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茵已是大年初五,許是天氣太過嚴寒,從高鐵站出來,舒苡言便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韓箴跟在她身後,幫她推行李箱。見她有感冒著涼的跡象,他立馬摘下自己的圍巾給她係上:“感覺怎麼樣?還冷嗎?”
“哪有人一次性係兩條圍巾的,好傻……”她帶著囔囔的鼻音,有些嫌棄地說。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愛美嗎?你要是感冒了,你哥哥又得埋怨我沒照顧好你。”
舒苡言不想聽他念叨,轉身往出租車通道走,“好冷,我們快點打車回家吧。”
舒苡言本就因感冒頭疼腦熱,出租車又上開著暖風,吹得人頭腦昏沉,沒多久,困意漸漸襲來,她偏過頭,靠著車窗沉沉睡去。
經過一段坑窪路段,車子重重顛簸了幾下。許是太累,舒苡言意識清醒了些,卻不想睜眼。睡意朦朧間,輕皺了下眉,腦袋轉了個方向,直接歪在了韓箴肩上。
感覺到肩頭一沉,韓箴怔了怔。微微垂下頭,鼻尖蹭到她蓬鬆的發絲,淡淡的山茶花香沁入鼻腔,如同眼前這個人一般,清雅,淡然。
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韓箴立馬收回目光,輕闔著眼閉目養神。
路程過半,車子平穩行駛在馬路上,車內無比安靜,隻剩下彼此均勻的呼吸聲。忽然手機振動了下,急促的鈴聲響起,韓箴被募地驚醒。
瞧了眼一旁熟睡的女孩,他掏出手機摁了靜音。
……
回到家,韓箴看著手機上15個未接來電,深深歎出一口氣。
糾結許久,他還是撥了回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溫翎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聽起來略顯焦急:“韓箴?你剛才是出什麼事了嗎?我給你打了十幾通電話,你怎麼一個也沒接?”
“我剛從湛海回來。剛才在出租車上睡著了,手機開了靜音,沒聽見。”韓箴站在落地窗前,有些疲憊地說。
“哎呀,那就好,擔心死我了。”溫翎舒了口氣,又繼續說,“韓箴,正月十五晚上吉興廟有元宵燈會,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韓箴不自覺蹙了蹙眉,想也沒想就拒絕掉,“恐怕不行。”
“元宵節那天,我得去我舅舅家吃飯,這是提前定好的,不好改動。”
電話那頭,溫翎忽地失落,她手指緊攥著衣擺,有些急切地說道:“韓箴,我知道,再過兩個月你就要去加拿大念書了,我也快要高考了,也許上了大學,我們以後會很難再見麵。”
“你就當最後陪我一次。”溫翎的嗓音染上哭腔,聽起來有些可憐,“韓箴,你就最後陪我逛一次燈會吧,行嗎?”
韓箴覺得頭痛,指尖抵在太陽穴上輕輕摁了摁。
溫翎已經把話說成這樣,估計換做任何人,拒絕的話都很難再說出口。
他最終還是妥協,沉聲說道:“我知道了。元宵節那天,我會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
聽見他鬆口,溫翎總算放下心來,興奮道:“韓箴,真的謝謝你!你對我最好了!”
