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皮燈籠(1 / 1)

大門開啟後,一位紅衣仙女悠悠步出,朝著書生低語幾句,那書生皺了皺眉,轉頭一臉歉意道:“二位仙友,多金大仙突然有要事在身,明日才能見二位,要不二位先焚香沐浴,在這兒小住一晚。”

祝繡很上道,一臉喜色:“真的嘛,在這裡住,和這些金子住一起麼。”

玹琻也喜上眉梢:“這可真是個好地方,速速帶我們去焚香沐浴吧。”

書生指了指兩邊道:“兩位仙友各自去左右兩側,男仙沐浴之地為左側滌塵龍苑,女仙沐浴之地為右側清泓玉闕。”

想來焚香沐浴不重要,重要的是將前來這裡的男女仙分開。

祝繡跟著紅衣仙女去往清泓玉闕:“不知如何稱呼仙女姐姐?”

紅衣仙女笑得親切:“喚我綠秀便是。”

祝繡貼過去,挽上綠秀的手:“我瞧著綠秀仙子和我在凡間的姐姐有些相似呢,真是一見如故。”

綠秀對套近乎這種事習以為常,笑意不減:“是麼,那真是有緣了。”

祝繡又道:“我看姐姐的手怎麼有些紅腫,是受傷了麼?”

綠秀拉了拉衣袖遮住傷處:“不礙事,乾活兒時無意傷到的。”

祝繡看在眼裡,倒也不追問,毫不在意地繼續拉家常:“姐姐,不瞞您說,我升仙前曾是個小繡女,乾活兒時也總是傷到呢。”

綠秀頓住腳步:“你是繡女……當真?”

祝繡點頭:“當真。”

綠秀似乎想說些什麼,祝繡卻催促:“姐姐怎麼不走了?”

祝繡對繡工相關物事熟悉得很,她一眼便看出綠秀手上那傷分明是繡針所致,但若是此時趕著湊上去刨根問底,隻怕這綠秀反而警惕,不如作出一派沒心沒肺、爛漫無知的模樣。

綠秀欲言又止,終是壓住了話頭,帶著祝繡進了清泓玉闕。

一處極為精致沐浴池落在清泓玉闕正中,那池水是牛乳色,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池邊擺放著精致的玉製器皿,裡麵盛放著女仙們沐浴所用到的仙露和花瓣。

祝繡漫步至沐浴池邊,卻見池水中央水波泛起,她心中一動,麵上卻絲毫不露聲色。

祝繡欣喜道:“這裡連洗澡的池子都置辦得如此奢華,若能日日在這兒,真是好大的福氣。”

綠秀瞧著祝繡那沒見過世麵的模樣,笑道:“我們這兒的日子一貫是舒服的,妹妹若住一日不夠,乾脆就留下來吧,尊榮富貴享用不儘的……”

綠秀還在傾情介紹各種好處,祝繡卻偷偷摸索到玹琻的金元寶,她口中默念咒語,金元寶頓時隱匿著落入池水中。

隨著金元寶的沉入,池水緩緩升騰起熱氣,溫度逐漸升高。

祝繡緊盯著水麵,突然,水麵猛地破開,一個女子身影從水中鑽出,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臉頰上,直愣愣盯著祝繡。

綠秀大驚失色:“紫秀,你怎地在這兒,快快出去!”

紫秀被發現了卻毫不驚慌,她頹然地坐在水池邊,語氣嘲弄:“看不出來麼,我想死。繼續在這裡過這種鬼日子,不如被水淹死算了。”

綠秀尷尬極了,她方才還在和祝繡大肆鼓吹這裡的好處,不料紫秀一口一個“鬼日子”“想死”。

綠秀想要說些什麼補救,紫秀卻堵住她的話口:“綠秀,哦不,紅玉,咱們就算乖乖聽話在這裡,很快也會死的吧,你這個月的燈籠還沒繡完吧?”

說罷,紫秀淡淡瞥了一眼祝繡:“仙友,榮華富貴就彆想了,不如和我們做個伴,一起在這池子裡溺死吧。”

綠秀氣惱地跺了跺腳:“紫秀!”

