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樂汐雖然在道觀中長大,但對南漢朝廷、周邊國家的政局也略知一二。都是她師父似無意間提到,有意灌輸的,畢竟她身份特殊,長大後要用。
天禦閣,皇上的親屬機構。眼前的男人敢說是閣主,她已信了七八分,卻仍抱有一絲幻想,“我憑什麼相信你。”
柳晨風跪在地上不說話,程樂汐無奈,揮了揮手,柳晨風起身後,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此乃皇上欽賜,見令如見聖上,南漢隻此一塊,請殿下過目。”
程樂汐接過去,翻來覆去、看了又看,“這豈能證明,我又不知真假。”
“如果殿下不相信我,我隻能把程曜請來,你直接問他。”
“你知道我父親在哪?”
“殿下慎言,程曜、程銳目前都在豐饒鎮駐軍大營,距此並不遠。”
“那請他們來吧。”管他真假,能見到父兄,就好。
等待的時間,她反複看了很多遍那封信。
若這一切是真的,那她確實不普通。父親是南漢當今皇帝,母親是周勝意獨女周楠,如此算,祖師其實是她的親外公。
名頭挺唬人,誰知內裡是個什麼情況。過去十幾年,作為普通人長大,雖沒有錦衣玉食,至少平靜快樂。現在冒出眼前這個討厭的男人,怕是要起波瀾了。與那些可有可無的物質享受相比,她更想要的是精神上的簡單自由。
皇上在信中充分表達了舐犢情深,說樂汐這個名字,是他和她母親一起商議後定下的。不幸的是,生下她不久,她母親就病逝了,其遺願是把樂汐送出宮,皇上愛其深,不得不將她交由周勝意養大,但這些年一直掛心這個在外的女兒。
後宮人事複雜,周楠應是怕女兒留在宮裡,無人庇護,難以養大,才提此要求。
“柳閣主來找我,不是隻為公開我的身世吧,先說好,我絕不會跟你回宮的。”
柳晨風誠懇的保證:“不公開,也不回宮。”
這倒是意料之外,程樂汐笑著問,“他隻是讓你來教導我?”
“皇上對殿下有特彆的期許。”
對一個公主能有什麼期許,總不至於扶持做女帝,那便是和親了。
時局動蕩,嫁一人,少打幾場仗,換一段時日的和平,對上位者而言,怎麼看都劃算。
程曜父子匆匆趕來,樂汐剛要開口,柳晨風搶先說,“我已將實情告知殿下,雖然尚未公布於眾,三位之間以後的稱謂也得改改了。”
柳晨風說完,程曜父子同時跪下,“參見殿下。”
程樂汐最後一絲幻想破滅。
程樂汐黑著臉對柳晨風說:“柳閣主先退下吧,我們有話要說。”
柳晨風自己剛立了規矩,總不能轉頭就打自己的臉,隻能領命離去。
礙眼的走了,程樂汐趕緊扶起父兄,似往常般拉著兩人坐下,“彆聽那個姓柳的,父親,我真是?”
程曜沒有假客氣,不說十幾年的養育之情,她還是小師妹的女兒,不是親父,還是舅父,“是。師父當年為了把你要過來,帶著我們幾個在青雲峰裡轉悠了兩年多,才找到銅鐵礦,憑此,才把你接出宮。當時,你已經快三歲了,卻比平常兩歲的孩子還不如,瘦小病弱,不知道……”
程曜一個大男人說的眼圈都紅了,“皇宮那種地方,沒有親娘的孩子,能有什麼好。”
程樂汐苦笑,“您可知柳晨風來,對我有什麼圖謀?”
程曜歎氣,“他們想讓你接近後齊的英王。”
“英王,後齊的邊軍守將?”
程銳搶話:“你已經見過了。”
“哪個?”
“去咱們家養傷那個。”
程樂汐一驚,“你們怎麼知道有人去家裡養傷,遇上了?”
“就是我們把他引過去的。”程銳滿臉自豪。
程曜補充:“是柳晨風設的局。”
“父親,怎麼不告訴我?”
程曜歎氣,“事發突然,柳晨風來後,我和你哥就被限製行動了。”
“我是說我的身份。”
“此事說來話長。師尊當年跟皇上的約定,是讓你脫離皇室,做個普通人。但師尊走後,皇上忽然變卦,說要在你及笄後接回宮。我們幾個覺得,他畢竟是你親生父親,回都城由他為你擇一門婚事,也在情理之中。誰知,兩年前,傳來旨意,說南平有意和親,等你及笄後,就嫁過去。所以,自那時起,玄境開始在南平為你鋪路,安排了人過去。可是,前幾天,柳晨風突然來了,說不用去南平了。我們都鬆了一口氣,但那天隨他伏擊英王,才發現他有了新的計劃,將你推到後齊英王身邊。”
“我此次下山,本來是想跟您商議,及笄禮後,還回道觀生活的,現在看,怕是不能了。”貌似她的好日子到頭了,愣神片刻後,程樂汐唏噓不已,眨眼間什麼都變了,又好似什麼也沒變。但以後不能隨心自在的活了。小姑娘的眼睛瞬間失了光澤,肉眼可見的落寞,是以往從沒有過的。
程銳看了很是心疼,安慰道:“妹妹不必憂心,後齊已經立了太子,英王常年戍邊,你若嫁給他,回娘家也不算遠。”
程曜沒說話,程樂汐絲毫沒有被安慰到,若事情那麼簡單,柳晨風就不用費心費力親自布局了,還花費大把時間教導她,內容主要側重下毒和兵法。
看妹妹依然愁眉不展,程銳壓低嗓音說:“父親,我們把妹妹偷走藏起來吧,山裡地形複雜,耗個一年半載的,這事怕是就沒了。”
程銳是個糙漢,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想不到什麼良策,但這些真心為她的考慮令其心裡暖暖的,樂汐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我消失了,哥哥、父親、師父都會受牽連的,走一步看一步吧。那個英王叫商昆?”