韓箴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鐘,再開口,嗓音有些嘶啞:“時間不早了,早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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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當天,處處張燈結彩。過年的氛圍還未消散,大紅燈籠和滴滴溜溜的彩色花燈比比皆是,硬是把這蕭瑟寒冬映成一片惹眼的橘紅,徒增些許暖意。
傍晚,宋思遠帶著舒苡言去吉興廟看燈會。
元宵節看燈會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最喜歡的習俗之一,舒苡言尤其喜歡看花燈,宋思遠則偏愛猜燈謎,不過猜燈謎得來的獎品通常都會被他以“低級”“幼稚”為由扔給舒苡言。
年年如此,歲歲往複。
傍晚走在護城河邊,冬風蕭瑟。舒苡言把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頂端,又把圍巾裹緊了些,一呼吸,熱風便在空氣中凝結成一團白霧。
兩人漫步在街頭巷尾,偶爾幼稚地吵嘴打鬨著,一轉眼,便看到了兩個熟悉身影。
不遠處的小攤兒上,一個女孩正在挑選香囊,男生安靜站在她身側,沉默地看著她,不置一詞。
女生看到偶爾看到喜歡的花型,會扭頭詢問身旁的男生。男生隻點點頭,沒多做評價。
最後,女生終於挑選好香囊,欣喜地掛在包包上,男生則掏出錢包默默替她付了錢。
“那不是韓箴和溫翎嗎?他們倆怎麼一起來看燈會了?”宋思遠納悶。
看著不遠處一高一矮和諧的兩道身影,舒苡言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隻淡淡收回目光,抬腳往前走。
結完賬,溫翎和韓箴說了兩句話,兩人抬起頭,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舒苡言和宋思遠。
“思遠,你也來看燈會啊?”
溫翎有些驚喜,笑著同他打招呼。目光帶到他身側的舒苡言時,唇角綻放的笑容卻忽地僵住。
她把香囊塞進包裡,扯了扯韓箴的衣角,極不自然地說:“我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你去找他們玩吧。”
廟會上人潮湧動,舒苡言心不在焉地低頭走著,一不留神,他們便被人流衝散。
擁擠中,一排精致的花燈映入眼簾,其中一個小兔子外形的甚得舒苡言喜歡。
“哥,我想要那個燈籠。”舒苡言一隻手指著那花燈,另一隻手扯了扯身邊人的衣袖。
“喜歡小兔子?”
溫和的略帶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舒苡言的身體緊繃了下。
抬起頭,映入她眼中的卻是另一副麵孔。
舒苡言急忙鬆手,後退了一步,有些意外地說:“我哥呢,他去哪了?”
“那邊。”韓箴指了指對麵的一個糖人小攤。舒苡言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發現宋思遠正在攤位旁買糖人。
看著滿目璀璨亮眼的花燈,她忽然有些恍惚。
怎麼幾分鐘的功夫,他們就走散了?
“給你。”舒苡言還在發著呆,韓箴已付了錢,將兔子花燈遞給她,“送給你,元宵節快樂。”
她愣了愣,猶豫幾秒,還是伸手接過,“謝謝。”
舒苡言順著人流往前走,韓箴依舊跟在她身邊,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經過人潮密集的地方他還會伸手護著她,避免她被擁擠的人流撞到。
行至路口,等待紅燈的間隙,韓箴忽然開口:“言言,今天我陪溫翎過來逛燈會,其實有原因的,你彆誤會。”
“溫翎說,這也許是我們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元宵節了,所以……”
舒苡言原本心口就有些堵,聽見“溫翎”二字,更是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不想再討論這個人,索性將話題轉移掉:“韓箴哥,你看那邊好熱鬨。他們在做什麼?”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韓箴溫聲說:“應該是在猜燈謎,想不想去看看?”
“嗯。”舒苡言點了點頭,想起什麼,又扭頭朝身後看了眼:“我哥呢?怎麼買了半天的糖人,還不見他過來?”
三個人差不多玩到晚上八點,韓箴看了眼時間,與他們道彆:“我還要去我舅舅家一趟,就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你們倆也彆玩太晚,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知道了,你怎麼婆婆媽媽的。”宋思遠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走。又看向身邊的舒苡言:“你是想接著逛,還是直接回家?”
“回家吧,有點累了。”舒苡言說。
回家路上,舒苡言拿著韓箴買給她的兔子花燈,一路哼著歌,心情愉悅。
宋思遠微微側過頭,目光探究地看了她許久,忽地停下了腳步,淡淡開口:“告訴你件事兒。”
舒苡言沒注意他的神情,似尋常一般語氣問道,“什麼事?”
