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種出來。”明禾重複道。
明禾抿住嘴唇,眼神逐漸堅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行沐收回目光,抓了下頭發,青綠色的發絲被揉成了一團理不清楚的絲線。
雖然化形成人,但他終歸是一株月季花,不是很能夠理解人類的感情。不過他看向明禾,明禾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她的眼睛像是他小時候打翻在紙上墨水——許多的情感分不開,混成了烏黑的墨水。
讓行沐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與他父母分彆時,天光混沌,哀號遍野。他們將他抱在懷裡,釀蹌地穿過屍骸與鮮血,穿過燒亮了半邊天的火光,穿過戰火連天中的斷壁殘垣。父母粗.重的呼吸聲,身上的血腥味,額頭上的汗水,和他臉上的淚,糊成一團,一度是他午夜夢回難以釋懷的夢魘。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父母手中被傳到仙人手中。隻記得,他趴在仙人的肩膀上往回望時,渾濁的天色下,火光接天,他們衣衫襤褸,滿身狼藉,他對上了他們的眼神。
也是如此。
行沐被這份奇怪的情感給感染了,就像是一朵原本便籠罩在明禾頭上的烏雲,悄悄地分出了一小朵,飄到了他的頭上。
行沐也有點沮喪,覺得是自己惹她不高興了,便用手指輕輕勾住她的衣角,偏過腦袋,像一隻犯了錯誤祈求原諒的小貓,說:“對不起呀,我不應該說這些話的。”
明禾有些意外行沐會道歉,從那股悵然若失的情緒中抽身而出,失聲笑道:“沒事,你沒做錯什麼。”
行沐看見明禾的臉上浮現了一點點淡淡的笑意,這才緩緩放下心來,有些邀功地說:“你不要難過啦,我很厲害的,可以告訴你很多的方法。”
明禾隻是笑了笑,並沒有繼續回答。她蹲下身來,拎起地上裝死的白掌,重新給它的根部裹上新的泥土,放入花盆中。再轉身去雜物堆裡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個紫色塑料桶。
“這個桶可以嗎?”
明禾提起這個桶,向行沐示意。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將桶搬到洗手台上,將水龍頭對準桶內,往裡麵注水。桶快滿的時候,行沐和明禾兩人合力將桶從洗手台上提下來。
“現在再白掌放進這個塑料桶裡,再往塑料桶裡裝滿水,讓它泡半個多小時就行了。”為了防止明禾再做出像剛才的那樣的事情,行沐特地站在旁邊,陪著明禾一起往桶裡倒水,在明禾準備將白掌像倒垃圾一樣倒進這桶水的前一刻將她製止。
“浸盆是指,將白掌連盆帶水全部放進水裡麵,不是直接倒進去啦。”
“……我其實是知道浸盆是什麼意思的。”明禾麵不改色地收回即將傾斜的力度,豎直緩慢地將這盆白掌放入桶中。“就是想考考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浸盆。”
“接下來……是這盆銅錢草。”明禾的目光落到旁邊的銅錢草上。
銅錢草隻有幾片葉子□□著,其餘的都像古代的百姓朝拜帝王一般,一個個彎下自己的腰,將頭深深地埋入土裡。然而,它們腳底下的泥土濕漉漉的。
明禾眉頭微蹙。
她已經好幾天沒給銅錢草澆水了,但是土壤裡的水似乎並沒有乾掉的。
明禾將銅錢草放到洗手台裡,接著一手壓住花盆,另一隻手攢緊銅錢草,一鼓作氣,將它從花盆裡拉出來。
許多小黑蟲撲麵而來,明禾一時不查,連忙腦袋向後仰,躲避毫無秩序的小黑蟲。
銅錢草的根部像是一大塊吸飽水的海綿,而此刻海綿像是被擰了一般,變成一個沒有關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著水。
“好多小飛蟲。”明禾兩眼一黑。剛想問行沐該怎麼辦,轉頭就看見行沐抱著頭蜷縮在陽台的角落,躲避著飛來飛去的小黑蟲,瑟瑟發抖。
……差點忘了,他也是一棵植物。
明禾碰了碰銅錢草的根部,它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又痛又.癢.又潮.濕。從來沒有想過,我最愛最喜歡的水,也會成為要我小命的利劍……果然,草.生真的……命途多舛。”
明禾看見還有許多的小黑蟲爬在它的根部,甚至有幾隻爬到她的手上。
明禾連忙拍掉手上的小飛蟲,下意識地手一鬆。
她仿佛聽見了一聲夾雜著國粹的尖叫。
那棵銅錢草“啪嘰”一聲掉到洗手台裡,根部的泥巴水四濺,也摔出了幾隻小黑蟲,白瓷磚變成了棕泥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明禾手忙腳亂地將這棵銅錢草扶起來。
那棵銅錢草歎了一口氣,聲音滄桑:“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吐槽哪個了。”
明禾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憑感覺來。
“這麼多小黑蟲,那就先把它們衝走,如何?”明禾自言自語,“反正,銅錢草應該不怕水……吧?”
