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談話還在繼續,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
如釘子般的雨,叮鈴哐啷砸在玻璃上。
周國梁也想起來十七年前,郊外落敗的孤兒院,那所孤兒院裡已經沒多少孩子了,據說還是從彆的地方轉過來的。這門生意不好做,冤大頭也沒前些年多,孤兒院是個倒貼錢的營生,哪怕有補助。
他想仔細回憶當年的場景,發現自己早就忘了很多,隻記得起些零星的片段。例如:周黎安救了他。
那片落下的瓷磚碎片砸在了周黎安的手臂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疤。周國梁對此的記憶程度就如同這疤,幾乎不可磨滅。
周國梁是個迷信又吝嗇的人,一旦做過什麼虧心事,總會在彆的地方找補回來,這也是他為什麼頻繁捐贈孤兒院。
每次的數額也不大,恰好能壓下心裡的惶恐最好。
他還有一個習慣是,隻要遇上於自身不利的事情,就會尋求大師點撥。
他們周家原本沒有收養周黎安的打算,是大師提議收養周黎安的,說他以後對周家會有幫助。
交談聲並著雨聲,平添了一股火氣。
周黎安這樣年輕,他也有自己的傲氣,不願意光芒一輩子都被周家籠罩,在此之前,他能補償周家的一切都已經做了。
“所以你是想和周家斷絕關係了嗎?”周知讓留意著周黎安的神色,她有這樣的預感。
“沒有,”周黎安隻能這樣回答:“我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該幫的忙我也會幫。”
他並沒有看周知讓,視線落在窗戶上,窗簾隻拉了一半,另一半窗戶因下雨起了水霧,從上滑落的水滴,留下一道道水痕,又被後麵落下的覆蓋。
留下透明蛛網似的痕跡。
周黎安想起應鐘自己一個人在家,她沒有什麼生活常識,周黎安擔心家裡的窗戶以及客廳通往花園的門沒關嚴實,漏了冷風進屋,應鐘快期末考試了,這段時間不能感冒。
原本還應該說些什麼,埋怨的或者感激的,說與不說好像也並不重要,周黎安三言兩語把事情說完,趁著現在還不算晚,能給家裡的人帶盒糖果和蛋糕回去。
“時間也不早了,家裡還有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周黎安起身,公事公辦的架勢,“等到空閒時再來看父親和母親。”
說到這份上,再勸就顯得掉價了。
周國梁無可奈何地盯著周黎安,“周黎安,你確定以後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嗎?就為了你所謂想做的事情?”
周黎安站直身體,將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彎上,鄭重地說:“無論未來如何,我想我都不會後悔。”
“行,”周國梁嘲諷道,“但願如此。”
-
周黎安在周家停留時間不超過四十分鐘,離開時才七點半。從這兒到京北壹號大概要一個多小時。
他估摸著時間應該來得及,暴雨天,周黎安車不敢開太快。
開闊的街道幾乎沒有行人,四周在急促的雨聲下反倒異常安靜。
雨刷的響聲像是敲擊在心頭上的鼓點,莫名叫他有些心慌,於是他往家裡撥了通電話,等了十幾秒才被接起,電話那頭的應鐘語氣很歡快,“喂,周黎安你要回來了嗎?”
“嗯,我現在準備去給你買糖果和蛋糕,還需要彆的嗎?”
“我想想看...”
周黎安這邊半天沒等到應鐘的回複,但能聽見她“哈哈哈”的笑聲。
應鐘正在看跨年晚會,剛播到小品,電話接得三心二意,注意力還全在電視上。
周黎安沒催她,這小姑娘的笑似一陣風,吹散了些心上的悶氣,他無意識地勾起嘴角。
“....我還想喝點奶茶。”等小品放完後,應鐘才回過神答複他。
“好的。”
“那我在家裡等你,”應鐘說完便掛了電話。
“嘟嘟嘟...”
