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雞癮大(1 / 1)

白蓮花精生來美貌非凡,天生便有攝人心魄的能力,但她卻自認為自己絕不是個利用美貌占便宜的壞精怪。

相反,她極度重視“公平”二字。在她心裡麵,無時無刻不在計算著一杆兒秤,她從彆人那裡得到了多少,占了多少好處,都一定會還。

在她還是靈鏡湖的白花花時,周邊的精怪大多因修煉不精而麵容醜陋,頗受歧視,但無論美醜,隻要願意為她澆灌甘霖,哪怕一滴,白花花都會一視同仁,一律回以最嘴甜的稱讚和最絕美的笑容。

她深知,精怪們喜歡她,不僅是因為她美,更因為能從她身上得到久違的被依賴、被需要的感覺。

那些為助她成仙而灰飛煙滅、心血耗儘死去的精怪們,白花花一一記在心裡,特地供奉香火日日叩拜,以求它們早日輪回投個好胎。

成仙後白花花不願意埋沒在第一重天,她真身為蓮花,擅長做蓮花燈,初入仙界沒有仙金傍身,買不起做燈的材料,她便忍痛拔掉真身花瓣,以永生永世真身殘缺的代價,做出了一盞絕頂美麗的花燈,引得護法仙官蒼鬱的注意。

蒼鬱帶她離開第一重天,讓她成為了白錦秀。

白錦秀這才知道第八十九重天以上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那麼,最為尊崇的第九十九重天,又是何等景象?

所謂欲望,就是隻要豁開了一個口子,便如藤蔓瘋漲,再也抑製不住。

白錦秀並不打算欺瞞,她向蒼鬱言明野心,告知他若自己飛黃騰達必定報答。蒼鬱這才知曉白錦秀對他並無真情。

但或許那無了河畔的花燈是真的照進了蒼鬱孤寂已久的心,他舍不下這段情緣,又懷著白錦秀攀不上高枝兒的僥幸心理,便想出個折中的主意:

他與白錦秀約定,若是白錦秀自身造化非凡,他絕不阻攔,但在這之前,他們仍做一對露水鴛鴦,彼此陪伴。

此後白錦秀開始研製失傳已久的雲繡花燈。研製過程頗費心血,蒼鬱甘願為白錦秀購買極珍貴的金繡線,但其意圖並不在於支持白錦秀做花燈,而是希望白錦秀能看見自己的一片癡心而動容。

白錦秀卻和蒼鬱想的完全不一樣,她接受了蒼鬱的所有饋贈,發誓會報答他。

後來白錦秀終於做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雲繡花燈,她找準機會“偶遇”天帝,一舉成功討得天帝歡心,被破格提拔為仙官。

然而數年的情愛時光讓蒼鬱更加癡迷白錦秀,他大為後悔,哭求白錦秀回頭,白錦秀卻將這些年他為她購買繡線所花費的仙金以數倍返還,但此後再也不願相見。

蒼鬱沒有就此罷休,他依然覺得總有一天能用真心打動白錦秀,於是他將自己宮內所有值錢的物件拿去幽篁秘市換成仙金,日日購買黃金繡線守在白錦秀宮門口,直到他私賣金雞被抓,被貶入第一重天。

祝繡對玹琻說:“你瞧,錦繡仙尊一向奉行等價交換。她當男人的紅顏知己,讓他們心情愉悅,自然也是要從他們那裡拿到等價的好處。在她的心裡,她與蒼鬱就是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換,根本無關感情,自然也不存在欠不欠的。”

甚至錦繡仙尊到最後不僅覺得自己不欠蒼鬱,還覺得十分厭煩,她自認為這場交換已經完成了,為什麼蒼鬱還想拿過去綁架她。對於她來說,那些被蒼鬱所珍視的情感從來都是他一個人的幻想,不存在的東西又怎麼能綁住一隻要直上青天的鴻鵠。

祝繡的眼眶忽地濕潤了,晶瑩的淚珠如斷線之珠,不受控製地滑落。她說不清楚為什麼,隻是突然間那種難過的反應仿佛一股暗流,洶湧而來。

玹琻默然片時,遞上一張手帕:“你後悔麼,自己的心血拿去做了她人攀附的嫁衣?”

“可是,祝繡,你和蒼鬱完全不一樣,你並不會走他這樣的路。”

祝繡抬眼去瞧玹琻,看他認真的神色,心突然被小刺紮著顫動了一下。

那種被人窺見內心的感覺,如同晨霧被陽光穿透,既溫暖又刺眼。

但祝繡沒有逞強,她垂下眸,實在嘴硬不起來:“是,由人及己,才會難過。”

玹琻想了想:“即使你在天帝麵前露臉,也得不到同樣的位置……而且,我雖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但恐怕不是錦繡仙尊這個位置。”

祝繡輕聲道:“我知道,早就知道的,天帝那樣喜歡仙界全景圖,不僅因為那繡品好,更是因為他本就打算把錦繡仙尊的位置給白錦秀。論起來,仙界全景圖可真是個好由頭。”

不知從何時起,凡人的祈禱不再是“幸福順遂”“平安康泰”這等籠統模糊的願望,而變成“求求財神大人讓我在今年攢夠一千三百一十四個銅版娶媳婦兒!”“求求月老大人賜給我一個溫柔、俊俏、聽話的年方二八小郎君!”……如此一來,主司財運、氣運、姻緣運、業運的四大高階仙官聲望益盛,甚至有趕超天帝之勢。

甚至天帝去凡間溜達,突然發現自己的廟宇香火寥寥,廟前野草竟長了有三尺之高。

天帝一邊給自己的廟宇拔草,一邊卻發現四大高階仙官尤其是財神廟的香火綿延不絕,甚至因為香火太盛而起了火,苦苦拔草的天帝被前去救火的過路凡人一把薅出野草堆,苦口婆心相勸:“兄台糊塗,管這破廟作甚,快去前方財神殿救火啊!”

