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月和紅玉隻覺得頭疼,她們可猜不到這蒼鬱的變態心思。
祝繡思索良久,蒼鬱恨金雞,所以專門養育金雞將它們剝皮拔毛;
他也恨女人,所以格外憐愛被女人“戴綠帽子”的男仙牧李;
他還恨花燈,所以每逢月末之夜都要燒花燈解恨。
玹琻曾說,蒼鬱是因為私賣金雞去幽篁秘市換仙金,才遭貶的。
金雞、女人、月末之夜、花燈、仙金……
祝繡突然道:“我好像知道了。”
酈月和紅玉麵麵相覷。
祝繡卻激動起來:“今晚,蒼鬱會燒花燈。”
紅玉不解:“三日後才是月末,蒼鬱隻在月末燒燈,怎會提前?”
祝繡卻斬釘截鐵:“不,他今晚一定會燒花燈。”
酈月哭喪著臉:“啊?可我們花燈還沒繡夠,豈不是今晚我們就要命喪黃泉!”
“不會的,我已經想到法子救你們了,”祝繡寬慰她:“兩位仙友,可否將繡線與繡針借我一用?”
酈月和紅玉連忙將自己的繡線與繡針拿出來,往日那繡針是用來在雞皮之上穿繡線的,汙濁不堪,散發著雞腥味。
祝繡將繡針擦了又擦,再挑選稍微乾淨些的繡線。她低垂著眼簾,手指靈巧地翻飛,繡線便隨著她的動作鑽進繡針針眼,輕輕一拋,繡針拖著繡線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變得絲滑柔順。
接著,祝繡拿出金元寶施法,變出一個形狀似蓮花盛開的花燈骨架,再召來空中的繡線,將其一端固定在花燈骨架的頂部,用繡針引導著繡線,在骨架上穿梭、纏繞。
隨著繡線的不斷纏繞,花燈骨架上逐漸顯現出細膩的圖案。片刻功夫,一盞精致的雲繡花燈躍然手上,旁邊的兩個仙女目瞪口呆,從未見過如此精湛的繡藝。
祝繡打量著花燈,卻覺得缺了些什麼,頓了頓,再次撚起一根繡線,白粉相間的蓮花逐漸在花燈上綻放。花瓣層層疊疊,仿佛真的在風中搖曳,花蕊部分更是精致到了極點,金黃色的絲線勾勒出花蕊的輪廓,整朵蓮花栩栩如生。
祝繡捧著這盞雲繡燈籠,問紅玉:“此處最高的地方在哪裡?”
紅玉道:“是渺神山。”
祝繡問:“是何方位?”
酈月接話:“就在方才我帶你去的蒼鬱寢宮南側。”
祝繡心中大喜:“在蒼鬱寢宮附近,天助我也!”
隨即她道:“兩位仙友,現在我要逃跑,我一跑你們就立刻去找牧李報信,就說發現我是天帝派來剿滅蒼鬱的仙女,尊號錦繡。”
祝繡又特地強調:“報信後立刻藏起來,我保證你們今晚一定能逃出去!”
酈月和紅玉瞧著祝繡胸有成竹的樣子,咬咬牙答應下來。
*
夜晚降臨,月色如水,祝繡立在渺神山尖。
那雲繡花燈在渺神山頭已經懸了一炷香的時間,隨著天色變暗,渺神山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濃重的墨色,那雲繡花燈愈發明亮顯眼。
祝繡聽見身後腳步聲傳來。
身後那人喚了句:“秀兒,是你嗎?”
祝繡並沒有轉身,而是變換嗓音:“鬱郎,你還記得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秀兒,你……終於來找我了,”那人更加激動。甚至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我知道的……你心裡總歸有我的,念著我的……”
一旁卻傳來不和諧的尖銳聲音。
“蒼鬱大人,就是她,紅玉說她是天帝派來殺我們的仙女!”牧李驚叫起來。
隨即便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牧李委屈道:“蒼鬱大人,您打我作甚?”
祝繡笑了一聲:“鬱郎,我聽說你很是寵愛這男仙,因為他的妻子給他戴了綠帽子,你是不是覺得你們同病相憐?”
蒼鬱握拳,痛苦極了:“不……不,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但他似乎忍不住,“可是秀兒,這些年我太苦了……太苦了……”
慢慢的,蒼鬱的欣喜化成低聲嗚咽,他露出極為害怕的脆弱模樣,神情卑微,哀哀祈求道:“秀兒,求你,我們一起死吧,去地獄永生永世做一對鬼夫妻,再也不回仙界了,好不好,秀兒……”
一起去死?祝繡吃了一驚,蒼鬱竟然已經病態至如此地步。
不待祝繡回答,蒼鬱突然急切地探身而來將她攬入懷中,祝繡躲閃不及,本能地想要掙脫,竟然叫蒼鬱就著花燈的光茫窺見了真麵容。
蒼鬱柔軟祈求的表情瞬間凝滯,猛然間變得癲狂起來,一掌狠厲擊出:“你是何人,竟敢騙我?”
祝繡猝不及防,踉蹌後退著摔倒在地,懷中的金元寶滾落出來。
蒼鬱見狀,神情愈發癲狂,他力大無窮一把揪住祝繡:“你是財神殿的人?嗬,去死吧!”