周黎安略微失神地聽著電話裡的忙音。
九點過,車停在了彆墅前院。
應鐘聽見開門聲,靠在沙發椅背上的腦袋,立馬仰過去看。
雨下得那樣大,從前院到屋門口不到一分鐘的路程,周黎安被淋了個半透。
應鐘慌忙扯了幾張紙巾跑過去遞給他,“快擦擦你的頭發,怎麼沒打傘,不會是因為我叫你買東西的原因吧。”
“怎麼會,雨下得太急,是我沒有備傘”,周黎安一邊安撫她,一邊進屋將袋子放在島台上,“隻是頭發和外套濕了,等會兒我去換件衣服就好了。”
周黎安將外套脫下掛在門口的衣鉤上,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件件理出來,“這是蛋糕,這是糖果,這杯是奶茶,這還有些草莓....你今天晚上吃的什麼?”
“那些,”應鐘指著茶幾上的外賣盒和開了封的薯片,“吃的麵條。”
“吃飽了嗎?”
“吃的時候吃飽了,現在餓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你呢,不是說今天晚上不回來了嗎?”
“還是覺得家裡待著舒心。”
周黎安回房間換了衣服,又把頭發吹乾出來後,應鐘已經重新窩在沙發裡,端著蛋糕在吃,沙發邊放著她的奶茶。
她招呼著他,“快來看,跨年晚會,我還是第一次看呢。”
“好看嗎?”
“挺好看的,他們唱歌也好聽,演的小品也好笑。”
於是,周黎安也坐過去和她一起。
“什麼時候期末考試?”
“1月22日吧好像,”應鐘嘴裡嚼著薯片,口齒不清地抱怨,“你呢,你之前就說要帶我去水族館,什麼時候你的工作才不忙啊?”
周黎安思考了會兒,將他之後的計劃用最簡單的措辭告訴了應鐘,“明年我就不做現在這個工作了,我要去乾一些彆的。”
“為什麼?”
“因為現在的這個工作讓我很不開心。”
“那你會去乾什麼?”
“我想自己創業。”
“也好,反正人類壽命這麼短,就該做些自己樂意做的事。”
周黎安輕拍了下身旁人的腦袋,笑道,“這話說得真奇怪。”
-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就是文理分科。
應鐘、顧惟、江南還有徐行之四個都是選的文科。
班上的同學提議,全班一起去看一場電影,電影院定在了京北壹號對麵的商場裡,日期是考試結束第二天晚上。
考試結束的第二天,顧惟和顧忱兄妹倆來京北壹號,一個找周黎安,另一個找應鐘,四個人在彆墅裡,各乾各的待了一整天,中午是點的外賣。
五點左右,顧惟說她餓了,叫應鐘上樓把另外兩個人喊上一起出去吃晚飯。
他們四人是吃的牛蛙,和晚上看電影的地方在一起。她們兩人緊趕慢趕過去時,正播放著注意事項的動畫。
果然,對於時間的把控越懈怠,越容易遲到。
晚上的牛蛙鍋很鹹,她們兩個都喝了不少飲料,想坐在最外側方便出去上廁所。
去得晚,靠走道那一側的座位,除了前三排還空著,就隻剩下第九排。
顧惟坐在最邊上,應鐘的右手邊,應鐘左手邊坐的是徐行之。
他穿著一件黑色連帽衛衣,脫下的羽絨服外套放在了他的大腿上,整個人鬆散地靠著椅背,大約衛衣帽會硌著脖子,他乾脆戴著,整張臉幾乎都埋在帽簷下。但能看清徐行之微微起伏的鼻梁。
應鐘抱著爆米花和橙汁往裡走時,徐行之將原本放在他右手邊的礦泉水瓶放進了左邊的凹槽裡,空出了右邊的凹槽。
“謝謝,”應鐘極小聲地說了句。
顧惟和應鐘剛坐下,正好熄燈。
片頭音樂響起。
許多好看的影片都壓著過年做賀歲片,全班一起不適合看恐怖片也不適合看愛情片,選片的範疇很窄。
最終是回看的很多年前的高分冷門影片。
選擇前統計過人數,班上幾乎沒人看過,這才敲定下來。
除了徐行之和應鐘。
應鐘記得她在某個電影頻道裡看完了整部,隻是沒記住名字,早知道是這部她就不來了。
徐行之是從家裡被江南硬拖著來的。
這是部懸疑片,一直在反轉。黑暗中,顧惟拉著應鐘,纏著她給自己劇透。
應鐘怕打擾彆人觀影,隻能時不時用最精煉的話告訴顧惟後續故事,音量也很低。
徐行之和應鐘之間的距離大概隻有兩拳,在明滅的銀幕燈光裡,他百無聊賴地聽著應鐘的講解。
他也不是故意偷聽的,要怪就怪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些。聽了一陣他發現,自己對這部影片的觀感和應鐘出奇的一致。
