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箴的話不難理解,卻讓人不敢深究。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他看著對麵的女孩,目光柔和又暗含期待,當然,更多的是緊張,隻不過被他很好的掩飾過去。
舒苡言忽地移開目光,看向彆處,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大約半分鐘過去,空氣仿佛凝滯一般,舒苡言始終沒有開口。她把懷裡的花抱得很緊,包裝紙被捏出褶皺,掌心也出了汗。
似是感受到她的局促,韓箴輕聲說,“抱歉,是我唐突了。”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他準備先帶她回酒店休息,兩人也好彼此冷靜,緩解一下此刻的尷尬。
正拿出手機準備叫車,手腕卻被她拉住。
“韓箴哥。”舒苡言看著他,仍舊是清淡的一雙眼,神情緊張卻又無比認真地問,“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是。”他毫不遮掩,如實說,“我喜歡你,這麼久了,我以為你能感覺到。”
鼻子募地發酸,澀意湧上心頭。舒苡言覺得眼睛熱熱的,眼圈也紅了。
忽然有種暗戀成真的感覺。
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失態,刻意把腦袋埋得很低。
韓箴摸不清她的反應,以為她在為此事苦惱或是為難,遂而輕歎一口氣:“如果讓你感道困擾,以後我會儘量不再去濱城找你。”
“沒有困擾。”聞言,舒苡言立馬搖頭,“你能來找我,我很開心,真的。”
“但是……喜歡我的人挺多的,所以……”
“所以這樣的話已經聽膩了,是嗎?”
“不是。”
見她好像並不排斥,韓箴這才放下心,“那我想點有新意的,下次換個方式說給你聽。”
對麵的女孩略略抬眼,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收回:“你是要……重新跟我表白嗎?”
“嗯?也行。”他失笑,“所以現在追你要排隊嗎?”
“也沒那麼誇張。”她下意識否認。
說完又覺得不妥,應該讓他好好緊張一下才對。
“但我挺多人追的,我說真的。我在我們學校挺受歡迎的,所以追我要趁早。”舒苡言麵不改色地說完這句話,忽然有些佩服自己的厚臉皮,撒謊不打草稿的技能已經被她練得爐火純青。
韓箴挑眉:“所以我還有被拒絕的可能?”
“嗯。”她瞞住內心不安分的躁動,輕輕點頭。
對麵的人佯裝苦惱,摸了摸下巴:“那我想想,該怎麼追你?”
舒苡言看著他,忽然間認真起來:“韓箴哥。”
“相比一些漂亮的口頭承諾,我比較在意那個人是不是真心。我希望自己能被真心對待,而不是被彆人當做一時無聊的消遣。”
“我對你說的話,句句真心。”他湊近一步,一隻手插在衣兜裡,手指卻緊張地攥緊,“上次看見你跟那個陳潤知抱在一起,我其實挺難過的。儘管知道你對他沒有那種意思,我心裡還是不好受,甚至有點接受不了。”
“我喜歡你,是很認真的喜歡你,我想讓你知道。”
聽他這麼說,舒苡言覺得心裡很暖,又覺得曾經刻意藏起來的情感與執念仿佛一瞬間見了光。
他終於不再是遙不可及的那個人,不再是習題冊上她描摹無數遍的筆跡,也不再是那盞鎖在櫃子裡早已落灰的兔子燈,更不是埋藏在記憶深處那些苦不堪言的心事和少女時期的遺憾。
她的遺憾,在這一刻終於被填滿了。
見她沉默著不說話,韓箴心裡忽地沒譜,一顆心吊在那裡不上不下。
-
吃過午飯,兩人準備搭乘地鐵去三裡屯那邊逛一逛,消磨一下時光。
韓箴放緩腳步與她走在同一水平線上,又幫她拎包,一路打量著她,見她心情似乎好了些,終於忍不住問道:“所以上午討論的那個問題,你心裡有答案了嗎?”
舒苡言募地停下腳步,看著他,一時語塞:“我……”
見她吞吞吐吐,韓箴忽地想起一些舊事,莫名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你心裡是不是一直裝著那個梁競舟?”
