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上午,舒苡言接替了趙鈺媛的名額,隨冬令營的成員們一起坐上了去往湛海市的動車。
上車前,大家在檢票大廳集合,舒苡言百無聊賴地發著呆,餘光一瞥,在隊伍裡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許是感覺到對麵投遞過來的目光,韓箴視線偏了偏,正好與她對視上……
舒苡言尷尬地衝他點頭笑了笑,收回視線,盯著鞋尖發帶。
原來昨天在q.q群裡,他們兩人所說的參加學校活動,是同一個活動。
她居然沒反應過來。
路途遙遠,車廂裡的暖氣開得很足,叫人昏昏欲睡。火車一路飛馳,四個小時後終於到達了冬令營的目的地,湛海市。
湛海市位居北方,天氣比南茵寒冷許多。此次冬令營的駐紮點檀山療養院則位於湛海市的郊區,傍依檀山,因此得名。
療養院內環境設施極好,花草茂盛,樹木成蔭,連周遭的空氣都無比清新。
帶隊老師給學生們分配過宿舍後,大家放置好行李,統一換上誌願者的衣服,跟著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熟悉環境。
舒苡言跟在隊伍末尾,邊走邊打量著四周的擺設。參觀了好一會兒,老師開始分配任務。
正神遊著,帶隊的畢年老師突然叫住她:“舒苡言,你這會兒沒事吧?”又指了指一旁的小護士,“沒事的話,你跟著這位姐姐,讓她拿一份禮堂的布置圖給你,稍後給我帶過來。”
“哦,好。”她依言,跟著護士姐姐往療養院深處走。
舒苡言一路心不在焉,回想起剛才看見韓箴站在青協的隊伍裡,也不知他會被分去哪個區域幫忙,更不知他們還會不會遇見。
“想什麼呢?回神了。”見她發呆,小護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舒苡言定了定神,發現她被帶到一條陰暗的走廊,正對著的房間裡散發出一股詭異的臭味。
“我們怎麼會來這裡?老師不是讓您帶我拿舞台設計圖的嗎?”舒苡言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往後撤了一步。
“設計圖什麼時候不能拿啊。你去,先把裡麵的衣服洗了晾乾。”小護士頤指氣使,抱著胳膊理所當然地吩咐她。
先不說這事本就離譜,舒苡言更是從未想過,她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有一天竟要給療養院的病人浣洗衣物,還是臭掉的衣服。
她捂著鼻子,瞥了眼腳邊堆滿臟衣服的盆子,語氣已經透著不快:“姐姐,我們是來療養院公益演出的,不是來幫你們乾活的。”
年輕的護士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我看你們這群學生,個個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沒吃過什麼苦。不想乾就走人啊,現在走人,你的創新學分怕是也加不上了!”
舒苡言看出來了,這人就是看她樣貌老實,存心為難她:“你這個人怎麼……”
話說一半,一陣急促腳步聲入耳,有人拉住她的臂彎將她扯到身後,高大身軀將她整個人遮擋了大半。
韓箴看著對麵的護士,神色嚴正:“給老人浣洗衣物是你的私人工作吧?自己想偷懶,就拿我們這些學生當軟柿子捏?當傻子使喚?”
“你誰啊你?這兒有你什麼事?”偷懶被人發現,還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小護士明顯心虛了。
她端著盆子往洗衣房走,中間還回過頭抱怨幾句:“你們這些人不是來當誌願者的嗎?以為過來搭個台子開個演奏會就是積德行善了?到頭來還不是一個個公子哥千金大小姐來體驗生活的?裝什麼清高啊?笑死了!”
聞著屋內刺鼻的氣味,舒苡言捂住嘴,險些乾嘔出聲。
韓箴拉她去走廊,推開窗戶,掌心在她後背輕盈地拍了拍,幫她順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好多了。”舒苡言揉了揉心口,呼吸著窗外的新鮮空氣,堵在心頭的不適感瞬間消退大半。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她被熱出了汗,與韓箴獨處一個空間更是渾身不自在。
“韓箴哥,剛才謝謝你,那我就……先走了。我去找一找舞台設計圖,再去看看畢老師那邊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舒苡言訕訕笑了笑,轉身欲走,卻被身後的人抓住手腕。
他明明輕盈地握著,沒有使力,她卻覺得手腕處的皮膚如同火燒一般,灼熱難耐。
韓箴輕扼著她的手腕,湊近她一步,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開口:“你能不能彆躲著我?彆總是對我這麼冷淡?”