她擰開水龍頭,水龍頭咳了幾聲,隨即“嘩啦啦”地吐出水來。
“嗯?這個活佛又要作什麼幺蛾子?”銅錢草享受著水流的按摩,但是對明禾的行為有些懷疑,“還挺舒服的……她怎麼看起來還挺會的?”
“這麼反常,莫不是被奪舍了吧?”
明禾一直默不作聲,但聽到這話,隨口附和了一句:“奪舍?那你是喜歡之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那肯定是現在的你……不對,她在跟我說話?”
“啊?那我之前說的那些話,豈不就都被……”
又一顆植物開始震驚,並繼續懷疑草.生。
小飛蟲很快就被水給清完了。明禾把銅錢草放回花盆裡。雖然看起來它還是有些奄奄的,但明顯比之前清爽很多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忙活到傍晚。夕陽溫柔地親吻明禾,她眉眼的輪廓在暖橘色的陽光中變得柔和。
“哇,這是夕陽嗎?”行沐低頭,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被燦金色的陽光打濕了。他望向窗外,高低錯落的樓房被金黃色的陽光籠罩著,一輪落日緩緩的沉入各個樓層裡,像橘子皮一樣的光從高低居民樓的窗口傾瀉處,像一抹即將就要熄滅的火。
“你們仙界沒有夕陽嗎?”明禾見行沐一臉新奇,手裡的活也正好做完了,便搬了一個小板凳過來,坐著。陽台旁邊欣賞著落日。
行沐推開了陽台的窗,晚風披著黃昏,與他相擁。行沐愜意地看著黃昏,一手搭在窗台,一手伸出窗戶,似乎是想要觸碰到遠方都落日。
“仙界的無夜城有的時候也會有黃昏,不過那永遠都是空蕩蕩的橙色。初看特彆遼闊,但時間久了,也就乏味了。”他煙灰藍的眼瞳倒映出城市落日的影子。他的發絲隨風飛揚,像是羽毛輕輕地撓明禾的心臟。
“那麼現在,你可以欣賞欣賞人間的落日了。”明禾接上他的話,嘴角微微上揚,“沾上人間煙火的黃昏,說不定會給你彆樣的體驗。”
行沐微怔,回過頭。
明禾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回頭,猝不及防地迎上他的眼睛。
煙灰藍的瞳眸像是灰藍色的大海,瀲灩著細碎的笑意。而她,就像是在大海上漂泊起伏的一葉孤舟。
他逆著光,發絲飛揚,
兩人的目光穿過橘黃的空氣和晚風,在盛夏的傍晚裡,短暫地相遇。
明禾的心漏了一拍。
她也很難說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有點像小時候在課上走神,突然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心情。
明禾垂下眼眸,與他的視線錯開。
晚風徐徐,她的心臟慢慢找回了平常跳動的節奏。
風很清涼,帶走了剛剛奇怪的悸動,也讓她莫名其妙有些失落。
明禾抬起頭,發現行沐早就蹲在那兩盆植物麵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它們聊天。
她的眼眸一轉,落到遠方。
那輪落日,已經被層層疊疊的樓層吞噬已儘了,夜色已然覆蓋住整座城市。
到了第二天上午,這兩盆植物已經恢複了五分生機。明禾耐著心等了兩三天,發現這兩盆植物都冒了新芽。
嫩綠色的芽怯懦地從土壤裡探出頭來,像是在向明禾打招呼。
“天啊天啊,這……真的發芽了!”
明禾屏住呼吸湊近,生怕把這抹綠芽吹彎了。她伸出手指,用著像是羽毛落到地上的力度,搭在那一抹綠芽的小小葉麵上。
綠芽也很溫順,順從地接受明禾的輕.撫。
明禾再次屏住呼吸,顫抖地挪開手指,後退了幾步後,確認不會影響到綠芽之後,狠狠地.大喘氣。
是真的綠芽,不是什麼奇怪的垃圾。
“有史以來,第一次,能養活植物。”
明禾拿起手機,給這棵綠芽拍了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寫真,再帶有打臉性的心態,一氣嗬成發到貼吧裡。
她已經被全網群嘲“植物殺手”太久了。
現在,她打臉的機會,來啦!
明禾美滋滋地編輯著救活白掌和銅錢草的經驗,並附上白掌和銅錢草前後對比圖。
然而一刷新帖子,網友的回答卻讓她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