“我們年級追韓箴的小女生不少,但他對誰都那樣,不溫不火。”宋思遠皺著眉,意有所指,“所以,彆指望他對你有什麼與旁人不同的心思。”
心臟劇烈的顫動了一下,舒苡言覺得自己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周身的溫度降至冰點。
半晌,她嘴唇抖了抖,佯裝鎮定:“哦,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宋思遠不答反問:“還有,韓箴已經被國外高校錄取,今年五月就要出國念書了,這事兒你知道?”
宋思遠那雙精明睿智的眼緊緊鎖住她,視線釘死在她身上,也不知是在試探,還是內心斷定了她對韓箴有意思。
舒苡言垂下眼,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纏繞包裹著,密不透風。
宋思遠就這樣殘忍的,毫不客氣的道破她的心思。這樣直截了當的挑明,讓她藏無可藏,又無承認的勇氣。
半晌,她抬起頭,“是你想多了。”
夜晚涼意更甚,晚風灌進領口和衣袖裡,舒苡言打了個冷噤。她把拉鏈拉高護住脖子,雙手插進口袋裡,試圖汲取一些溫暖。
道路兩旁的行道樹上,樹葉被風吹落,一片又一片砸向地麵。呼嘯而過的風聲與樹葉沙沙落下的聲音夾雜在一起,擾得人心煩意亂。
回想起宋思遠的話,舒苡言鼻頭酸酸的,喉嚨也變得乾澀。
許多話堵在嗓子眼,卻無法直接言明。
她略略側過頭,看向宋思遠。他身板挺得筆直,與平時的步調相比,像是刻意放慢了腳步,與她走在同一水平線上。
在他身上,舒苡言看不見分毫擔憂和歉疚,還是像往常一樣沒心沒肺的樣子。
可宋思遠的話還縈繞在她耳邊。
他說,韓箴五月份就要出國念書了。
他說,韓箴對誰都不溫不火,不會對她有與旁人不同的心思。
那樣肯定的語氣,幾乎生生澆滅這半年來她所有的念想。
察覺到身邊人的目光,宋思遠回過頭,被舒苡言的神情嚇了一跳。看見她眼眶裡的霧氣,宋思遠有一瞬的愕然,整個人變得手足無措。
他抿了抿嘴唇,講話一時吞吐:“言言,我剛才那些話沒有彆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你以後會認識更多的人,有更多的選擇。相比你中意的人,我更希望你能遇見一個在意你、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我中意誰了?”舒苡言忽然停下腳步。
“……”
“宋思遠,你以為你有多了解我?”她心氣不順,嗓音帶了哭腔,眼睛也通紅,“你少自作聰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真的很讓人討厭!”
舒苡言憋著淚,下顎不受控地顫抖,她抬腳,轉身就走,步子飛快。
“好,我討厭。”見她快要落淚,宋思遠更加手足無措,隻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他追上去,伸手拉她衣袖,“我討厭,我自以為是,我自作聰明。”
“我錯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圖一時嘴快。韓箴怎麼會是那樣的人?用腳趾頭想想,他也不會是那種人。”
他拉住舒苡言的手腕,“馬上天黑了,趕緊回家了。”
舒苡言甩開他的手,直接在人行道的台階上坐下,摸了摸腳踝,“我累了,走不動了。”
宋思遠無奈,嗤笑道:“想我背你就直說。”
“誰要你背!”舒苡言彆著腦袋,避開視線,很明顯在和他賭氣。
今天仿佛觸碰到她的逆鱗一般,怎麼哄都沒用。
宋思遠頭都大了,卻也沒和她計較,終是耐著性子,連哄帶騙把她拽到路口,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
回到家,舒苡言把那盞兔子花燈鎖進儲物櫃,再也沒多看一眼。
去到浴室,熱水從花灑裡躥出,順著頭皮流下來。閉上眼,熱氣氤氳中,她企圖看清自己的內心,趕跑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天晚上,舒苡言原以為自己會難過失眠,卻不想,她睡得相當熟,相當安穩。
這晚她意外地做了一個夢,一個毫無出息的夢。
她夢見韓箴親了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