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太落寞了(1 / 1)

月光清冷,落在身上一層若有似無的藍。

夜行的趕路人不敢走得太急,克製地勒著馬繩,儘量壓慢行進的速度。

巴太打著手電筒在前麵帶路,祁正印亦步亦趨緊緊跟著,片刻也不敢鬆懈,就怕一個不留神,前方的光亮就湮滅於無儘黑暗了。

走了一段,前麵的人突然想起些什麼,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神情猶豫。

但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祁正印也跟著停下,遲疑地驅使馬匹行至與他並排,光線昏暗,但兩個人離得比較近,她很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微微閃躲了一下,才撈起懷中的羊羔遞了過來。

睡夢中的羊感覺到外界的變化,無意識咩叫了一聲,但卻並沒有被驚擾,依舊一無所知地睡著。

祁正印一時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順從地將羊接了過來,借機小心翼翼地問:

“你在哪裡找到的?”

先前她幾乎將這一片找了個遍,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羊的蹤影,彆說羊影,就連鬼影也沒有。

他怎麼就能憑空變出一隻羊來呢?

她實在有些好奇。

被好奇的某人卻是輕嗤一聲,故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懶懶地一推肩膀,驅使身下的馬兒慢慢悠悠走起來。

“自己都找不到路,還有心情操心羊?”

祁正印撇了撇嘴,有心為自己辯解兩句,譬如指南針壞了,地圖派不上用場之類,但最終選擇放棄,悶頭看羊不說話了。

無聲的對抗在沉默中緩緩鋪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被悄無聲息地越拉越遠。

又走了一段,前麵的人卻忽然一揚手電筒,指向夜幕裡的月亮,緩緩開口道:

“現在是上半月,月亮由缺到圓,亮麵朝西,等到了下半月,月亮由盈轉虧,亮麵所指的方向就變成了東方。”

或是怕身後的人聽不明白,又補了一句:

“現在的朝向是西。”

祁正印沒想到他會突發善心教她辨彆方向,驚訝地晃了晃身子,連帶身下的馬兒也跟著狠狠一晃,險些將她從馬背上甩下來。

正抬手去拉韁繩,又聽見他說:

“要是有星星更容易分辨。”

祁正印慌亂地穩住身下的馬兒,一心二用之下嘴巴遠比腦子更快,未等那人說完,便踴躍搶答道:

“這個我知道,北極星指北,南十字星指南。”

巴太大概也沒想過她會突然插嘴,眼神明顯一頓,扭頭淡淡瞥了她一眼,有意停頓了幾秒才幽幽地說:

“你知道的不少。”

而正當祁正印以為這是在誇她的時候,緊接著又聽見他毫不留情地反問道:

“那怎麼還會迷路?”

“……”

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

在黑夜中的荒漠行走,時間仿佛被抹殺掉了,完全感知不到它的存在,唯有溫度最為真實可靠,夜越是深,便越是冷得刺骨。

後知後覺的漢族女孩這時才體會到羊羔的好處來,抱在懷裡用作禦寒,簡直比熱水袋還要管用。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恍然明白剛才巴太眼裡的閃躲——竟是考慮到她穿得單薄。

祁正印不禁一陣觸動。

夜涼如水,手電筒的光圈在黑暗中撐起一方小小的光亮,那個年輕的哈薩克男人始終走在前麵,隻留給她一個寬厚的背影。

也許他根本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剝開結滿血痂的厚重外殼,裡麵的心臟依舊如少年般明淨柔軟。

他隻是太落寞了。

因為落寞,所以隱藏。

找對方向之後,祁正印才發現荒漠距離公路根本不足十公裡,就算沒有遇到巴太,隻要她足夠堅持,再多嘗試幾次,也能自己走出來。

隻可惜她放棄得太早了。

阿依努爾特意在氈房外生起了火堆,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遠遠看見兩個人策馬過來,激動地揮著胳膊朝前跑了幾步。

見到好朋友完好無損歸來,這位美麗的哈薩克姑娘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地來,先是將人撈進懷裡抱了又抱,裡裡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抽身去關心羊的事情。

祁正印聽不懂哈薩克語,不知道她和巴太究竟說了些什麼,隻知道兩個人站在火堆旁邊談了很久,好像是在商量什麼事情。

夜更深了,氈房裡一片寂靜,隱隱有風聲在遠處掠過,但很快就消散了。

祁正印一點也不困,躺在床上盯著房頂發呆,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馬蹄奔踏的聲音從氈房外傳進來,才終於將她飄遠的思緒拉回了腦中。

看來是巴太走了。

她下意識從床上坐起來,正俯身穿鞋,一抬頭便看見阿依努爾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雙雙放輕腳步,避開熟睡中的艾娜,湊到了火爐跟前。

阿依努爾壓低了聲音感歎:

“果然還是走小道更快,巴太他們比我們晚兩天出發,現在都已經追上來了。”

但祁正印關心的卻根本不是這個,著急地開口打斷她:

“羊到底是怎麼找到的?”

阿依努爾沒想到她竟對這件事情如此執著,成功被逗樂,捧著肚子大笑起來,笑了一聲意識到床上還有人睡覺,又慌忙捂住嘴巴,抖著肩膀憋著勁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眼淚直流。

對此祁某人略感無語,隻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如炬。

阿依努爾被她看得心裡發毛,這才趕緊收起笑意,為她解答了困擾已久的疑惑。

原來,巴太他們一家就駐紮在荒漠邊上的草場,羊走丟之後,沿著荒漠一路深入,混進了他家的羊群,他也是晚上清點的時候才發現,便想著幫忙送回來,結果沒想到在送羊的途中又意外撞見了另外一隻走丟的“羊”。

原來是這樣。

困擾多時的謎題終於得到消解,祁正印沉肩長長舒了口氣,她就知道羊肯定不在荒漠裡,不然怎麼可能找不到。

看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阿依努爾險些又笑起來,但為了維護好朋友的臉麵,強行忍住了,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和巴太他們彙合。”

“彙合?”

祁正印狠狠一怔。

阿依努爾長長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點著頭說:

“嗯,我跟巴太商量好了,從明天起,我們兩家結伴一起轉場。”

火爐裡的柴火恰到好處地啪嗒一聲,爆出幾點飛散的火星子,昏暗不明的光線裡,剛才還說著話的漢族女孩突然就安靜下來,睫毛撲閃了兩下,眼底劃過細碎的流光。

她隱隱有些抗拒。

但又莫名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