小片暗紅色地塊。
它應該是不能隨意移動,人群疏遠後史萊姆收回觸須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
“蠢貨,這都躲不開。”有人對著地上兩位倒黴蛋點評道。
“你知道什麼?這史萊姆是憑空出現的!”目睹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人語氣激動地反駁著,“最開始是空氣牆一樣的東西擋住了路,然後這隻史萊姆就突然出現了,根本反應不過來!”
聞言有人麵色一變,不管不顧地開始往外跑。
那兩人還在爭執,其中一人怒斥另一人:“你憑什麼罵他!要不是他替我們擋了一下,你還能站著說話?”
這時,有人帶著喇叭從隊伍最前方往後跑,一邊跑一邊用喇叭通知:“所有人離開原地!重複,所有人立即離開原地!”
“走吧。”
T和助手逆著紅色史萊姆的方向離開,有經驗的人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裡馬上就要被蓋姆吞噬。
隊伍原本的前進方向上,太陽升起的地方飄著鱗片雲,邊緣帶著絲絲紅色霞光。
#
“都怪你!”受傷的病患暴起撲向獨舞,卻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身形一頓。
被嚇到獨舞尖叫一聲,手機沒拿穩掉在地上,她顧不上撿,抓緊遠離瘋子一樣的病患。
發現沒有危險,獨舞好奇地回頭,隻看見——紅色的半透明史萊姆悄無聲息地憑空出現,位置剛好是獨舞身後不到半米,巨大的體型占據獨舞全部視野範圍,給回頭的獨舞眼前添加上紅色濾鏡。
“史萊姆......”獨舞和病患嘴裡同時喊出它的名字,有無數記憶和畫麵閃現在眼前。獨舞想起被劈成兩半又被同類吃乾淨的透明小魚;病患眼前幻視廢墟裡那道可怕可恨又重要的縫隙,生也縫隙、亡也縫隙。
幾乎是獨舞和病患出聲的一瞬間,史萊姆同時朝兩人伸出紅色觸手,給予致命一擊。
透過半透明的紅色,獨舞看見它伸出的一根紅色觸手捅破平靜湖麵似的,柔軟地陷入病患的胸口,正從那個病患嘴巴和鼻子裡往外流。
不,獨舞意識到自己看錯了,流出來的不是史萊姆的觸手,是病患身體裡支撐生命循環的血。無法再發出一點聲音的病患眼中流出滾滾淚水,誰也不知道那淚代表的是恐懼還是不甘。
地上獨舞遺落的手機響起來電提示鈴聲,傳到獨舞耳中卻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一段遙遠的風聲。風聲呼嘯,獨舞感覺精神渙散,大腦變得混沌。
眼前一片紅彤彤,獨舞視線焦點放在最紅地方,血。
我為什麼還活著?
為什麼血沒有從自己嘴裡流出來?也沒有觸手穿透自己紙糊一樣的身體?
獨舞眼前的世界依然蒙著一層紅色的薄紗,史萊姆不是幻覺,沒有消失,那個病患也確實被它殺死。
耳邊的風聲越來越響,隱約夾雜著某段鈴聲,獨舞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視線裡的一切開始消失,變成另一幅畫麵:黑色無邊無際,沒有聲音也沒有物質,身邊什麼都不存在,又什麼都存在。
她忘記自己是誰,又想起自己是一顆種子,想起在某一瞬間完成質變,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顏色、感覺都朝它湧來——它發芽了。
有另一顆芽陪它一起生長。
它們的葉片曾互相摩擦。
但某天起隻剩它自己。
然後是不停的生長、生長......直至變成一棵參天大樹。
它看見所有的一切,看見一個生命悄無聲息地迎來終結,而另一個生命隨之誕生。
它聽見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她看見紅色的觸手包裹住自己全身。
“裡......好、好聞......”獨舞聽見席卷全身的紅色觸手跟自己這麼說道。
隨後看見本該死亡的病患已經恢複生機,正抬手擦拭口鼻處汙血。
紅色觸手從史萊姆那頭斷裂,儘數從病患胸口融入他身體裡,病患的胸口微微鼓起,而那根觸手徹底消失不見。
這幅詭異的畫麵隻有獨舞看見,四周靜悄悄的,仿佛隻剩她、病患和史萊姆存在這世間。
獨舞不知道的是,在她失去意識這段時間,史萊姆已經清理乾淨附近的活人。
獨舞想試探一下這是不是真的:“喂,你還活著嗎?”
病患沒有回應獨舞的問題,麵朝西方走去。
獨舞眼睜睜看著他越走越遠,嘗試跟觸手商量:“你好,能放開我嗎?”
