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舟豈不知母親來寧王府的目的,她重生了太多次,多次與嶽家締結婚約,但沒有一次嶽家對霍家、哪怕是她伸出援手。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所謂的倚仗也不過是那麼回事,隻在有難處時出來幫點小忙,若真遇上什麼潑天大禍,就巴不得早點把你甩脫乾淨。
霍小舟早早明白,人能一直倚仗的,永遠隻有自己。她可不信嫁戶好人家就能改變自己炮灰的命運。
此處風景很好,春花搖曳,順著青石鋪就的小徑向前蔓延。若有若無的花香混合著陽光燦爛的暖意盈滿整個園子。
可惜就是在寧王府。
霍小舟漫無目的地走著,忽而幾聲啁啾響起,兩隻燕子低飛從她眼前劃過。霍小舟一驚,目光與腳步也隨兩隻燕子而去。
隻是等推開一扇關著的院門,她才發現這扇門就是當初係統要她劈開的那扇門。原來冷秋參當時就在這扇門後的園子。想起過去,霍小舟隱隱有些悔意,要是當時聽係統的話想法進園子找到冷秋參,或許兄長和李辰商就不會打起來。
然而轉瞬,她又想起一個事。李愚安就住在前麵吧!
霍小舟頓時麵色糾結起來,她可不在這個時候遇見自己仇人。但退回去又有金城公主把持著園子。
前有狼後有虎。霍小舟選著繼續往前走。現在是白天,說不定李愚安不在家呢。
顯然上天不打算放過一直破壞它故事的人。霍小舟剛經過院子門口就見大門敞開著,關鍵是李愚安就坐在院子中間,還正對著院門!
霍小舟內心一顫,趕緊退回來躲在牆後,皺著眉頭悄聲埋怨:“為什麼李愚安白天會在家,他不該出去四處抓人嗎!”
她等了片刻,還是偷偷探出個小腦袋,打算看看李愚安情況,方便找機會溜走。
明光之下,草木蔥鬱。院子裡很安靜,李愚安似乎在修理什麼,低頭凝目,十分認真。可惜有個紅木盒擋住了,霍小舟沒能看清他手裡的物件。
不過那紅木盒倒是熟悉。霍小舟一愣,忽然知道他在修什麼了,此前被憤怒蓋過的內疚再度襲來。眼前凶神惡煞的青羽衛首領,也變成了一個失去母親遺物的可憐男子。
他修得那麼認真,又那麼小心,眼裡心裡隻有這一件事,哪怕霍小舟走進來都不知道。
又或許是知道的。
李愚安手上動作一頓,突然抬起頭,朗目如星,悅然道:“霍姑娘!”
他的語氣和神情太自然了,仿佛一直知道霍小舟就在門外偷看他。霍小舟心下一慌,下意識攥起衣角,努力維持著平靜且生疏的語氣:“你在乾什麼?”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自己問得實在蠢!這麼明顯的事還用得著問嗎?
李愚安倒是沒在意這點,解釋道:“這玉螺上有幾道細紋,很淺,我試試能不能磨掉。”
霍小舟柳眉微蹙,立即走近幾步瞧著他手裡的玉螺說道:“你就算把這隻玉螺磨平了,也消不掉那些細紋。”
一聽這話,李愚安手上動作徹底停了,他微微扯起嘴角,眼底流露出幾分無奈:“好像是這樣,霍姑娘說得有理。”
霍小舟聽得很不是滋味,心裡的愧疚又盛了些。總歸是自己的錯,應該由自己來彌補。
她來到李愚安身邊,隨即伸出右手,雖然板著臉,語氣也不好,但還是說道:“這是我弄壞的吧,拿來給我去修。”
李愚安看著她:“霍姑娘知道安陽哪裡有修補玉痕的鋪子?”
頓時,霍小舟定住了。這她還真不知道。前世今生都顧著怎麼逆天改命,那有時間去打聽安陽有哪些鋪子!但她又不願在李愚安麵前認輸,語氣強硬道:“你給我就是了,修好我自會給你送過來。”
“抱歉!”李愚安悄然收回玉螺,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這顆玉螺對在下意義非凡,實在不便交於姑娘。”
霍小舟眯起眼睛:“你是怕我給你換一個吧!”
李愚安沒有說話,霍小舟隻當他認了,立即生氣喝道:“李愚安!你當我霍小舟是什麼人!”
“霍姑娘誤會了!”李愚安趕緊起身解釋,“在下是怕你不熟悉安陽,被外麵那些奸詐之徒蒙騙......”
“說到底還不是擔心你的玉螺!”霍小舟吼完,又覺得他的擔心很有道理。自己對安陽不熟,還真有可能被那些奸商蒙騙。但自己已經在生氣了,又不好拉下臉來道歉。頓了會兒,緩和語氣道:“好呀,你既然不放心我,那就自己去修。修了多少錢,我賠給你就是。”
“霍姑娘,若是錢財,世子已經賠過了。”
霍小舟臉皮一緊,繼續強硬道:“我哥是我哥,我是我,總之你必須讓我賠!”
若不做點什麼,她心裡總過意不去。
李愚安一笑:“既然霍姑娘真心想賠,那就陪在下走一趟吧!”
“可以!”霍小舟剛說完就意識到不對,探身確認,“賠什麼?”
“陪在下走一趟!”李愚安已經往前走去了。
霍小舟一頭霧水,這李愚安絕對沒安好好心!就在她猜測猶豫之際,李愚安回頭莞笑,輕鬆愜意,又帶著幾分看透一切的狡猾:“霍姑娘放心,在下隻想在附近走走。”
霍小舟眼神一暗,立即跟了上去。開什麼玩笑,她才不怕李愚安呢!