“梁競舟?”她表情茫然,思索一陣才回答他:“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都認為我喜歡他,可我沒有撒謊,我對他的感情真的不是喜歡。”
走了許久的路,兩個人都有些累了,於是找了間咖啡廳坐下,點了些茶水小吃,順便歇歇腳。
舒苡言吃了一口桌上的甜點,甜得發膩,覺得自己隱隱有血糖升高的跡象。
皺了皺眉,她放下手中的叉子,看向對麵的人,難得主動的說起那件事。
她是想與他好好說一說的。
“韓箴哥,其實在高三上學期,我經曆過一段很難熬的日子。”
韓箴原本低著頭看手機,回複微信群裡的消息,見她稍稍坐直身體忽然間開口,他便把手機擱在一旁,認真聽她講。
“那時候,我哥哥上了大學,不在我身邊,阮漫璃又去了北京集訓……我又沒有什麼朋友,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易瑾之留級後和我成了同班同學,她很討厭我,你知道的。所以那段時間,我總是莫名其妙被議論、被孤立。”
“我知道階段性的孤獨是人生常態,沒有人會一輩子過著被朋友簇擁的生活。可是那段時間,我真的很難過。”
“也是在那段時間,梁競舟出現在我身邊,替我擋掉了許多惡意。他一直默默保護我,在我難過的時候,沒有人和我說話,也是他一直陪著我。我拿他當朋友,當成是傾訴對象,他偶爾會講一些混蛋話戲弄我,我也隻當那是玩笑話。因為在那個時候,我找不到一個能夠代替他的人。”
“所以我覺得,他對我而言應該是個挺重要的人,畢竟他曾帶給我很多善意。”
她說得很慢,像是把那年的事情重新經曆一遍。如今回憶起來,那些畫麵曆曆在目,而她早已不再似當年那般無助和惶恐,她已經成長了。
如今她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能夠適應階段性的孤獨,也能夠勇敢抵擋彆人的惡意。
韓箴微蹙著眉聽她說完,心緒複雜難平,“以前從沒聽你講過這些。”
“這些事情,告訴你哥哥了嗎?”
她緩緩搖頭:“那時候他在濱城,也幫不上我什麼。”
“也沒有告訴你的姑姑和姑父?”
“沒有。他們平日裡工作已經很忙了,不想再讓他們為我擔心。”
聞言,韓箴歎氣:“苡言,你這個性子,或許得改一改。”
舒苡言覺得苦惱:“可是要怎麼改呢,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和我說一說。”韓箴看著她,認真提議,“發微信,打電話都行。”
“可我們有時差的啊。”舒苡言捧著水杯,眼睛盯著杯中的氣泡,語氣漸漸淡下去,“我們之間,好像也沒什麼共同話題。”
聽她說完,韓箴忽地沉默,微微歎了口氣。
的確,他們之間有12個小時的時差。她起床上早課的時間,他才剛從實驗室離開;他早起去占位的時候,她才剛剛進入夢鄉。
他無法全然兼顧到關於她的方方麵麵,也不能適時提供有效的情緒價值。
這一點已經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韓箴覺得自責。
他一度以為自己很懂她,卻連她過得不開心都不知道,還習慣了以高位者的姿態對她進行說教。
也難怪,她始終難以對他敞開心扉。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放棄。他想從今天開始一點點改變,他覺得自己可以做好這一切。
那麼難的學術研究都熬過來了,為自己喜歡的人慢慢改變也不是什麼難事,他有魄力,也能做到。
半晌,韓箴抬起頭看著她,笑著說:“會有的。”
他握住她的手,內心暗暗做了許多決定,“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保證二十四小時在線,隻對你。”
-
舒苡言其實不是第一次來北京,小時候舒雲轍帶她來過兩次,但也隻是走馬觀花似的遊覽一番,她對北京始終沒有什麼太過深刻的印象。
但和韓箴在一起的這兩天,平平淡淡的兩天,他們一起去過的每個地方,看過的所有風景,都仿佛深深刻進她腦海裡,不是那麼濃墨重彩的一筆,卻讓她覺得彌足珍貴。
韓箴走的那天,原本陰沉的天色終於放晴。
他們在北京道彆,一個回多倫多,一個回濱城,在同一時間奔赴兩個截然不同的目的地。
韓箴搭乘國際航班,與她不在同一個值機櫃台,便先把她送到值機窗口排隊。
兩人又聊了幾句,他揮手,笑著與她道彆。“下次再見。”
不知為何,舒苡言的眼睛忽然就紅了。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繃不住,在他轉身的那刻,她拉住他的手,輕聲說:“韓箴哥,其實我們可以試試的。”
“我願意的。”
大廳裡人來人往無比喧鬨,她聲音並不大,輕易便被周圍的說笑吵嚷聲掩蓋過去。
但韓箴聽見了。
他怔了怔,身體募地僵硬,扭頭看她:“你說什麼?”