舒苡言驚詫地抬起頭,望著對方低垂下來的好看眉眼和讓人參不透的眼神,耳廓溫度擢升。
許是太過緊張,她沒有掙開他的手,卻下意識低下頭,回避他的目光:“我沒有躲著你。我每天都挺忙的,沒有時間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是嗎?”注意到她微顫的眼睫和通紅的耳朵,韓箴唇角輕抿,察覺出她在撒謊。
他嘴唇動了動,再欲開口,卻感覺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異動。
好像有什麼東西鬆動了一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韓箴循著聲音來源,仰頭往上看,這才發現房梁上的老舊牌匾鬆動移位,隱隱有了脫落的跡象。
正走著神,忽而“喀吱”一聲,牌匾再度大弧度地晃了晃,韓箴忽地神色大變,彎腰護住身旁的女孩,帶著她往前跑。
“苡言,低頭!”韓箴把她整個人護在懷裡,捂得密不透風。
舒苡言既懵然又被動,還未弄清發生了什麼,緊接著便聽見一聲巨響,牌匾落地,摔得七零八落,碎渣濺了一地。
韓箴動作雖快,但牌匾墜落下來時,被腐蝕過的木質邊角還是剮蹭到了他的肩膀。
他咬緊牙關,下意識發出“嘶”的一聲。
舒苡言嚇壞了,但還是本能地轉過身去扶他:“韓箴哥,你有沒有事?哪裡受傷了?”
“好像蹭到了肩膀。”韓箴弓著腰,一隻手撐在膝蓋上,另一隻手則扶著受傷的左肩,緊蹙著眉,麵色已經泛白。
這時正好有工作人員趕來,簡單詢問過狀況後,派來維修人員,又著人將韓箴送去看醫生。
醫務室裡,醫生簡單給韓箴檢查了一下,所幸他傷得不重,隻是輕微剮蹭,皮膚有點瘀血。
“還好你反應快,及時跑開了,若是真被那塊牌匾砸中,此刻怕是下不了床了。”醫生一邊給他上藥一邊感歎。
舒苡言遠遠站在一旁看著,直到醫生離開,她才磨磨蹭蹭挪到床邊,滿目愧疚:“對不起。”
“小傷,沒關係。”對上小姑娘自責的眼神,韓箴彎唇笑了笑,“你沒事就好。”
片刻又問:“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啊?”舒苡言抬起頭,懵懂望向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應該是溫翎落水的那件事。
“我沒有生你的氣。”舒苡言垂著眼,斂著聲不自在地說,“我哪有這麼小心眼,那些事早就過去了……”
韓箴抬手在她腦袋上輕盈地揉了一把,揚唇笑道:“用這點小傷換你不再生我的氣,還挺值。”
“都說了我沒生氣。”舒苡言抿了抿乾燥的嘴唇,看了眼時間,起身說道,“晚上有樂隊排練,我得先走了,韓箴哥你記得好好休息。”
“好,聽你的,好好休息。”
韓箴沒想到,自己參加冬令營的第一天就掛了彩,明天下午附中學生組成的弦樂團會在療養院進行公益演出,稍事休息片刻,他還得去青協報道,幫他們一起準備演出道具、裝點舞台等等,總之很忙。
舒苡言忙著排練演出節目,根本抽不出時間去看看韓箴的傷勢。直到第二下午,她在禮堂後台換好服裝後,才終於看見穿著誌願者衣服在人群中忙碌穿梭的韓箴。
這個人,一會兒去幫忙搬水,一會兒又跑去發宣傳單,還真是一刻也閒不住,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到了真正開始演出的時候,舒苡言仰起脖子在台下掃了一大圈,卻沒有看見那個期待的身影。
下了台,她鬱鬱寡歡了許久。
直到換好自己的衣服,去洗手間洗手時,才聽見同年級的幾個女生小聲議論:
“聽說韓箴學長下午是帶傷上崗,又是搬水又是發傳單的,結果一不小心把肩膀扭了,再次光榮負傷!”
“啊?他也太敬業了吧?倒也不必這麼拚,這不是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嗎?”
