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似乎全國各地都有了春回大地的跡象,唯獨濱城還處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北國的風肆意而又猛烈,氣溫一度低迷,絲毫沒有回暖升溫的趨勢。
進入大一下學期,大多數人還處於躺平狀態,但舒苡言已經忙得腳不沾地。
她和室友一起報名了市裡的音樂比賽,還加入了公益性質的弦樂工會。除了上課,其餘時間幾乎都在琴房裡泡著,有時回到宿舍累得倒頭就睡。
唯一可喜的是,這學期她的飯量大增,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胖了十斤,體重從95漲到了105,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健康勻稱,連氣色都好了不少。
日子過得平淡如水,卻也充實可期。
原以為生活就這麼波瀾不驚的過下去了,平淡到沒有任何驚喜與變數。
卻不想,她的人生在這一年的四月迎來新的際遇和轉折。
四月的最後一個周末,她接到了韓箴打來的電話。
兩人寒暄幾句後,韓箴一反常態,在電話裡神秘兮兮地問她:“今天是周六,打算做些什麼?”
她想了想,“沒什麼特彆的安排,可能會在圖書館泡一天。”這倒是實話。她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和室友一起出門了。
“你呢?韓箴哥,你最近過得怎麼樣?都有什麼安排?一切都還順利?”
韓箴被她一連串的問題逗笑,又是嚴肅認真的口吻,聽起來一本正經的,還挺好玩。
遂而清了清嗓子,問道:“你這是在關心我?”
“我……”舒苡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韓箴今天講話很奇怪,一點不似他往日風格。
她把手機拿開,看了眼通話界麵,這才注意到他用的是國內號碼。
“?”
她一頭霧水,將手機重新貼近耳朵,“算是吧。畢竟也有兩個月不見了,還挺想你和嘉誠哥的。”
“是嗎?”那邊輕笑了聲,隨後說道:“那你轉身。”
“啊?”舒苡言有些懵,雙腳卻下意識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怔住。
看見他的那一刻,舒苡言是真的懷疑自己的眼睛。
午後的陽光傾灑而下,照在他的臉上。韓箴就站在離她五六米遠的地方,正對著她,揚了揚手中的手機,唇角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溫柔笑著向她招手。
一旁的三個人都驚呆了。
“言言,這不會就是你的韓箴哥哥吧?”李漪怔忡許久,低聲問道。
舒苡言看向她,機械地點了點頭。
“一看就是,這麼有夫妻相!”儲楚壓低聲音點評,“苡言的韓箴哥哥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比我家那貨順眼多了!”
見舒苡言還在發著呆,李漪推了她一把:“還愣著乾嘛,過去啊!”
她踉蹌了下,隨即又穩住重心,步伐緩慢地朝他走過去,直愣愣看著對麵的人。
不曾見麵的日子,時間過得很快,兩個月,六十多個日夜,現在看來仿佛隻是彈指一揮間。
內心複雜情緒翻湧,她看了他許久才開口:“你怎麼會在這兒?”
韓箴把手放在她頭頂,輕輕撫了撫,笑著與她解釋,“去北京參加一個高校間的交流合作項目。今天剛得了點空閒,就想著順道來濱城看看你。”
說完,又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還有思遠。”
他說得雲淡風輕,舒苡言卻不聲不響紅了眼眶。
從北京到濱城,直線距離1244公裡,坐飛機尚且需要兩個小時,搭乘高鐵最快也要五個小時,怎麼就順道了?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著問:“那你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沒告訴你,是想給你個驚喜。”韓箴說完,彎下身來看她,“可我看你的樣子,好像隻有驚,沒有喜?”
“有啊,當然有了。”她擠出一個微笑,眼眶卻變得濕潤,“好久不見,韓箴哥。”
舒苡言靜靜看著對麵的人。即便他此刻就在眼前,隔著如此近的距離,衝她笑,溫柔與她對話,舒苡言依舊覺得不真實,甚至有種如夢似幻的錯覺。
心裡劃過一絲酸楚,但更多的是感動。
見她眼眶通紅,韓箴問道:“怎麼了這是?”
這幾天他在北京參加一個課題研究,中間抽出一天時間來了濱城,不為彆的,就是遵從內心意願,想來看她一眼。
見想見的人而已,他不覺得有什麼丟人。
若說這幾個月來,他與從前相比有什麼變化,那就是不再把一切悶在心裡。如今的他,更樂意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哪怕披星戴月跋山涉水也無妨,遵從內心就好。
隻要能見她一麵,一切辛苦都值得。
見他湊過來看自己,舒苡言立馬眨眨眼,將情緒掩飾起來,“沒什麼,就是突然看見……看見家人,有點感動。”
“家人?”見她微紅著臉欲蓋彌彰的模樣,韓箴募地笑出聲。少頃,點點頭,歎了口氣,“行吧,家人也挺好。”
“你家人有點餓了,可以邀請你一起吃個午飯?”