程曜點頭,“現在後齊的局勢有些微妙,所以他們想把你推入局,攪渾後齊的水,讓他們內耗。這樣,南漢就暫無邊境之憂了。”
“南平的內鬥,不會也與柳晨風有關吧?”
“不好說,這個人陰鬼的很,他說什麼,你不要輕信。朝中看似平順,其實也有暗流。皇上隻有太子一個兒子,沒人競爭,養了個懈怠慵懶的性子,皇後也寵溺,所以……,當然,皇後不是個好人,她和你娘極不對付。彆看太子懶散,長公主卻很勤勉,這些年兢兢業業的替太子儘職,與朝中很多重臣來往密切,這其中,就包括柳晨風。雖是親兄妹,也不知真的毫無嫌隙,反正近年來,長公主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了。”
“柳晨風是皇上的人,與長公主攪在一起,皇上會容忍?”
“皇上明知他來自長公主封地,依然倚重,定是不在意這些。他也確實有些本事,不然隻靠長公主,到不了如今的位置。”
樂汐本就對柳晨風沒什麼好印象,現在更厭惡了。他的本事,難道就是算計如她一樣的人。
程曜想起了烏江提到的事,“聽說那位英王桀驁不馴,後齊皇帝近日召他回去賜婚,他都敢抗旨,不是善茬。所以他們才會設局,而不是直接提和親。
後齊皇帝有四個兒子,據說除了最小的那個,其他都很精乾。太子、英王背後有謝家支持,三皇子身後是朱家。後齊有三大門閥世家,華州謝家、平州田家、良州朱家,都是兼具財勢的百年望族。不過太子和英王關係微妙,太子母親是先皇後,英王母親是當今皇後,都出自謝家,但一個是長房嫡女,一個是三房嫡女。哪個宮廷也不簡單。”
“想得真美,有人問過我的意見嗎。”
程曜歎氣,“如果沒有皇上的授意,柳晨風不敢亂來。”
“他計劃的再好,如果商昆對我無感,這事就成不了。上次救他,接觸時間雖不長,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他對我沒什麼特彆。”
“那時你男子裝扮,真打動了他,就麻煩了。”程銳看問題的角度總是很彆致。
“柳晨風既然來了,著手設局,必然是有幾分把握的,誰知道他的後手是什麼。”令程曜憂心的並不是英王,而是柳晨風。
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現實是三個簡單的腦子,鬥不過一個狡詐的奸臣。
鬥不過,躲吧,程樂汐想先擺脫柳晨風的教導,“我要回道觀,回去過生辰。觀裡有師父師伯。”或許他們能有其他辦法,她可以不做錯道士,但決不嫁給身份不凡,但人際關係複雜的人。沒那個腦子。
程曜拿出一個小盒子,“最近雜事纏身,也沒來得及給你準備像樣的禮物,這是師父當年送我的一個玉髓,你收著吧,我和銳兒被安置在豐饒鎮駐軍了,暫時回不去,不能陪你過生辰了。”
樂汐接過去,程銳補充,“下次見你,哥哥定然給你補個大禮。”
相聚總是短暫的,程曜、程銳被送走後,她便提出回玄易觀,但是柳晨風沒答應。沒人在的場合,他並不把她當回事,且解釋的無可辯駁:沒有公開,自然不該與之前有太大反差。
陰險小人!程樂汐除了偷著罵,也不能做什麼,當然,學習的時候,不用心,惹夫子生氣,也算是保持了前後一致。
時至今日,知曉程樂汐真實身份的也沒有幾人,除了皇上、柳晨風,就是周勝意的弟子們了。當年宮裡人都以為小公主夭折了。
商昆那邊果然等來了加急的聖旨,他暫時不用回去了,而且出兵攻打紫雲山,得到了皇上的允準。
吳軍師非常開心的送走了書令史。
眾人齊聚在沙盤前,商議進攻策略。
鑒於上一次的實地戰鬥經驗,最終定下了初曉奇襲方案,兵分兩路,一路翻山,一路搶占紫雲鎮。
商昆是個行動派,上午收到聖旨,下午定下作戰方略,晚上點好兵,第二日寅時發兵。天光大亮之前,翻山的一路便來到了南漢境內。
這一路由商昆親自帶隊,選的都是功夫較好的。
上次過境即遭遇埋伏,所以這次到達邊界時,由先鋒隊開道,順利上山後,大部隊才入境。
後齊的軍隊沒有遇到任何反抗,一路暢通到達玄易觀。且玄易觀大門洞開,如對待普通香客般應對商昆等人的到來,閃耀著寒光的刀劍也未令道士們產生異樣。
順利的不止是翻山的一路,走官道去紫雲鎮的一路,也未遇到任何抵抗,南漢邊軍已然撤走,他們順利進城,好似隻是來換防的。
沒有射一支箭,死一個人,紫雲山和紫雲鎮悄無聲息的被拿下,商昆卻高興不起來,心內直打鼓,“柳晨風走了?”
高原答,“消息說他前幾日就離開了,去了豐饒鎮,紫雲鎮上的駐軍也是兩天前撤完的。難道礦藏在豐饒鎮,這裡並不重要。”
空城計,柳晨風這一出,是玩心理戰,還是有其他謀劃,商昆一時也猜不透。看到觀裡的小道姑時,他忽然想起了程樂汐,“高原,去查查觀裡是否有一個15歲左右姓程的小道姑,帶過來。”
“程樂汐的雙胞胎妹妹”,高原也想起來了,他立刻便去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