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十年不見，“謝叔叔”和記憶裡那個不善言辭，憨態可掬的數學老師沒什麼分彆，無非是皺紋多了些，頭發少了些、白了些。

這反而讓林曉有些觸動。

他就和這座酒樓一樣，明明連裝潢和陳設都與十多年前一樣，可終究已是過去式了。

好在他是幸福的。

林曉看向他身前的兩人。兩個女人，一大一小，大的那個林曉見過，是他的妻子，小的那個看著十七八歲，大概是他的孩子。

少女穿著粉色的T恤和牛仔褲，與絕大多數中學生一樣，不施粉黛。但哪怕是素麵朝天，她也是美的。十七八歲本就是人最美的年紀，因為他們手中握著的正是人這一生最珍貴的兩件東西——青春與活力。

況且，她本也是個小美人兒，五官端正英氣，皮膚健康細膩，就像是春天的陽光，讓人一看就心喜。

好看總歸是一件好事，被人覬覦總好過被人無視，被人愛慕總好過被人討厭。

兩家人麵對麵站著，父母輩親密地聊著天，她則抬頭看著林曉。林曉也看著她。兩人目光相接，林曉忽然感覺心頭一跳。他下意識皺了皺眉，有些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緊跟著他反應過來，自己畢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奔四的男人，實在是不應該這麼直愣愣地盯著一個小姑娘看。

林曉將目光移開，轉向父親，等待他的介紹。

果然，少女是那位謝叔叔的孩子，名為“謝晚”。

這位謝叔叔和妻子早年一直沒有孩子，兩人把試管、針灸推拿、求神拜佛等各種科學或不科學的法子都試過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也都吃過了，花了不少錢，受了不少罪，甚至一度鬨到精神崩潰要離婚，但最終還算是有個好結局，老來得女，順順利利地養大。前些天小姑娘的高考成績下來了，過了一本的分數線，今天算是林衛國宴請他們一家作為慶祝。

“哎喲，要不是林大哥經常給晚晚補習，哪兒會有這麼好的成績喲。寶貝，還不快謝謝你林伯伯。”少女的母親說著，推了推身旁的女兒。卻不想，往日乖巧懂事的女兒今天像是丟了魂兒一樣，一直直愣愣地看著對麵的林家眾人，什麼話也不說，她又是不悅，又是擔心，趕緊小聲問道：“寶貝，怎麼了？”

“孩子肯定是累著了，還沒緩過來呢。”林曉的母親見狀，趕忙打圓場。

“什麼謝不謝的，都是一家人。”林衛國跟著說，“還是晚晚自己聰明、好學。老謝知道，這人呐，得自己肯學才行，不然怎麼補都是沒用的。好了，先進去，坐下來再聊。來，豔秋。”

“您請。”

一行人先後進了包房。從老舊但擦拭得乾乾淨淨的玻璃往外看，可以遙望江心的遊船和江對岸的高樓大廈。連接兩岸，至今仍在運營的索道亦是一種獨特的風景。放在十多年前，林衛國就算舍得花這個錢，也未必能在金鳳樓訂到這間房。

眾人圍著正中央的大桌子坐下，謝家一邊，林家一邊。裴豔秋被林曉的母親拉著坐在了自己身旁，這倒讓坐在最外側的林曉成了最像外人的那個。

“想吃什麼，你們說。來，好孩子，豔秋，你們點吧。”

“我都可以，林伯伯。”

“晚晚沒什麼忌口的，林大哥你看著點就好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林父專心點菜，林母則和謝家人聊著。裴豔秋看了看對麵，又看了看身旁一直在發呆的林曉，有些疑惑：“那孩子好像一直在看你。”

林曉從記憶裡回過神，看了眼對麵的謝家人，又立馬移開了目光，隨口答道：“好奇吧，畢竟之前沒見過。”

“你們從沒見過？”裴豔秋有些驚訝。

“應該是吧。”林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確很少回家，就算回去，也待不了多久，而且幾乎都是隻吃個飯，並不陪同父母出門，自然也就不會和父親母親的朋友們產生什麼交際。