“好啊,我請你。”她整理好情緒,笑著對他說。
“走吧。”
-
學校食堂沒實在沒什麼好吃的,也不太適合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舒苡言就在學校附近找了間比較地道的濱城私房菜。
餐館在隱匿小巷裡,環境湊合,但勝在味道好。是之前社團聚餐的時候學長學姐強烈推薦的,在濱大也算是小有名氣,客流不斷。
舒苡言拿著菜單,象征性地點了幾道本地菜:鍋包肉、燉魚、拉皮、醬骨頭。
眼瞅著應該差不多了,遂而看向對麵的人:“韓箴哥,你還想吃什麼?”
他垂著眼想了想:“可以給我點個餛飩嗎?很久沒吃過了。”
在國外這兩個月,他尤其想念喻卿做的的雞湯小餛飩,是地道的獨有的南茵風味。
舒苡言摸了摸下巴,有些犯難:“這邊隻有水餃,沒有餛飩。”
“水餃也行。”
韓箴倒是很好說話,拿過她麵前的餐具用開水一一燙過,又重新推回她跟前。
還是這麼貼心細致。
舒苡言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動作微微出神。
他的手可真好看,乾淨修長,骨節分明,隱約可見淡淡的青綠色筋脈。以後若是不搞氣象研究了還可以轉行去當手模,應該挺賺錢。
不久,飯菜上桌。
見她發呆,韓箴指尖點了點桌麵:“想什麼呢?快吃飯。”
……
這家餐館分量紮實,味道也不錯,一頓飯下來兩個人都吃得很撐。
飯後兩人大街上四處走走,散步消食,廣場上很多喂鴿子的人,還有小孩追逐打鬨,鴿子一陣陣飛上天,繞著歐式的中心建築群低低盤旋一圈,又重新歸於地麵,在地上嘰嘰喳喳啄食吃。
舒苡言停下腳步看得入神,餘光瞥見韓箴一直盯著她看,疑惑著摸了摸臉頰,“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他笑了笑,略略低下身更加認真地打量她,“我看你好像胖了點,氣色好很多。”
“嘿嘿。”她低下頭笑了笑,“我室友都說我太瘦啦,看起來不太健康,所以我就計劃性地增肥了那麼一點點。”
想想,又不太準確,遂改口:“喔不,也不是一點點,我胖了整整十斤呢。”
“胖點好看。”韓箴捏了把她的臉。捏完還認真點評,“手感不錯。”
他的指尖在她臉頰留下溫熱觸感,舒苡言愣了那麼兩秒,立馬錯開目光,順帶著轉移話題:“韓箴哥,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多倫多?”
“這麼迫不及待趕我走啊?”
“不是不是。”她擺擺手,焦急解釋,“我是想問你,我明天會參加一場市裡舉辦的音樂演奏會,你有興趣過來看看嗎?”
聞言,他眉梢揚了揚。明天正好沒事可做,正愁不知該找什麼理由約她出來。這下倒好,他不用為此發愁了。
“在哪裡買票?”他摸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
“什麼?”舒苡言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不用買票,我可以從主辦方那裡弄一張給你。”
韓箴卻堅持:“我還是自己買票吧。畢竟是你大學時代的第一次正式演出,怎麼說也該支持一下吧?”
說完又垂眸看她,欠欠地加上一句:“作為你的……家人?”
“哦,那好吧。”舒苡言撇撇唇。她又不傻,自然聽出他在逗她,便不再發表意見。
-
隔天中午,韓箴來學校接她,說是要同她一起去劇院,舒苡言不得不拋下三個室友與他單獨前往。
坐在出租車上,手機振動了幾下,宿舍群裡彈出幾條消息清一色讓她晚上彆回來了,留在外麵過二人世界。
李漪發了個壞笑表情:【某人今晚還回來嗎?】
褚楚附和:【如果不回來,記得提前說一聲哈,這關係到我們是否給你留門~】
雲杉是群裡唯一的正常人:【咳咳,我就單純冒個泡,不發表意見……】
這是什麼不著調的室友?
她權當沒看見,把手機塞回包裡。
整場演出持續了三個小時,舒苡言自認為表現得還算不錯,不論是團隊表演還是個人表演都沒有出錯,情緒也算飽滿。
演出結束,韓箴已經提前在後台等著她。
舒苡言實在太過激動,全然忽略了他們之間那道隱形的屏障,提著裙擺小跑至他跟前,興奮地撲進他懷裡。
“韓箴哥,我真的好開心!”
她的腦袋貼近他胸膛的那一刻,韓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裡澎湃熱烈的心跳。他不自覺地彎下身回抱住她,鼻腔裡充斥著她身上乾淨好聞的味道。
她的動作並沒有持續很久,隻短暫地在他懷裡停留一瞬,便抬起頭看他,無比興奮地說:“這是我在濱城參加的第一場演奏會,不僅可以拿到實踐學分,還有工資可以拿!”
他好似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角勾了勾,問道:“第一次拿工資?”