紫秀的聲音卻驀然大起來:“我不叫紫秀,我叫酈月,你也不叫綠秀,你叫紅玉,不要再提秀這個字,我聽到就頭疼得厲害!”

聽見紫秀的崩潰叫喊,綠秀的麵色也變得灰白頹然起來,她長歎一口氣,也索性一屁股坐了下來:“是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做主,當真是不如死了。”

祝繡這才知道,酈月和紅玉都是被騙進來的。

男仙被騙進來後白日出去誆騙更多的人,晚上女仙便充當新受騙人的“知心人”,負責施淨化術洗腦,除此之外,女仙還要沒日沒夜地繡燈籠,否則一開始是不給飯吃,後麵便是毒打、蹲水牢,最後若還是完成不了繡燈籠的業績,那就是被打死,將屍身做成花肥。

紅玉抹著眼淚:“沒日沒夜地幫著騙人、繡燈籠,這日子忒苦了。”

酈月更加激動,哭著哭著便破口大罵:“我一個賣仙草的,逼迫我做那惡心巴拉的繡工,不如一頭撞死。”

祝繡反應很快:“賣仙草?仙友可是日日給市集東邊那家麵攤兒送仙草,前些日子忽地不送了的仙女?”

酈月沉吟片刻道:“看來你也是被那殺千刀的牧李騙進來的,他慣會騙人,頗受器重,又為蒼鬱大人所喜愛,隻怕用不了多久便要被提拔了。”

蒼鬱?因為偷賣金雞而被貶入第一重天的護法仙官蒼鬱!

酈月憤憤道:“蒼鬱武學天賦頗高,雖沒有法力,但隻憑凡間的拳腳功夫,竟連多金大仙都打不過他,隻是,他是個變態!”

蒼鬱有個奇怪的癖好,所有到這裡的女仙必須改名,姓以紅橙黃綠等顏色命名,名便均為一個單字“秀”。

除此之外,女仙每日都必須做繡工,不眠不休繡許許多多的花燈,到了月末,蒼鬱便要在他的寢宮門口一把火點燃所有的花燈當樂子看。

祝繡問:“那若是不改名或是學不會做花燈呢?”

酈月歎了一口氣:“不給飯吃、毒打、關水牢、做成花肥。”

這蒼鬱對女子可真是歹毒!

紅玉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這個月還差九個花燈沒繡,我實在是下不去手,三日後就是月底,應當是死路一條了。”

酈月回了句:“我剛來,雖隻讓我繡五個花燈,但我真是一個都繡不下去,我應該也逃不掉。”

二人對視一眼,便要跳池子,祝繡連忙將她們拉住:“等等!我有法子!”

祝繡勸慰道:“我雖不會什麼淨化術給人洗腦,但我擅做花燈,我可以幫你們做。”

紅玉臉上卻並無喜色:“仙友,方才聽你稱曾是繡女,自然是繡工了得的,可是這裡做的花燈和尋常的花燈是……很不一樣的。”

祝繡拍了拍胸脯:“我有自信,什麼樣的花燈我都能學會做。”

酈月長長歎出一口氣:“走,紅玉,咱們帶她去看看罷……興許看了也就能死心了。”

紅玉苦笑:“好,屆時赴死也不會過於不甘心。”

酈月和紅玉露出淒苦的笑容。

祝繡眼皮一跳,這裡的花燈究竟有什麼不同。她想的是,其實無論繡工熟練否,無非也就是繡的好與壞的差彆。

可為何這二人提到花燈總是露出如此深惡痛絕、恨不得立時便去死的模樣。

直到酈月帶著祝繡偷偷繞到清泓玉闕的後麵,腳步輕輕地穿過一片光禿禿的怪異樹林,隨後躲在假山後,手朝著對麵一指:“喏,那是蒼鬱的寢宮,你瞧!”