紅色史萊姆卷住獨舞一動不動,她剛剛聽見的聲音仿佛是幻覺。
獨舞嘗試掙紮,身上的觸手柔軟的蠕動,獨舞突然有一種“好癢”的感覺,然後觸手卷著獨舞縮回史萊姆身體裡。獨舞被整個納入柔軟海綿似的紅色裡,又被一股巨力拋到史萊姆整個身體的最上方的。
懸空的獨舞發出驚呼,史萊姆迅速伸出觸手接住獨舞,舉著獨舞落在頭頂,慢慢將獨舞肩膀以下位置埋在它紅色身體裡,隻讓獨舞堪堪露出一個頭在外麵。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能不能先放開我?”獨舞不死心的繼續商量。
史萊姆毫無反應。
獨舞又繼續掙紮,這次卻被緊緊禁錮住無法動彈。
史萊姆帶著獨舞開始移動,龐大的身軀看起來笨重,實際移動起來非常靈活,不一會就追上了病患。獨舞看見死而複生的病患邊走邊拆掉繃帶,他臉上被繃帶遮住的地方已經看不出有傷,完好無損。
繼續走了一段路,獨舞看見遠處有火光和帳篷,看上去是另一處基地的人臨時設立的安全點。
最邊緣的帳篷裡沒有亮燈,病患走進去扛著裡麵休息的人出來,那是一個麵相15、6歲的男孩,腿部受傷綁了一圈繃帶木板。
獨舞看見史萊姆將觸須從男孩胸口伸進去,然後男孩蘇醒過來,受傷的腿似乎已經痊愈,穩穩地支撐著他站在地上。
男孩和病患走進帳篷裡,帶回新的傷患,史萊姆一一伸出觸須融進他們胸口,緊接著他們的傷口就痊愈。
這一切實在太離奇,獨舞忍不住地想:是不是史萊姆能醫救任何形式的傷?
可是,獨舞看著最初那個死而複生的病患,他的繃帶已經除淨,換了身衣服,口鼻曾流出的血毫無痕跡,全身上下看起來非常健康——但獨舞就是覺得他不太正常,其他那些被史萊姆醫好的人也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剛剛有人經過這裡,仿佛看不見這麼大一隻史萊姆似的,讓聚在這裡的傷患趕緊去休息,還扶著纏著木板的男孩回帳篷,期間完全無視史萊姆的存在和獨舞的大聲喊叫。
獨舞嗓子都快喊啞了,確認彆人真的看不見、聽不見自己和史萊姆。
反正暫時死不了,獨舞絮絮叨叨的跟觸手說廢話。
“你從哪來的啊?我是失憶後一醒來就在這裡了,你知道什麼是失憶嗎?失憶就是忘掉了很多事,需要重新認識親人和朋友......”
獨舞突然想起今晚自己做的夢,夢裡自己也是在跟一隻史萊姆講話。
它跟自己聊的內容是什麼來著?
找......紋?
“紋”是什麼?
路過的人離開後,病患和小男孩從帳篷裡出來,史萊姆帶著獨舞跟在他們後麵,直到進入一個大帳篷裡,獨舞看見遇見過的和藹的老頭在給人處理傷口。
獨舞立馬衝老頭大喊大叫:“嘿!嘿!看這!你看得到我嗎?”
老頭似乎是注意到了,抬頭看向獨舞的方向,在獨舞激動時,老頭麵無表情的轉回頭處理傷口,獨舞正疑惑,發現原來自己這個方向掛著一隻鐘表,老頭大概是在看時間。
獨舞真的覺得自己剛剛跟老頭對視了!她繼續呼喊,直到最後整個帳篷的傷員都被史萊姆用觸須摸了一遍,老頭坐在椅子上閉目休息都沒再看向獨舞一次。
離開帳篷後,史萊姆載著獨舞跟著病患到處跑、伸觸須。
獨舞也明白為什麼她覺得病患這些人不正常:他們被史萊姆的觸須治好後,都變得不說話了。
也不是每個人都得到了醫治,小男孩帶回來的人總是被史萊姆殺掉。
獨舞發現這個觸須似乎是能操控受傷的人,那個腿受傷的男孩已經變成史萊姆誘殺人的工具了。
撤退的警報聲響起時,獨舞正感覺一股濃濃的困意湧上來,昏昏欲睡的她聽見“撤退、史萊姆接近”,心想:你們才發現這裡有個這麼大的史萊姆嗎?
勉強睜眼看見老頭吩咐人去幫助裝模做樣的男孩,獨舞心想:
心真大。
隨後真正心大的獨舞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