“嗯。”
“那恭喜你了,我們苡言真的很棒。”
聽到他的誇讚,舒苡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視線下移,發現自己雙手還抓著他的衣擺,臉頰忽地發燙,立馬把手收回。
紅著臉與他解釋:“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就……”
“沒關係,今晚的演奏會很好看。”頓了頓,手掌貼在她臉頰輕輕撫了撫,又道,“你也是。”
舒苡言低下頭,嘴唇輕抿,“嗯……他們都說我今天妝化得還不錯。”
“妝不錯,但你本人更好看。”
韓箴說的是實話。
從前看多了她素顏的樣子,就覺得她不加修飾的模樣已經很美。今日有了禮服和妝容的加持,便另有一番風味,相較以前略微溫柔動人了些。
“……”舒苡言覺得耳朵發燙。他今天也太不對勁了。
正尬尷著,忽然聽見遠處有人喊她。
轉過頭,同校的學長陳潤知抱著一束花大步走向她:“苡言,祝賀你,演出成功!”
“謝謝學長。”她正猶豫要不要接,對方已然把花塞進她懷裡,還張開雙臂擁抱她。
舒苡言象征性地回抱他一下,再次向他道謝,兩人簡單聊了幾句,眼看時間不早便相互道彆。
禮貌送走陳潤知,再看向韓箴,發現他側身站在一旁,正望著遠處出神。清俊溫柔的一個人,寬肩窄腰大長腿,身材比例堪稱完美,站在那裡可真是惹眼。
見他麵色淡淡,舒苡言忽地想起兩個月前——那天在祿豐山,下山的纜車上,韓箴明明說過下次見麵想跟她談談。
現在見麵了,他卻絲毫沒有提及。
可能是忘了這事。
-
韓箴在北京待了一周,心裡卻總是掛念著遠在另一座城市的那個人。他在心裡盤算許久,決定在離開前再去濱城見她一麵。
【我訂了後天下午的機票回多倫多,走之前再去濱城看看你。】他發微信給她。
舒苡言不忍他來回折騰,便在電話裡向他提議:“韓箴哥,我還挺想去北京玩兩天的,要不我去找你吧?”
“太折騰了,還是我去找你。”
她堅持:“但我真的挺想去北京。”
聽她語氣肯定,又暗藏期許,韓箴問:“你真的想過來?”
“嗯!”
“那好,我來給你買票。”
“那謝謝韓箴哥!”舒苡言開開心心收拾行李,下了課便打車往機場趕。
兩個小時的飛行並不難捱,她淺淺睡了一覺,睜開眼,飛機已經準備在首都機場降落。
韓箴在接機口等她,清清爽爽一個人,哪怕站在熙攘的人流裡也格外顯眼。
見她出來,韓箴笑著迎上去,遞給她一束花。是一束蝴蝶蘭,他精心挑選許久,連包裝都很有藝術氣息。
舒苡言抱著那束花,臉上寫滿疑惑:“為什麼給我買花?”
韓箴貼心地接過她的背包,依舊一臉雲淡風輕,語氣平淡:“路過一家花店看到的,覺得很襯你,就順手買下來了。”
“再順便送給我?”對麵的女孩明顯不信,撇撇唇問他。
“嗯。”他點點頭,沉默片刻,問出心中疑惑,“所以那天在演出後台,給你送花的那個人是?”
“就是一個研究生學長啦。”
“他喜歡你?”
“沒有沒有。”舒苡言心想他記性可真好。幾天前發生的事情,現在拿出來追問,可真行。
她雖腹誹,卻仍怕他誤會,急忙解釋:“我這學期事情很多,有點忙,再加上前段時間天氣很冷,一不小心就感染上了支氣管炎。陳學長是濱大醫學院的,就給我介紹了當地的醫生看病,也算是幫了我很多。”
聞言,韓箴神色微變:“支氣管炎?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也沒有那麼嚴重,就是輕微的。”舒苡言忽地發覺自己一不小心說多了,便儘量輕描淡寫,“而且這個病就是冬天比較容易發作,天氣暖和起來就好啦。”
“那也該說一聲。”韓箴垂眸看她,神情複雜。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矛盾。
自己遠在異國,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連對她尋常的關心和照顧都做不到,又憑什麼責怪她不告訴自己?
他好像根本沒有立場。
韓箴這個人心思細膩,卻偶爾對感情遲鈍。
思緒一轉,回想起上周在濱城,一開始見她長胖了點還覺得挺欣慰。
現在想想,又覺得心裡萬分不是滋味。
他側過頭上下打量她一眼。
1米68的個頭,105斤,看起來還是瘦,所以這十斤到底胖在哪裡了?
“我真的沒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一點也沒咳嗽。”見他沉默著不說話,舒苡言怕他擔心,儘力找補。
“還有啊,那個陳潤知真的隻是我的學長,我跟他什麼也沒有,我也不喜歡醫生……你知道的,我最怕進醫院了,看見醫生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難得一次性講這麼多話,費力地解釋半天,對麵的人卻始終緘默。
抬起頭,卻見韓箴目光黯淡。
半晌,他嘴唇動了動。再開口,語氣澀然,情緒隱晦不明:“苡言長大了,有更多選擇了。”
“嗯?”舒苡言有點懵。
她尚且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含義,緊接著便聽他說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回頭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