隻見寢宮之上,一隻巨大的金雞雕像傲然而立,它身姿雄健,閃爍著幽幽的光芒。然而,寢宮前方半空中,是一片金雞倒立的詭異景象,被拔去羽毛的金雞懸浮著,乾枯而僵硬,隻剩下裸露的骨架和殘存的皮膚,這場景醜陋極了。

這些倒立的金雞與寢宮上方的金雞雕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生機勃勃,一個死氣沉沉。這種極致的反差讓人實在不寒而栗。

更為詭異的是,在這些倒立的金雞下方,是一條血紅的小河,紅色河水鮮豔得近乎妖冶,明明沒有風,河水卻泛起層層漣漪,仿佛有無數冤魂在其中掙紮。

“那是雞血還是……人血?”祝繡的聲音有些顫抖。

酈月道:“雞血。”

祝繡緊繃的神經略鬆緩了些。

但酈月又道:“蒼鬱要的花燈,便是將這些死去的金雞拔毛剝皮,以此為材料做出來的。”

祝繡不敢置信:“雞皮燈籠?”

酈月一副要哭了的模樣:“是不是又變態又惡心。”

二人不敢久留,又連忙回到清泓玉闕。

等在清泓玉闕望風的紅玉見二人回來,連忙道:“看見了麼?”

祝繡沉重地點頭:“我聽聞這蒼鬱是因為私賣金雞而被貶入第一重天的護法仙官,想來他是恨金雞的。”

酈月也點點頭:“是,我也曾聽過這個。”

祝繡還是不解:“可他為何培育金雞,將其拔毛剝皮泄憤後,還要以此為材料逼迫女仙做燈籠,做完又一把火燒掉尋樂呢?”

蒼鬱似乎不僅對金雞有極深的恨意,對花燈的恨意更是滔天。

紅玉在這兒的時間比酈月長,但她也並不知道此中原由,隻知每當月末之夜燒花燈時,那雞皮被燒得滋滋作響,臭味熏天,令人作嘔,可蒼鬱卻拿著火把,笑容猙獰詭異,笑聲撕心裂肺。

祝繡此刻想起方才金雞倒立懸浮的模樣,腿肚子直打顫,但她逼自己鎮定下來,寬慰紅玉和酈月:“無事,我有幫手,我一定能救你們出去。”

卻見紅玉聽見這話,麵色更加難看,她問祝繡:“仙友口中那位幫手,可是那和你一同進來的男仙?”

祝繡點頭:“是,他法力了得,一定能助你們逃出去。”

紅玉卻幽幽歎出一口氣:“方才我聽見滌塵龍苑那邊吵鬨了好一陣,他應當是……被趕出去了。”

祝繡不解:“被趕出去了?”

這裡本是專門誆騙仙人來的,怎地還有來了又將人趕出去的道理。

祝繡捏訣使用靈音秘語術呼喚玹琻,隻是半晌仍未聽見玹琻回應。

靈音秘語術比尋常的傳音術好用些,但好用的前提是傳音雙方必須在同一空間。

看來,玹琻當真是被趕出去了。

祝繡問紅玉:“他為何會被趕出去?”

紅玉麵色為難,露出無奈至極的模樣:“我聽說他還未曾沐浴,便說餓極了,牧李……就是誆你們來這裡的那人帶他去吃飯,不料他實在……實在吃的實在太多,還嘲笑牧李是發老婆財的小人,牧李說他是個隻會吃飯的傻子,就將他趕了出去。”

酈月問:“他吃了多少?”

紅玉麵色一紅:“吃了八隻雞,被趕出去的時候還帶了一隻雞走。那仙友生的模樣實在好,隻是吃相未免過於凶神惡煞。”

祝繡:“……”

酈月本震驚極了,見祝繡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又幫忙找補:“也就是吃得多些,也不是什麼毛病,隻是他嘲笑牧李,牧李那小肚雞腸的貨色自然是受不了的。”

紅玉也道:“是,牧李是踩著自己妻子的屍骨成的仙,當真是戳中了他的痛楚。”

祝繡問:“那書生同我說他妻子貞烈,為殺狗皇帝而死,上天憐惜他失妻之痛,這才讓他成仙?”

紅玉不屑地笑了笑:“他和蒼鬱大人說的是,他妻子蓄意勾引皇帝,他頭頂綠帽討要說法,被皇帝打了一頓,慘被貶謫。蒼鬱大人覺著他可憐,便助他升仙了。”

祝繡心中疑問更甚:“這書生所言破綻百出,蒼鬱為何輕易相信,他對女人那般殘忍,可竟然對男人如此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