天帝嘴上沒說什麼,回到仙界後卻專門將那過路凡人的生死簿找了出來,又將閻王召上天帝宮同吃同住了足足三天三夜,一言不發但吃喝拉撒皆要閻王陪著,那本生死簿就時時刻刻放在他和閻王的眼前。

閻王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該怎麼做,於是他拿起朱筆直接劃掉了那凡人的名字。

天帝笑眯眯的,語氣卻十分吃驚:“仙卿這是作甚?”

閻王大驚失色:“哎呀,老臣實在老眼昏花,竟如此不小心劃錯了名字!”

隨後被罰了三年俸祿的閻王樂嗬嗬地如願以償返回閻王殿。

主司氣運的高階仙官福祥星君十分不滿,閻王用“一死定音”的方式阻斷了原本福壽綿長的凡人氣運,氣得他衝去閻王殿門口大罵,直言要閻王拿個說法,隻是鬨騰了沒幾日,又生生閉了嘴,灰溜溜回到仙界。

帝王之術,在於製衡,此類套路無論在凡間還是仙界,都是一模一樣的。

天帝也是如此,所以無論有沒有仙界全景圖,都一定會出現一位擁有絕對權力的錦繡仙尊。

但天帝和凡間的帝王又有些不同,他天生並不是為權力而生的政治動物。

事實上現任天帝是前任天帝的第四十五個孩子,他前麵那四十四個哥哥姐姐以及後麵那二十七個弟弟妹妹,為了爭奪天帝之位鬥個死去活來,元氣大傷,傻的傻,瘋的瘋,墮入魔道,跳入凡間,結局五花八門但都淒慘至極,最後天帝之位砸在了現今這位腦袋上。

在凡間,這樣的故事於帝王家也上演過無數次。

唯一不同的是,天帝他是真傻,而非蟄伏裝傻上位。他在帝王權術上完全沒有任何天賦,怎麼教也不會。

現任天帝權衡了再生幾個孩子和繼續苦教鳳極這兩種選擇,愉快地決定再納新天後生孩子,隻是大婚當日卻恰恰是前任天帝命定的隕落之日,還好,他在咽氣前緊急給鳳極補課,留下了一段話。

據說現任天帝鳳極所有的伎倆都是參照前任天帝留下的那段話;據說那段話共有三十六字;據說提拔心腹,製衡權臣是這三十六字之言中的第二句。

所以很多時候,高階仙官們不知道該不該和天帝鬥。

鬥吧,他太蠢了,要是局麵超出前任天帝的預料範圍,天帝無法依據那三十六字做出處理,恐怕他會被鬥死,但若是鬥死了天帝,仙界勢必是風雨飄搖,迎來塌天大禍。

不鬥吧,鳳極又總是手癢心癢皮子也癢,愛找些彆人的不痛快,自己才能痛快,弄得高階仙官們實在很不愉快。

主司業運的高階仙官行昌仙君,曾因為鳳極心血來潮被捉弄,他仙袍翻飛,玉冠歪斜,一個大馬蹲兒從南天門的台階上一路滾到南山王母的瑤池裡,狼狽至極,怒火攻心找到老財神,說要趁著月黑風高套個麻袋把天帝打一頓。

但玹琻親眼看著自己的父仙大人兩眼一閉,幽幽問道:“那若是打壞了怎麼辦?”

行昌仙官當時就愣住了,這確實是個問題。

因為從沒人打過天帝,根本不知道他的承受能力究竟如何。但目前看來他是個病秧子,極脆弱,平日連喝水都是用最上等的瓊漿玉露精心養著,稍微貪嘴喝些冰川之水都要竄稀丟掉半條命的弱雞。

甚至玹琻乖乖服打工役這件事,都是天帝在老財神麵前暗戳戳表示如果玹琻不服役認錯,他便要去跳瑤池,於是老財神才一臉菜色地答應了。

所以論起來,祝繡也算是這些荒唐鬥爭中被犧牲的一員罷了。

玹琻看著祝繡,聽見她悠悠地講:

“我難過的是,我的心血並沒有換來我想要的東西。錦繡仙尊總是以她的公平度量公平二字,當年我想求她賜教雲繡花燈技藝秘訣,但她最後給我的是離開第一重天的機會。”

錦繡仙尊那時露出一切了然於胸的笑容:“祝繡,對於你來說,最重要的是生存”。

末了又加上一句:“你現在不懂,但以後會感謝我的。”

這話其實沒有錯,無數打工仙苦熬數年都無法離開第一重天,他們以為升仙便能脫離凡間的苦海,不料一腳跨進仙界的苦海,苦苦掙紮不得,絕望之下散去功德,排起長隊跳無了河,摔回凡間,摔得粉身碎骨的打工仙不計其數。

然而,這話對祝繡來說,卻也並不那麼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