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高考前夕，原本憧憬著與心愛的姑娘一起上同一所大學，並在不久的將來，在所有人的見證下，與對方完成那神聖的儀式的林曉，在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徹底墜入了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之中。

少年對未來的全部期待都隨著陳曦的離去而崩潰，在一片廢墟中獨自幸存下來的他，已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林曉的人生就此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高考毫無意外地發揮失常，不想再留在三江市的林曉拒絕了複讀，獨自遠走他鄉。

可是，哪怕是遠離了這片她曾經待過的土地，那些沒有抵達彼岸的執念也仍舊死命糾纏著他，甚至連酒精也無法麻痹，因此林曉後來的學業也是毫無意外地蹉跎。

儘管在漫長的歲月過後，儘管在家人和朋友們的幫助下，他重新站了起來，並在一番奮鬥過後有了讓人羨慕的事業，可這一切並不是他想要的，也並不能填補他內心一直存在的空洞。

他總是不可控製地幻想著另一種生活，一種與現在迥異的生活。他拒絕社交，拒絕與他人建立起親密的關係。他拚命抑製著自己的情感，因為他害怕，他恐懼。他固執地思考著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固執地認為自己配不上現在的一切，固執地認為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固執地認為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以說，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但現在，自稱為陳曦的她，就這麼清清楚楚地告訴了林曉：你沒有錯，因為過去的故事並不是那樣的。

這帶給林曉的衝擊甚至比謝晚說出那些隻有他和陳曦才知道的事時還要大。林曉幾乎瘋掉。

“可是，老師就是這麼告訴我的。我，我還去了警察局，我甚至拜托了我父親去打聽你的事，可所有人給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林曉再也忍不住，他幾乎要哭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謝晚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的記憶並不完整。不過我很確定一件事，我絕不會做那樣的事，因為你期望的一切，也是我想要達成的夢想。”

林曉看著那雙眼睛。對方的眼神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幾乎讓他瞬間就確定了一件他先前不願意相信的事實。

然而，他已無法再像那時那樣坦然地看著她了。

林曉已不再是當初的林曉，眼前的也不是當初的陳曦了。就算她有她全部的感情和記憶，一切也都不一樣了。

林曉低下頭，右手使勁掐著左手的無名指，指甲感受著骨骼的堅硬，皮膚因血液的迅速回流而變得蒼白。

他呢喃著，已不知自己此刻是該哭還是該笑：“這樣啊......”

已經回到林曉家裡的謝晚拿出手機，說著：“我這些天查了很多資料。的確，這件事不是科學可以解釋的，但，就當是失憶症吧。失憶的人如果有足夠的外部刺激，是可以回憶起遺忘的一切的，就像我也是因為看見了你，腦海裡才會出現那些畫麵。”

聽著這些話，那個時常出現在林曉的夢裡，卻始終看不清樣子的姑娘忽然多了幾分神韻，那一直縈繞在她臉上的迷霧，逐漸散去了一些。

林曉記得，那時候的她就是這樣的，自信又堅強，沉著又冷靜。曾經吸引林曉的，也正是她身上的這些特質。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呀。

林曉笑了笑，險些掉下來的淚水又退了回去。他眨巴了兩下眼睛，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神一如當年：“看來你已經有想法了。”

“嗯。”謝晚點點頭，“我想先回到我們一開始見麵的地方，從那裡開始尋找線索。”

一直到第二天來到公司，林曉還惦記著昨晚的一切。

說起來真是有些羞愧，因為林曉的情況並沒有比對方強多少。時間上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八年，對於過去的記憶大多已像船沉入了海底，如果沒有一場大潮，它們可能永遠也不會被翻上岸來。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去尋找，甚至創造潮汐。何其艱難！

當然，這不是眼下首先要解決的事，因為林曉還需要先安頓好公司的事。這並不是因為他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在乎陳曦，而是因為他現在已與先前不一樣，他的肩上還有著其他的責任。他不能再跟少年時任性地一走了之。

與老金等幾位公司的老將簡單開了個會，安排了後續的工作後，林曉正打算和謝晚一起出門，冷不丁卻有位意料之外的人找上了門。

“這就是你們公司？我看人都沒幾個呢，地方也真是夠偏的。”裴懋一見林曉便開始像進了動物園一樣左顧右盼，嘴裡更是毫不客氣地點評著。

倒是他今天的打扮比上次強了不少，衣服褲子鞋子都十分時尚不說，看樣子還特意去弄了頭發，發絲上都泛著一層油光。

林曉懶得和這小孩子多做計較，再加上心裡一直裝著事，故而直截了當地問：“你來，是想參觀參觀？”

“切，這麼點地方，有什麼好參觀的？”裴懋翹著二郎腿，不屑地嗤了一聲，可緊跟著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這不是沒事做嘛，就想來你這兒待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事可以做。”

“嗯？”林曉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這肯定不是裴豔秋的主意，不然這小子肯定還要說些更難聽的話隻求讓自己趕緊趕他走。

“你是想來實習？”

“嗯？啊，也可以這麼說。”

“你想來實習當然可以，可是卯卯，我先說好，我這兒早上可是得九點準時過來喲。你平時是住洪江那邊吧，你起得來嗎？”

哪怕是看在裴豔秋的麵子上，林曉也並不介意讓他過來，但也正是因為裴豔秋，林曉怕到時候出了什麼問題不好跟她交代，再加上看這小子也不像是真想來上班的樣子，於是想索性直接勸退他。

正在這時，辦公室的門一開，穿了件白襯衫與一條銀灰色短褲，整個人看起來乾練又精神的謝晚走了進來。看到屋裡還有個人，謝晚愣了愣，便要退出去。

正在這時，裴懋忽然站了起來，聲音也高亢了不少：“九點是吧，我肯定可以！再說了，我還可以住我姐那兒嘛，那邊過來我看了下也就二十多分鐘。”

眼看林曉還在猶豫，裴懋瞥了眼門口的少女，趕緊又加了把火：“哥，你看，你讓我在你這兒實習，等我乾出成績，回去之後我跟我爸媽一說，你想想他們會怎麼看你？還有，你平時工作應酬什麼的把我帶上，我姐那邊是不是對你也更放心？”

林曉有些無語，實在是不明白這小子怎麼忽然變得這麼熱情，放以前這小子彆說叫自己一聲“哥”了，話裡話外不挖苦惡心自己就不錯了。

“嘭！”

突然間，一道沉重的關門聲響起。林曉下意識抬起頭，發現謝晚已經退出了房間。

已無心再思考“為什麼”的林曉無力地擺擺手：“行吧。對了，你下午有沒有事？”

“沒有。”裴懋搖了搖頭，然後一臉興奮，“下午就開始嗎？”

林曉低下頭收拾著桌子上的文件，隨口答應著：“嗯。我一會兒找個人帶你先了解下我們公司的情況。”

“好的，哥。”裴懋說著，又湊上前，用手指了指外麵，“那個，哥，可以讓剛才那個姐姐帶我嗎？”

林曉抬起頭，裴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都是同齡人，比較方便相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