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來回轉著頭,炫耀自己新買的耳環。
“好看嗎?”
十八歲的林曉不回答,隻是笑。
對麵的女孩兒懊惱地將耳環摘下,噘著嘴,卻又不舍得將這其實隻值幾塊錢的東西丟掉,便隻好轉過身,不去理他。
眼前的一切忽然在此刻定格,緊跟著如潮水一般迅速消退。三十六歲的林曉漸漸從夢裡醒來,不待睜開雙眼,便已察覺到眼角流淌的淚水。
好多年了,已經好多年沒有再夢見她了。
有人說,如果你忽然夢見了某個人,那一定是因為對方在思念你。也有人說,如果你忽然夢見了某個人,那是因為對方在那天將你徹底放下了。
這兩個說法林曉都不信,因為夢裡的那個人已永遠不可能思念自己,也不可能談什麼放下或不放下了。
錯過的戀人可以重逢,曾經的感覺可以找回,隻要還活著,就總還有希望。多少戀人在耄耋之年再續前緣,多少眷侶幾十年後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偶遇?可是,如果一方已經逝去,那就再無其他任何的可能了。斯人已矣,對活著的人來說,連欺騙自己還有機會都已經做不到了。
林曉躺在床上,努力回憶著她的樣子,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
曾經山盟海誓,用情至深,到如今,卻連她的樣子都已忘記。
林曉沒有責怪自己,因為他們畢竟已經分開了十八年。當分彆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忘記對方的樣子,也不是什麼太大的錯吧?
應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下床,洗漱,吃飯。
他住的地方不小。四百來平的江景大平層,四室兩廳,四個房間分作三間臥室,一間書房,對一家人來說,剛剛好。可他隻有一個人。
洗漱完畢的林曉走出臥室,來到廚房。
雖然他請了人司職做飯及打掃衛生,但對方平時並不住在這兒,甚至工作時間也隻是一到周五,周末如無需要,也無需過來。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自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受不了家裡有“仆人”這樣的角色存在。況且,與一個沒什麼感情的陌生人住在一個屋簷下,隻會更讓人感到孤獨和尷尬。
簡單熱了下對方提前做好的包子和炒好的菜,林曉又給自己開了一瓶橙汁,就這麼中西結合著,把早餐與午餐並在一起吃了。
今天是周天,一般來說應該出門玩樂,不過正如先前說的,他的生活乏善可陳,毫無有趣的娛樂活動,往常周末也就是繼續工作,或是看書、電視劇打發時間而已。
大概是因為早上的夢,林曉完全靜不下心,打開書看了沒兩行便合上了書,就連電腦也不想打開,最後索性走到陽台上,抽起了煙。
今天的天氣很好。
抬眼望去,前方是藍天白雲,大江東去,兩邊是高樓大廈,現代都市,腳下是人群熙熙攘攘,熱鬨無比。
林曉看著腳下那些密密麻麻如螞蟻一樣來來往往的人們,漸漸平靜了下來。
其實他並不向往繁華和熱鬨,甚至可以說他很討厭過分嘈雜的環境,因此房子的裝修光是在隔音材料上就花了一大筆。他日常的生活也都是深居簡出,公司和家,兩點一線。之所以會在市中心的鬨市區買房、生活,隻是因為在這種地方,人就像是一滴水掉進了海裡,從此可以隨波逐流,不必思考其他。
從心理學上說,和周圍的人做一樣的事,會讓人覺得安心一些。大概是這樣的道理。
隻是,人不去找事,事情卻未必會放過你。
剛過中午,父親林衛國便打來了電話,說是謝家那邊想讓女兒來林曉的公司實習,但因為住的地方離上班的地方太遠,怕孩子累,所以想要直接在林曉家裡暫住。
想起昨晚那個有些莫名其妙,而且沒什麼禮貌的小姑娘,林曉無奈一歎:真是個麻煩事。
正值芳華的小姑娘和年近四十的單身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怎麼想都覺得彆扭。可既然昨晚把話說的那麼漂亮,況且雙方都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私心,那現在自然也不好拒絕,林曉隻好同意。
還好房子大,而且戶型上當初為了父母來住時互不打擾,特意將主臥和兩間次臥安排在了東西兩邊,每間臥室各自都有完整的洗漱和沐浴的係統,完全不必見麵,自然也就免去尷尬了。
到了下午,裴豔秋又發來消息,說是希望林曉能去律所接她,晚上一起吃個飯。林曉答應了。
“要開始新的生活啊。”他在心裡喃喃自語。
與裴豔秋約的五點,從這裡過去開車需要二十分鐘,但林曉四點一十便出了門,四點二十便已經驅車出發。
這是他的習慣,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上的約會,他都習慣提前一些到。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律所門口,林曉停好了車,沒有急著聯係裴豔秋,而是一直等到四點五十才發去消息。
然而,左等右等,既不見回信,也不見她出來。林曉擔心她在開會或是彆的事,又在車上待不住,索性下車進了律所所在的大廈。
等了幾分鐘,電梯一開,便見裴豔秋和一個男人前後走了出來。
裴豔秋還是一如既往的明豔動人,熨燙平整的白色襯衫搭配卡其色的短褲,橙色的腰帶多了幾分陽光與俏皮,整個人看起來自信又迷人。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穿了身靛藍色的西裝,上麵繡著各式花蕊,並不精致,唯有輕浮。男人身材瘦削,戴著墨鏡,蓄著須,法令紋極重,整個人無論氣質還是打扮,都不像是同律所的律師。
“豔秋!”林曉喊了一聲。
兩人一齊走了過來,裴豔秋還沒開口,那男人便毫不客氣地開口問道:“豔秋,這位是?”
裴豔秋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介紹道:“我們是同學。今晚有同學聚會。”
“是嗎?在哪兒?要不要我開車送你?”
“您太客氣了,陸先生,不過這就不必了。”
“說不定是我朋友開的店呢。”
“真不必了。林曉,我們走吧,不要遲到了。”
林曉不知情況,但既然裴豔秋這麼說了,他也就帶著她朝外麵的停車場走去,卻不想男人竟一路跟了過來。
“豔秋,合同的事......”男人一邊跟上來,一邊說著。
“首先,陸先生,請不要這樣稱呼我。其次,關於貴公司合同條款的法務建議呢,我已經讓助理發給您了,如果您有任何疑問,也可以直接聯係我的助理。最後,今天是周天,並不是我的正常工作時間,無論您有任何事,都請等到周一再聯係。”裴豔秋說著,拉開車門,坐上車,朝男人揮揮手,那動作就像是在趕蒼蠅,“再見。”
說完,她便轉過臉,朝握著方向盤的林曉挑了挑眉頭。林曉會意,禮貌性地對男人微笑一下後,立即發動車子,一腳油門,開了出去。
等到車子開遠,從後視鏡已經看不見對方,裴豔秋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隨即有些歉意地表示:“不好意思啊。”
“不是老同學嗎?客氣什麼?”林曉笑道,“晚上一起吃飯還作數嗎?”
“當然。啊,不過我忘了訂餐廳了。”
“沒關係。對了,昨天吃了那麼多大魚大肉,今天要不就清淡點?”
“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