祝繡毫不示弱,她一口咬在蒼鬱手臂上,趁他吃痛之際,意欲逃跑。
然而,方才因挨了打而退至角落的牧李眼裡閃過凶光,他抽出匕首,刀尖直指祝繡的咽喉,透露出濃烈殺意。
忽然,渺神山的上空金光驟然爆閃,萬道流金隨即傾瀉而下。
玹琻身穿黃金戰甲,麵容冷峻,他輕輕一揮手,強大的法力從他的掌心湧出,祝繡麵前掉落的金元寶如同受到了召喚,也發出刺眼的金光,兩道金光合二為一,迅疾而精準地擊中牧李,他和他手裡的刀立時皆化作灰燼。
仙兵仙將們緊隨玹琻其後,皆手持神兵利器,氣勢磅礴地降臨在渺神山頭,將整個山頭映照得金碧輝煌。
金光蔓延開來,將祝繡整個身影籠罩其中,她被金光穩穩地托舉到了玹琻身旁的雲上。
玹琻隨即身形一動,化作一道流星般的軌跡,俯衝而下,直逼蒼鬱。
蒼鬱果真極具武力天賦,法力儘失,卻能硬生生接下玹琻一掌。隻是沒有法力的仙和玹琻的差距終究太大,蒼鬱被打落在地。
玹琻劍指蒼鬱:“偽造金雞,該當何罪?”
玹琻被“趕”出去後,立刻帶著滿肚子的金雞去了財神殿,經查驗,這些金雞皆為冤魂怨氣所養育出的品種,短期食用隻是腹痛,但長期食用便會侵蝕身體、吞噬心智。
鐵證如山,玹琻隨即領了仙兵仙將前來剿滅蒼鬱。
蒼鬱口吐鮮血,卻得意極了:“玹琻,你們這些仙官視金雞如無上榮耀,可我也能養出金雞,瞧瞧,多不值錢!再瞧瞧那些吃了金雞的仙,他們若不為我效力,便該通通去死!”
玹琻麵色驟冷:“執迷不悟!”掌心金光彙聚就要朝蒼鬱劈下。
祝繡卻飛身而下,大喝:“住手!”
玹琻動作一頓,皺眉看向祝繡:“做甚?”
祝繡急切道:“我若不阻止你,你怕是一招就劈死了他。”
玹琻咬牙:“胡說!我半招就能劈死他。”
祝繡幽幽歎了口氣:“玹琻,我給你講個故事。”
四百年前,蓬萊山下有個靈鏡湖,湖裡某一天開出一朵通身雪白的蓮花,那蓮花美得攝人心魄:無論人、仙、還是精怪,隻要見那白蓮一眼,便會無法自抑地喜歡上它。
白蓮剛長出花瓣之時,周邊的精怪們便日夜為它澆灌甘霖;受此滋養,白蓮化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名喚白花花。見過她的精怪無論年歲、性彆,皆無法自拔,有的精怪為它盜取仙界瓊漿玉液,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還有的精怪獻出千年功德,隻為助其提升修為,自己卻悄然枯死。
短短三年,白花花便一舉升仙,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隻是到了仙界的白花花在第一重天苦熬許久,卻無法離開,因為比起無用的美貌,第一重天的打工仙們更在乎生存和上升。
然而白花花絕非尋常小仙,她膽大心細,在天帝的護法仙官到第一重天執行任務時,白花花於仙官返程必經的無了河畔點燃了一盞蓮花花燈。
花燈在河麵上搖曳生姿,白花花絕色的容顏在水波的映照下更顯動人。年輕的護法仙官對美麗的白蓮花仙子一見傾心。
仙官花費重金為白花花改名為白錦秀,還偷偷將她帶入自己的宮殿。白錦秀卻不沉溺於愛情,她日夜鑽研失傳已久的雲繡花燈技藝,終有一天,她“偶遇”了天帝,捧出親手製的雲繡花燈,頗受青睞,從此飛黃騰達。
那護法仙官心痛之下竟將自己宮內值錢的物件兒皆換成仙金,買了最昂貴的繡線日日守在白錦秀的宮門口,隻求她看到自己的誠心能回心轉意。
祝繡頓了頓:“玹琻,後麵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
玹琻沉思片刻,道:“所以,那白蓮精便是如今的錦繡仙尊,而護法仙官便是蒼鬱。蒼鬱私自變賣金雞是為了換仙金買繡線哄心上人回頭,本是為了投白錦秀所好,不料白錦秀愛的本就不是雲繡花燈的技藝,而隻是將其當作向上爬的登雲梯。”
祝繡歎了好大一口氣:“蒼鬱被貶入第一重天後,因愛生憎,受多金大仙蠱惑,用自己的武力天賦幫助多金大仙鎮壓被騙來的仙人們,同時養成了讓女仙們改名字、繡花燈、燒燈籠的癖好。”
玹琻沉默許久,眼裡終是閃過一絲不忍,他對身後的仙侍歸塵道:“速速去錦繡宮遞個消息吧。”
倒在地上的蒼鬱聽見“錦繡宮”三個字,手指微微顫動,流露出渴望又絕望的表情。
不多時,歸塵回來了,卻滿臉為難之色:“錦繡仙尊說,她不欠蒼鬱任何東西,還請財神少君您秉公處理。”
秉公處理的意思,就是殺了蒼鬱。
玹琻沉默看向蒼鬱。
蒼鬱也聽見了這話,他淒然笑出聲來,伸出手,朝著自己的心臟狠狠一挖,動作狠厲,一招斃命,死相極儘淒慘。
“我早知……會這樣,可憐我等了二百四十八年,過這不人不鬼的日子整整二百四十八年,終於等到了一個注定的答案。”
玹琻喉頭發澀:“他為什麼說他早知了,難道他早知錦繡仙尊會這樣說?”
祝繡蹲下,輕輕地為蒼鬱合上了眼:“是,因為在錦繡仙尊眼裡,我方才給你講的故事卻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在白錦秀看來,她的確根本不虧欠蒼鬱,一點兒都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