徐行之偶爾也會側頭,不動聲色地看她。
看她靈動明亮的眼睛。
應鐘總共沒和顧惟說幾句話。
途中兩人結伴出去上了趟廁所,拎著一小袋糖果回來的。
在這之前,徐行之聽見應鐘向顧惟抱怨,她嘴裡沒味兒。
不知怎的,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目光落在應鐘身上停留了許久。
應鐘倒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猜想大約是自己的動靜影響到他觀影了。
作為賠禮,她往徐行之的羽絨服外套上放了幾顆糖。
堂堂一米八二點五的大帥哥,彆和她計較了。
應鐘是怎麼知道徐行之身高,並精確到毫米的呢,是在體育課記錄本上翻到的。
她在內心裡感歎:學習學習記不住,對這些沒用的東西倒是過目不忘。
徐行之沒說什麼,也沒動那兩顆糖。
放映結束時,離九點還差五分鐘。
有人意猶未儘,再次提議出去吃頓宵夜,這場電影原本也是學生自發組織的,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有老師會管。
“你還去嗎?我想去。”顧惟戳了戳應鐘。
應鐘低頭回周黎安的微信,“不去了,你也去不成,周黎安和你哥哥在商場外等著呢。”
“...好吧。”
班裡的同學還在商量去哪兒,還沒人說走,她們也不能招呼不打一聲就離開,隻能乾坐著等。
“你喜歡這部電影?”
突然,徐行之側頭問應鐘,眼睛卻沒看她。
“嗯?”應鐘把手機摁滅倒扣在腿上,“挺喜歡的。”
“這個導演另一部也值得看。”
“是不是XXX,因為他的電影,個人風格很鮮明,但我也隻看了這兩部,其他的都沒這兩部有意思。”
巧了,徐行之也隻看了這兩部。
“我給你推薦吧,我記得還有一部係列電影也非常好看...”應鐘看完的電影大多數記不得名字,她想拿手機搜索一下。
“是XXXXX?”徐行之不確定,但據他的喜好看,值得推薦的係列電影榜一就該是它。
“沒錯!”
應鐘讚同道,“就是這部!”
因為顧惟和周黎安都不怎麼愛電影,應鐘的分享欲,就像堆積已久的枯草遇火,旺盛起來。她原本還想問問徐行之還有什麼彆的推薦沒,班裡同學的後續活動商量好了,隨即開始往外撤,想著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應鐘就沒開口問。
她和顧惟都想等著班裡的同學先走,她們又不著急,沒必要和其他同學擠。
徐行之和江南也坐在那兒,看樣子兩人的想法和她們倆一樣。
徐行之和江南先起的身,江南突如其來的尿意,著急去廁所。
應鐘和顧惟收了腿讓他們倆先過,見場子都空了,於是也起身跟在他們身後。
房間外有人在瘋鬨,應鐘表示理解,他們這群男生正是三三兩兩扛起彆人的腿往柱子上磨的時候。
雖然她對這個行為不解,暫且將其作為這個年齡段男生的標誌。
待她走到影廳門口時,寬大厚重的門突然向她撞來。
應鐘反應極快,隨即伸手撐住。幾乎是同時,也有一隻手幫她拉住了門。半個掌心覆蓋在應鐘手背上。
“謝謝,”她邊說邊把手縮了回去,抬眸去看。
徐行之側著站在門邊,單手握住門把手,黑色羽絨服敞著,在敞亮的環境裡,他的駝峰鼻骨感更加明顯。
“沒事吧?”他問。
應鐘難得緊張磕巴了下:“沒。”
等她出去後,徐行之朝剛才打打鬨鬨的兩個男生說:“當自己家呢,注意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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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裡開了空調,商場外冷得令人發抖,特彆是剛把玻璃門推開的瞬間,強勁的風像是朝應鐘和顧惟二人呼了個巴掌。
應鐘哆嗦地拉緊衣領,免得冷風往裡灌。
她們趕緊奔向馬路邊站著的周黎安和顧忱。
“好玩嗎?”周黎安問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