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林中靜謐。
千寧走得緩慢,白熙始終比她慢上一小步,二人皆沉默不語。
千寧隻覺越走越慢。
“你,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千寧聲音很低。
“有過。”
“白熙,你的眼睛是怎麼傷的?”
千寧已經聽到了瀑布的聲音,白熙為什麼不直接將她帶到瀑布邊,走路很累的。
“弦慈鏡。”
明明很短的一段路,怎麼走了這麼久。
千寧知道弦慈鏡。
聽聞澤海歸墟一戰,先靈主藺晚盜取弦慈鏡叛入魔界,後被神界四族群起攻之,藺晚自知罪孽深重然死不悔改,竟將弦慈鏡擊碎,而後隨萬千弦慈鏡的碎片神隕於澤海歸墟,靈族儘數被滅。
當然,以上內容是六界流通版,作為靈族遺脈的五葉夢草亦是不知個中真相,師父不肯提起澤海歸墟的事情。
千寧從前猜測,弦慈鏡乃澤海歸墟神器,可逆轉時空顛覆眾生乃至重塑六界。她以靈玉為元,這塊玉會否就是弦慈鏡的一部分。
“弦慈鏡怎麼會傷到你的眼睛?”千寧再次問道。
“我眼中有弦慈鏡的碎片。”
果然,看來白熙已然知道千寧與弦慈鏡有關,隻因人族的身份做掩護,白熙應當沒有察覺靈族的存在。
千寧停下步子,深呼吸,已經能夠看到瀑布了。
“你去搖人,我在這等你。”
看白熙沒有回話,千寧又道:“聽聞你們天宮的雷部很厲害,火神自然會帶著五方天來控場,你……”千寧頓了頓,“你就不要來了,魘鼎會傷害羽鱗的,而且我有辦法搞定魔星。”
千寧始終沒有看白熙,說完又向前走去,才走了幾步就被迫定在了原地,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無法移動半分。
千寧能看到周身顯現出的白色花瓣,清透飄逸,還伴著陣陣清香。
白熙來到千寧的麵前,眼中難得帶了淺淺的笑意。
“笨死了。”
千寧察覺到了異常:“白熙!”
“乖。”
白熙說著抬手點了兩下千寧的眉心,千寧感受到白熙指尖的涼意。
此刻,林中的肅殺之氣加重,白熙轉身就移到了湖邊,千寧隻覺白熙的氣息片刻間就遠離了自己,她的心好似從雲端墜落,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千寧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吞咽都困難,就算能逆轉時間又如何,她根本無法阻止白熙。
怎麼的,赴死也要爭個先後?難得千寧想舍生取義,興許還能變回一片葉子樂得清閒。
千寧緊緊握拳,且不論霓裳珠的結界很厲害,周身的片片花瓣正是菱花玉,千寧更是掙脫不開。
千寧眼中的淚水一滴又一滴跌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白熙現身竹山,千寧又被菱花玉護住,無論是龍族還是天煞,他們沒有千寧做人質,此刻斷然不敢現身。
他們怕羽鱗。
千寧看著白熙,隻見他喚出羽鱗,羽鱗懸浮於瀑布之上,湖麵泛起了陣陣炫光瞬間將湖中的鬼藤縛住,瀑布後的山洞中衝出一股幽冥之力,自上而下罩住了羽鱗,又是無數鬼藤連墜,羽鱗忽而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瓶子,瓶口衝出的炫光好似結成了一大片琉璃瓦簷,瓦簷之上的鬼藤化為片片黑霧,而瓦簷下的鬼藤則猙獰咆哮著向湖底退縮而去。
千寧還是第一次看到羽鱗如此大的威力。
白熙隻是負手而立,靜靜看著這一切。
千寧試了幾次,還是動彈不得。她不懂,白熙帶她來的目的就是讓她做一個旁觀者嗎。
退縮至湖底的鬼藤隻平靜了片刻,整座竹山便開始地動山搖,湖底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召喚萬物,千寧能感到四周的氣流在旋轉。
白熙抬手,手中的法印爆發出一道強烈的光芒同羽鱗合二為一,羽鱗旋了幾圈向著湖底墜去。
天際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羽鱗猶如重重轟進水中的拳頭,湖水隨著羽鱗的蹤跡形成巨大的漩渦,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千寧看著白熙,她很想攥住白熙的衣袖,將他拽進結界裡。
林中掀起陣陣狂風,湖麵泛出了星星點點的熒光,就像螢火蟲一般。
千寧抿了抿嘴,她知道這些是羽鱗的碎片,魘鼎吸走了羽鱗的神力,羽鱗現下支離破碎。
伴隨著一陣肅殺之氣,岐吾與天煞出現在白熙的麵前。
“白熙,羽鱗伴你千載,你竟親手毀了它。”
岐吾今日也沒有遮遮掩掩,一個人敢亮出他的身份,隻能說明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
“怎麼,敢現身了。”
白熙一身月白色衣袍,周身散發著沉穩之氣,與林中的肅殺之意顯得格格不入。
“哼,”岐吾冷笑一聲,“不必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天族早已不是從前的天族。”
天煞鬼魅一笑,抬手交疊畫出白色的絲芒,伴隨著數道強烈的光衝向白熙。
白熙抬手輕揮,九天星辰璧攜一股無形的力量穿透了白色的絲芒化為一座山丘將天煞死死壓住。
千寧看著天煞的白絲猶如蛛絲一般奮力結網想要掙脫身上的法器,不過是徒勞罷了。
岐吾飛身避開九天星辰璧,他喚出飛劍結出法陣,竟有些無法抵擋。
白熙飛身而起,化萬千竹葉為利劍向著岐吾而去,劍光如虹,須臾間劃破虛空,引得天雷滾滾。
二人雙雙落地,岐吾口吐鮮血勉強用手中的劍支撐著身體。
“白熙,你可知你死期將至。”
岐吾說著竟還笑了起來。
“伏朝,本君不該留你至今,”白熙說著手中結了法印,“你的所作所為,司律殿自會查明,天帝亦不會縱容你顛覆六界。”
“白熙啊白熙,身敗名裂的滋味可不好,嘖嘖,可惜你自己看不到了。”
白熙揮手間,法印中的金色光圈從天而降,將說話的人緊緊縛住。
聒噪,白熙抬手將縛住的人甩到了遠處。
千寧還是第一次看白熙打架,這家夥可真厲害。
白熙回到千寧的身邊,他眼中的笑意很淺,淺到不易察覺,若不是千寧與他相處多時,自然是捕捉不到他的情緒。
“你帶我來這裡,就是看你打架的?”千寧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然呢。”
“可是,我站著有些累,坐一下可以嗎?”
