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嘴上說的,心裡想到,都是要開始新的生活,可真到了關鍵時刻,卻又毫不猶豫地縮了回去。到底是因為生性懦弱,還是因為根本就沒有真正放下過去呢?
林曉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沒有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你要想找到答案,就隻能去問時間。
隻是,越是拖延,林曉就越是因良心的譴責而感到焦慮,同時也害怕對方先於自己一步放下執念。
卑鄙嗎?也許吧。
林曉低頭看了眼手表,時間已近晚上九點,隻是盛夏時節,屋裡屋外仍舊悶熱無比,使得他的心情愈發焦躁。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裡是餐廳,我右手邊是廚房,每天的早餐和晚餐會有阿姨來做,不用擔心。客廳往裡走,那兩個房間你可以隨便選一個住,被子什麼都是新的,也都有獨立的衛浴。哦,對了,中央空調的麵板就在牆上,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為了給父親和母親一個交代,林曉耐心地為少女做著介紹,卻不想,麵前的小姑娘竟是一動不動,隻是直直地盯著自己,就像是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一樣。因為心情本就不佳,林曉再也忍受不了,當即皺著眉,一臉嚴肅地詰問道:“你老是盯著我乾什麼?”
剛說完這句話,林曉便有些後悔,擔心自己太過強硬的語氣會嚇到對方。不料,少女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反而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你和我記憶裡的林曉一點也不像。”
這下倒輪到林曉愣住了。他眉頭微蹙,眯著眼使勁回想著,可始終沒想起自己什麼時候見過對方。
難道是自己忘了?
“你記憶裡的我?”林曉倒有些好奇了,“是什麼樣?”
“起碼比現在溫柔,而且也沒這麼老。”
林曉險些被她的說法氣笑,卻又不好發作,抿了抿嘴,有些無可奈何,心裡則已經開始後悔昨天在飯桌上答應得那麼實在,不然也不會請來這麼個煩人的小姑娘。
正在這時,謝晚忽然湊了上來,瞪著一雙圓滾滾好似杏核的眼睛,看著林曉的臉,認真地說道:“還有,那時候你還沒有這道疤。”
林曉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的同時,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嘴角。那裡的確有一道指甲蓋大小的疤。
這道疤痕並不顯眼,就算不做遮瑕處理一般也很難注意到。可這卻讓林曉感到困惑,因為這道疤是他二十歲的時候在一場事故後留下的,而對方那時候應該還隻是個一歲多不到兩歲的小嬰兒才對,換句話說,對方話裡的邏輯是不成立的。
可是,看對方認真的樣子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尤其在那雙清澈的瞳孔後麵,似乎藏著一個林曉十分熟悉的靈魂。隻是一瞬間,他便忽略了這個問題,轉而有些好奇地問:“你,你是什麼時候見過我?”
“應該是十六歲吧。”
“你十六歲的時候?”
“不,是你,不對,是我們十六歲的時候。”
“你......”林曉張了張嘴,又閉上,剛才的疑惑頃刻間便化作了可笑的荒謬。他又是無奈,又是無語,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和對方糾纏,轉而道:“你可能是太累了。好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趕緊洗漱了休息吧。明天周一,你爸媽既然讓你過來實習,我相信你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總之,八點,最遲八點半你要起來,因為九點我們就要到公司,明白了嗎?”
林曉隻當對方是青春期的孩子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並未多想。這麼交代了一番後,便借口要去洗漱睡覺而去了另一頭的臥室。
洗漱完畢後,換了身睡衣的林曉站在落地窗前,拿出手機,猶豫了半天是否要告知父親讓她回去,可最後還是作罷了。
畢竟這才第一天,如果就這麼趕人家走,不僅對人家小姑娘不好,自己也實在是不好和父母親交差。
林曉歎了口氣:“都是些什麼事啊。”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心煩意亂過了。工作上的事就算再麻煩,總歸也有個解決的頭緒,就算解決不了,你總歸也知道問題出在哪兒,應該找誰追責。可生活上的事就像是一大團纏繞在一起的毛線球,想要從中找出一個線頭都很困難,既無法解決,也無法責怪誰。
隻好暫且擱置。
與父親簡單報備之後,又與裴豔秋說了兩句不疼不癢的問候,林曉設置好鬨鐘,將手機放在一邊,上了床。
他仰望著頭頂的黑暗,時隔多年,他竟再一次忍不住開始想象另一種生活,想象一種他已沒可能的可能。
上一次陷入這種不可自拔的幻想之中,大概還是六年前。那時候他剛結束了在外漂泊的生活,孤身回到三江市,有的隻有無儘的疲倦與痛苦,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幻想的內容和許多年前沒什麼分彆。同樣的過程,同樣的事,他已經在腦海裡想象了無數次。
幻想中,沒有死亡,少男少女在努力過後得償所願地上了同一所大學。他們和其他的大學情侶一樣,一起上課,下課,吃飯,去圖書館,旅行,找工作。
畢業後,他們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儘管賺的沒有現在這麼多,但已足夠他們生活。
他們本就都是很知足的人,所以他們並不需要許多錢,不需要四百平乃至更大的房子,他們有彼此就夠了。
啊,三十六歲,那應該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了。當然,沒有也無所謂。總之,他應該還和她過著很浪漫的生活。這裡說的浪漫指的並不是在節日給對方布置一片燦爛的花海,或是包下一艘遊船和對方在江心看煙花照亮夜空。總之,這種浪漫並不是聲勢浩大的,不切實際的,而應該是在平凡的生活中會感受到的那種浪漫。
兩個人吃著飯,忽然抬起頭,對上眼神,然後同時笑了起來,或是依偎在一起看電影時,忍不住低頭親吻對方。大概就是這樣的浪漫吧。
可是,他沒有得到這些。
他的床很大,就算是成年人也可以在上麵自由地滾來滾去。可他常年都隻睡在很小的一塊地方,並不亂動,以至於床墊的一側已經因為這多年的習慣而與另一側有了明顯的高低差。
他的臥室很大,房子也不小,可他日常活動的空間很小,可以說幾乎隻局限於餐廳,臥室和書房,甚至很多時候他會直接睡在公司,並不回家。如果不是因為請了家政保姆,這房子幾乎沒什麼人氣。
至於交際圈,除了裴豔秋,他並沒有什麼可以真正稱得上朋友的人。如果沒有這份工作,他的手機大概一天都響不了幾次。各種健康或不健康的娛樂活動更是沒有,煙也好,酒也好,麻將紙牌射箭滑雪高爾夫電子遊戲他都全然沒有興趣。他就像是個生活在現代都市的古代人。
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林曉想著,但最開始的那份怨懟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沒了,如今有的,隻剩下揮之不去的悵然。
他看著頭頂黑漆漆的天花板,漸漸的,那裡似乎亮了起來,就像是出現了一個顯示屏,上麵開始播放他腦子裡想象出的畫麵,播放另一個時空裡的他。
林曉看著看著,困意越來越濃,直到再也堅持不住,眼皮漸漸合攏,終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