視線與他對上,好不容易堆築起來的勇氣忽然間崩塌。
“沒什麼。”她鬆手,衝他笑了笑,“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說完,她飛快地跑開,往洗手間方向去。
她得洗把臉,讓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許是一向對感情遲鈍,韓箴用了十幾秒鐘才琢磨透了她話裡的含義。
他慌亂地轉身,躋進擁擠的人流裡,衝著那個背影喊道:“等等,苡言!”
“舒苡言!”
周圍實在太過吵鬨,舒苡言恍惚間聽見有人叫她。回頭的那刻,手腕已經被他扼住,整個人猝不及防撞入他懷中。
她的臉頰貼在他胸口,仿佛聽到了他逐漸加速的心跳。
韓箴抱著她,下巴抵在她額角,整整過了一分鐘才開口,“我去改簽晚上的機票。”
“沒必要吧?就相差幾個小時而已。”
“有必要,很有必要。”他捏她臉,“在這裡等我。”
舒苡言怔然幾秒,跟了上去,挽住他的胳膊,“那我也得改簽晚上的機票。”
“也行。”
辦完票務改簽,韓箴拉住她的手,再次將她攬入懷中:“待會兒有個朋友會來找我,和我見一麵。他大學學的是飛行專業,目前在這裡跟著機組實習。”
舒苡言抬手環住他的腰,仰頭看他,“我也可以見他嗎?”
“當然。”
舒苡言衝他笑,轉瞬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喊了聲:“韓箴?”
聞聲,她抬眼,看見不遠處一個高大男生朝他們走過來,莫名眼熟。她下意識從他懷裡退了出來,後退一步。
見她似乎不太自在,韓箴輕笑了下,手掌摩挲她的臉,“有彆人在,是該注意一下。”
“啊,不是的……”舒苡言搖搖頭,“我就是剛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那個人是誰。我現在想起來了,還抱嗎?”
韓箴被她一臉嚴肅的樣子逗笑,抬手把她的腦袋摁在胸前,輕輕攬住她的肩。
劉文迢穿著一身純白的空少製服,風風火火走到他們跟前,無比惹眼:“喂喂喂!我說你們倆夠了啊!我這麼一大活人朝你們走過來,你們看不見呐!”
“劉文迢你跟我這裝什麼?大白天戴什麼墨鏡?”韓箴拍他肩,玩笑道,“趕緊摘了!”
見兩個男生幼稚拌嘴,舒苡言噗嗤笑出聲,她不再遮遮掩掩,大方握住韓箴的手,與劉文迢打招呼:“學長好,我是……”
“我知道你。”劉文迢摘下墨鏡,仔仔細細打量她幾眼,挑眉衝她笑,“宋思遠的表妹嘛,從前見過幾次,我記得你。”
他說完又輕咳一聲,指著韓箴欠欠地說:“欸,苡言妹妹,你知不知道這貨對你魂牽夢縈好多年……”
韓箴臉色一變,立馬捂他嘴:“差不多行了啊你。”
又看了眼一旁的舒苡言,略顯焦急地解釋,“他瞎說的。”
見他這欲蓋彌彰的模樣,劉文迢歎了口氣,沒救了。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問對麵兩人:“餓不餓?咱們一起去吃點東西?我請客哈,都彆跟我搶!”