“唉,誰叫人家為人正直,事事認真負責、親力親為呢,話說回來,男生認真起來的樣子真的好帥!”
“你這是看上人家了吧?”
“噓,小聲點……”
兩個女生打鬨著漸行漸遠,舒苡言快速衝掉手上的泡沫,擦乾淨水漬,找到韓箴的號碼撥了過去:“韓箴哥,我怎麼聽說你又受傷了?你的肩膀要不要緊?有沒有什麼事?”
“沒事,就扭了一下,已經好多了。”韓箴說,“不過可惜了,下午沒能看到你的演出。”
“你的身體比較重要。”舒苡言義正辭嚴地強調,“你不要再亂動亂跑了,好好待在寢室休息,知道嗎?”
“好。”韓箴溫柔地應了聲,又輕笑,“你怎麼像個小大人似的?”
“我……我哪有。”舒苡言抬手蹭了蹭燥熱的臉頰,有些磕巴地說,“總之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傷了。”
……
傍晚時分,舒苡言獨自一人步行到療養院背後的小山坡,坐在坡頂,靜靜望著頭頂夜空,難得的清靜和安寧。
正發著呆,有人伸手拍了下她的肩。
抬頭看過去,她有些詫異:“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療養院附近也就這麼一處安靜的地方。”韓箴在她身邊坐下,笑著說,“你一向喜歡安靜。”
她不自覺地蹙眉,憂心他的身體:“不是說了,讓你彆亂跑?”
“再不亂跑,以後就沒機會了。”韓箴盤腿坐在草坪上,比她高出半個頭,黑曜般的眸子遙遙望著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舒苡言參不透他話裡的意思,又隱隱感覺他意有所指,“什麼意思?”
韓箴收回目光,搖搖頭,有些牽強地解釋:“這不是明天上午就要回南茵了嗎,再不好好看看這裡的景色,以後就沒機會了。”
“哦,這樣啊。”舒苡言撫了撫身旁的小提琴盒,難得唇邊漾出一絲笑意,“韓箴哥,下午的音樂會你沒能聽到,還挺遺憾的。你有什麼想聽的曲子可以告訴我,我拉給你聽。”
聞言,韓箴眼中似閃過一絲微茫光亮,玩笑著問:“我還有這種待遇啊?”
“你就說要不要聽嘛。”
“聽,當然要聽。”韓箴手肘向後支撐,輕靠在身後的斜坡上,玩笑道,“苡言難得單獨給我開一次小灶,當然要好好珍惜。”
舒苡言嘴唇張了張,不知該說什麼。
什麼叫單獨給他開小灶?明明是他自己找過來,她也隻是順口一問……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他們之間的氛圍好像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淡粉色濾鏡,連對話都變得奇奇怪怪起來。
見她神情尷尬,欲言又止的樣子,韓箴收起玩笑口吻,一時變得正經起來:“我不太懂樂器,但我知道有一首帕赫爾貝爾的《D大調卡農》很出名,可以拉給我聽聽?”
“當然。”舒苡言從琴盒裡取出小提琴,在腦海中回憶著曲譜,“隻是,沒有中提琴、大提琴的合奏,可能聽起來有些單調。”
韓箴輕笑,搖頭:“不單調,你拉琴一向很好聽。”
舒苡言被誇得有些飄飄然,拿起小提琴,輕輕拉動弓弦,隻截取了其中一小段較為舒緩的片段演奏。
悠揚琴聲中,韓箴默默注視著身旁的女孩。她的臉色盈白通透,許是塗了潤唇膏的緣故,飽滿的唇瓣微微泛著光澤,烏黑的發絲披散下來,長而柔順,快要與周遭夜色融為一體。
韓箴不止一次的注意到,在沉浸拉琴的時候,她是沉靜美麗,自信大方的。
也隻有在這一刻,她才完完全全釋放出了真實的自己。
一曲結束,樂聲戛然而止,舒苡言放下小提琴,輕輕抱在懷裡,好奇問道:“韓箴哥,還沒問你,你為什麼會參加這個冬令營?”
韓箴仰頭,望向遙遠而又浩瀚的天際,望著微茫到隻有一兩顆的星,忽地陷入沉思。
為什麼呢?
他好像找不到答案。
思索許久,他沉緩地開口:“大概是……高中時代快要結束了,想多參加一些有意義的活動,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