白熙抬手解除結界,千寧吐了口氣緩緩蹲下身來,隨即用手攥住了白熙的衣角。
“我可以試一下的,興許能成,”千寧抬頭看著白熙,“如果不成,你再試試唄,反正我區區人族。”
白熙垂眸看著千寧沒有說話。
“你總說我是區區人族,就,死不足惜。”
千寧口中的“死”字說得含糊,可白熙聽得真切。
白熙俯身將千寧扶起,抬手將千寧發間的竹葉拿掉,動作很輕很柔。
“你可有什麼心願?”白熙問道。
千寧想了想:“聽聞天族的星輪很特彆,我想看看你的星輪。”
白熙一頓,微微凝眉。
“怎麼,不能看嗎。”
說話間,瀑布旋起一股巨浪,巨浪形似一把弧線優美的彎刀,直指天際引翻了滾滾黑雲。
竹山又一陣地動山搖。
“隻有這個願望?”白熙沒有理會瀑布的異象。
千寧抿著嘴點了點頭。
“好。”
白熙話音才落,千寧就看到白熙的身後顯現出一陣熒光,熒光緩緩凝結在一處。
千寧沒有見過這般晶瑩剔透的星輪,星輪中的熒光像水滴般澄淨,又像琉璃翡翠般有光澤。
星輪慢慢變大,遠遠飄在白熙的身後。
“也不是很美。”千寧說了違心的話。
白熙微微一笑:“無妨,不美的東西便不要記在心中。”
千寧看到星輪中的熒光正在消散,星輪逐漸變得模糊。
千寧忙抓住白熙的手腕:“你的星輪怎麼了?”
“放心,天宮的人很快就到,命星亦不會化魔。”
千寧一滯,轉而看向瀑布,白熙的星輪正在消散,熒光皆飄向湖中掀起的巨浪中,竹山也逐漸恢複了平靜。
千寧慌了,她抬手在衣領中摸索著,她很明白星輪消散意味著什麼。
上一次是司清,她可以扭轉局麵,這一次是白熙,她一定也可以。
就不該讓白熙帶她來,千寧後悔了,可是,還能怎麼辦呢。
白熙握住了千寧顫抖的手。
“區區人族僭越神界諸事,天雷之刑不可避免,便算作幾次逆天改命的懲罰。”
“不愧是你,都給我安排好了刑罰,是嗎?”
千寧想掙脫白熙的手,可白熙再一次對她施了定身咒,千寧的手依舊被白熙握在手中。
“回宮後,你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有狐族相護,你不會有事。”
“你能管我一時,還能管我一世?信不信我片刻間就把你弄回來。”
白熙看著千寧,眼中難得有了不舍之意。
“你不會,”白熙說著抬手慢慢撫上了千寧的眼睛,“此後,你不會再逆轉時空。”
千寧的眼淚一滴,又一滴。
“你隻在意六界,不在意……”千寧沒說出那個“我”字。
“你是人族亦生了拯救六界之心,這是你的善念。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白熙說著用手覆上了千寧的眼睛,手心處濕濕涼涼的。
千寧哽咽著:“擋我眼睛做什麼,不讓我看乾嘛帶我來。”
見白熙不回答,千寧聲音顫抖:“咱們再商量商量唄,”千寧帶著哭音,“你……你彆走。”
“乖。”
這是千寧最後聽到的聲音,白熙的聲音很溫柔。千寧的意識變得模糊起來,她隱隱感到胸口一陣疼痛,但是那種痛感又變得縹緲虛無。
千寧想抓住白熙的手腕,隻是片刻罷了,她竟然忘記自己要做什麼,隻能死死咬住牙齒才能想起白熙的名字。
可是,隻記得名字,白熙是誰呢,她為什麼會心痛,快要痛死的那種。
千寧鬆開了手,她腦海中的記憶正在一點點消散,就好似白熙的星輪那般。
白熙一口鮮血湧出,他想輕撫千寧的眉頭,可是身體已然變成一陣清透之光。
“千寧,忘了我。”
這是白熙第一次喚千寧的名字,千寧卻沒有聽到。
竹山恢複了鐘靈毓秀之鏡,瀑布的水聲一直充斥在千寧的耳邊,她腦海中最後一絲記憶便是有一人長身玉立,好似在對她說什麼,可是瀑布聲太吵了,她沒有聽清楚。
最後一絲記憶被抽離後,千寧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