他並不討厭自己的家人，相反，他的家庭很和睦，說到底，他隻是不想回到這座老城，僅此而已。

“這下你們倆可算是輕鬆了。孩子上大學了，也不用你們再操心了。”林母笑著說。

“唉，這才哪兒到哪兒呀。現在的孩子苦著呢，好一些的單位本科人家都不要，都得是研究生才進得去。而且我們家晚晚從小就沒走過遠路，現在一下子要跑去幾千公裡外的地方，我和她爸都商量著要不要跟著去陪讀呢。”

林衛國將臉一板：“你這個想法不對，我要批評兩句。十八歲了都還不獨立，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獨立？難不成以後孩子在外地工作你們也陪著？那她還怎麼正常地交朋友，怎麼正常地生活？你們這樣子，不是給孩子壓力嗎？再說了，現在的孩子比我們那時候可要聰明、成熟多了，我看晚晚完全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是吧？”

“老林，人家也是心疼孩子嘛。這麼乖巧可愛的寶貝，要我也舍不得她跑太遠。”劉青在林衛國的手上拍了一下，和顏悅色地對對麵謝家的人問道，“對了，是江南經貿大學，對吧？”

“對，國際貿易專業。反正是孩子喜歡，我們本來是想讓她讀師範的，她不聽話，我們也沒辦法。”謝晚的母親又是一番埋怨。在她看來，孩子當然是留在本地上學，畢業了當老師，最好一輩子都在她的視線裡才好。

林衛國立馬道：“哎呀，大半輩子都和老師待一塊兒了，還不夠嗎，又要教育出第二個老師來？我看晚晚這件事做得對，自己喜歡的專業才更有動力學下去嘛，是不是？而且現在對外貿易可是熱門專業，國家戰略呢。”

林曉的母親緊跟著說道：“林曉，你不就是做外貿的嗎？有時間可以多給你妹妹講一講，也好少走些彎路嘛。”

“是嗎？那可太好了。嗨，我們也是想著她要是將來當老師，她爸爸總算還認識幾個人，有一些經驗可以幫到她嘛。”

林曉摸了摸鼻子：“是有個小公司，十來號人而已。”

眼看對麵坐著的一家人有些失望，裴豔秋忍不住補充道：“阿姨，容我多嘴一句，外貿和一般的行業不一樣，要不了幾個人。彆看人不多，他們一年的貿易額也有千萬美金呢。現在區政府都和他們有合作，剛給他們在青露區批了一層樓做辦公室，就指望他們公司的外彙走賬可以掛在青露區呢。”

謝晚的父母對視一眼，臉上都是止不住的喜意，隨後仍是謝晚的母親問道：“那，那剛好暑假，閒著也是閒著，要不去你公司實習一下唄，應該沒問題吧？”

劉青當即拍板：“當然啦，以我們兩家的關係，晚晚，你就當他是親哥哥一樣。”

看著母親望向自己的眼神，林曉也隻好點頭：“沒什麼問題，妹妹隨時都可以過來。就是看你們方不方便，畢竟早上從這邊過去還是挺堵的，而且這剛考試完，再起這麼早，怕她太累。”

“要不去你那兒住唄，就住我和你爸那個房間。”劉青半是真誠，半是炫耀地道，“他在青露那邊買了套大平層，四百多平，平時請了阿姨做飯，反正做一個人也是做，兩個人也是做，晚晚願意的話，過去住著就是了，這樣上下班也方便。”

“這......”忽然提出這種想法，謝晚的母親自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曉有心想要拒絕，畢竟他一個大男人，又沒結婚，哪怕是父母輩認下的妹妹，也實在是不應該住在一起。雖說地方是足夠寬敞，雙方完全可以不接觸，但也難免覺得尷尬。可畢竟是母親提出來的事，他又一直覺得虧欠了家人，所以隻好保持緘默。

好在這時大門一開，服務員端著菜肴走了進來。

林衛國趕緊道：“好了好了，上菜了，先吃，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