“沒人跟你搶。”韓箴說。
舒苡言看著這倆人,嘿嘿笑了聲。
-
餐廳裡,劉文迢和韓箴相對而坐,兩人許久不見麵,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一聊就停不下來。
舒苡言坐在韓箴身邊,安安靜靜地吃飯,偶爾他們聊到比較有意思的話題,她會豎起耳朵聽一聽。
韓箴在桌下輕握她的手,溫聲提醒:“多吃點肉,小朋友。”
“好的。”舒苡言衝他笑了笑,白淨的臉頰染上淡淡一抹粉色。
劉文迢看著他們,輕嘖了聲,感歎:“你們倆還真挺不容易。”
他看了眼對麵的韓箴,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想了想又咽回肚子裡,“總之,希望你們好好的。”
他是真心為他們倆感道高興。
舒苡言抬起頭看他一眼,“謝謝學長。”
韓箴亦有幾分動容,拿起杯子與劉文迢碰了下杯,“也祝賀你,順利通過飛行員考試,可以留在機組實習了。”
劉文迢笑著抿了口水,“等我成功飛上航班了再慶祝也不遲。”
韓箴笑笑:“早晚的事。”
“借你吉言。”劉文迢吃了口菜,忽而又問,“對了,你們倆的事,宋思遠知道?”
韓箴搖了下頭:“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劉文迢衝他豎了個大拇指。
瞞著自己最好的兄弟把人家妹妹勾搭到手,他倒是有勇氣有魄力。
想想宋思遠那暴脾氣,日後若是知道了怕是會跟他絕交,老死不相往來。
……
劉文迢今天跟飛晚上的航班,於是陪著他們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到了傍晚才與他們告彆,回宿舍收拾東西。
送走劉文迢,韓箴去取票,而後接了個電話,是學校教授打來的,與他談項目進展的事,一來二去的就聊了大半個小時。
舒苡言站在一旁,她磨磨蹭蹭,做了許久的心裡建設,看見他掛斷電話,鼓起勇氣對他說:“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韓箴依言朝她走過來,還沒站穩,麵前的女孩便踮起腳尖朝她湊了過來,唇瓣帶著些許溫熱,輕輕觸碰他的臉頰。
明明隻是蜻蜓點水的一吻,卻叫他頓在原地,久久動彈不得。
她紅著臉,略略後退一步,“好了,你去值機吧。”
韓箴低眸看她,手掌揉在她頭頂,“苡言,你會不會想我?”
“我會的。”
“行,那我走了。”他笑著揉她腦袋,目光流連許久,輕聲道,“再見。”
走之前又回過身,忍不住逗她一下:“親一下?”
“啊?”舒苡言的耳朵騰得一下紅了,緊張地看著對麵的人,手指攥緊衣擺。
他的手掌放在她下頜,輕輕摩挲著,最後規規矩矩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盈的吻。
到底還是不敢冒進,怕嚇到小姑娘。
更何況這種事來日方長,人已經是他的了,蓋章了,跑不掉。
急什麼呢?再急也沒用。
這次是韓箴真的要走了,不然怕是會誤機,遂衝她揮揮手:“去值機吧。”
“拜拜。”
“注意安全。”
飛機起飛前,舒苡言收到韓箴的信息:【我抽時間回來看你。】
她回複:【好的。】
……
經過長達十二小時的飛行,整個人頭重腳輕,疲憊至極。第二天抵達多倫多,下了飛機,韓箴第一時間將手機開機,與她報平安。
誰知她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電話接通,他心跳如擂鼓,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沒出息。
“韓箴哥。”
“嗯。”
“我有句話想對你說。”電話那頭,舒苡言的聲音有些顫抖,卻依舊輕柔,“我知道你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一定很累,你不用說話,聽我說就好。”
“韓箴哥,我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何其不幸,何其有幸;幸與不幸,方得此生。”
“從前我不懂,現在,我想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能夠認識你,被你喜歡,我已經很幸運了。”
“謝謝你。”
謝謝你喜歡我。
何其不幸,何其有幸。
父親去世時候,她覺得曾經屬於自己那個美好的世界分崩離析,曾以為自己不會再被人真心地愛護疼惜,曾以為那個人自己隻能遠遠的看著,將這份感情深藏在心裡,永遠不會開花結果。
她將自己的心事藏的嚴嚴實實,以為自己會和他永遠錯過了。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也喜歡著自己,她也是被人偷偷愛護著的。她的世界仿佛探進一束陽光,不再那麼晦澀冰冷。
他們之間,縱然磕磕絆絆,百轉千回,總算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這一刻,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電話那頭靜默許久,忽而傳來一聲沉重的鼻息聲。
她聽見他說:
“我也很幸運,能夠再次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