豔陽之下,花草明亮得近乎透明,就連簷上的青瓦都閃著光。泠南可沒有這麼亮的春天。霍小舟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適才那兩隻燕子又飛了回來,停在雀替上啁啾叫著。泠南也有燕子,特彆是雨後,百川水霧迷蒙,淡墨色的天空裡偶爾劃過一兩顆黑色的星子。
霍小舟又想起泠南雨後的另一些事,去山上摘菌子。那是她最喜歡做的事,但她總分不清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於是常常采一籃筐回來做成一鍋沒人敢吃的菌菇湯。
有些膽大的下人們嘗過幾回,然後就徹底沒人敢吃了。那時兄長為了安慰她,總說自己要嘗嘗。可霍小舟心虛,不想傷害兄長,便把那碗湯倒了。
她望著那兩隻燕子想得出神,倒忘了身邊還有個李愚安。
李愚安也在想些什麼,卻是望著她。春風拂來,百花搖曳生姿。路邊的西府海棠落英如雪,正好從李愚安眼前翩躚而墜。他驟然醒悟,回首看向那株海棠樹,驀地一笑,恰如今日的春光。
“小舟!”李愚安朗聲道。
霍小舟下意識回頭,正驚訝李愚安居然叫她小名,又感覺眼前一暗。李愚安取下她發間的海棠花簪,換了一枝真正的海棠花上去。
但霍小舟隻看見他拿著自己的簪子,便不高興道:“喂!你乾嘛取我簪子,還給我!”
李愚安後退一步,手裡舉著簪子悠哉道:“霍姑娘不是說要賠在下損失嗎?不如就用這支簪子賠吧!”
霍小舟頓時不樂意了:“出爾反爾,本小姐已經陪你走一趟了,你還想要我的簪子?做夢!”
話音一落,她就伸手過去搶。李愚安立即舉高簪子,一邊躲著她,一邊笑著,那雙璀璨的桃花眼仿佛真成了映著春光的桃花,燦爛而明豔。
然而霍小舟可沒欣賞這支桃花的心情,她隻覺得這笑容好看,也十分討嫌。一邊撲李愚安身上搶簪子,一邊氣呼呼說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青羽衛首領,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搶彆人的東西!”
不過就眼下場景來看,倒像是李愚安在逗一個小孩。又是一刻,他忽然停下來,神色也變得正經。霍小舟趁此良機,立即掛他手上,想要取回簪子。卻沒想李愚安小聲道:“小舟不要鬨了,有人來了。”
恍然間,霍小舟想起自己母親就在不遠處的園子裡,一股不祥逐漸在心中蔓延。她聽到了身後的幾個腳步聲,慢慢放下了李愚安的手,與他保持一步的距離。
隨著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精彩,兩道柳眉都快擰一塊兒去了。李愚安看得好笑,悄然垂眸,試圖掩藏自己笑意。
腳步聲停了,一股涼意自霍小舟頸後升起。她苦著一張臉,眼裡還剩點希望:“後麵人中,有我娘嗎?”
李愚安不認識霍母,但認識其他人。他瞧著祖母身邊的夫人眉眼與霍小舟有幾分相似,便知道這就是霍小舟母親了。於是回首點點頭,表示她母親就在後麵。
霍小舟的心頓時就涼了,又做幾個苦臉,才極不情願地轉身,露出個溫柔且好看的笑容,嬌聲喚道:“娘——”
可瞧母親沉著一張臉,那聲“娘”戛然而止,臉上笑容也變得小心起來。
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講究穩重矜持。大庭廣眾之下,和一個男子打打鬨鬨成何體統!霍母重重一歎,眼尾餘光瞟向老寧王妃,心裡暗歎:這麼多人都看見自己女兒失禮的模樣,這樁婚事怕是黃了。
卻不料那男子徑直走到老寧王妃麵前,頷首叫道:“奶奶!”
他就是寧王府的世孫?霍母一時有些驚訝,轉而看向自己女兒。霍小舟也感覺到了母親的目光,便趕緊走來推卸責任:“娘,是他先拿女兒簪子,女兒隻不過想要回來。”
結果另一邊的李愚安笑道:“霍姑娘,我們明明是以物換物,何來在下拿你的東西呢?”
“你亂講!”霍小舟大聲反駁,忽而又想起玉螺的事,心裡頓時沒了底氣,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倒是霍母身後的孫夫人掩麵笑起來:“小姐頭上那支海棠簪哪裡買的?開得如此嬌豔!”
此話一出,其餘幾位夫人跟著笑起來,個個像是月下牽紅線的仙子。霍小舟起先以為她們指李愚安手裡的簪子,後見母親也難掩欣慰之笑,立即察覺不對。
她慌忙抬手,從發間取下一支海棠花。原來李愚安說得“以物換物”是指這個!
老寧王妃說是批評,卻是一臉的悅色:“安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支海棠花能值幾個錢,怎能拿去換人家的簪子!”
李愚安眼尾還帶著笑意,一副坦然隨意樣兒,瞧著霍小舟道:“奶奶可就說錯了,我的海棠是真的,她的海棠是假的。用真的換假的,該是我虧了才對!”
聽到他這番歪理邪說,霍小舟氣得當即大叫:“李愚安——”
話還沒說完,又被母親阻止:“好了!”
霍母牽著女兒的手,平靜道:“換了就換了,何必那麼計較。”
霍小舟立即瞪大了眼,她母親什麼時候這麼大度了!要知道以前自己隻丟了張帕子,母親都緊張萬分,生怕被哪個男子撿去了影響她清譽。
不過母親都這麼說了,她也隻能咽下這個啞巴虧,狠狠剜一眼李愚安。
果然,一遇見李愚安,自己就會倒黴!
......
金烏掛山時,留最後的孫夫人也離開寧王府,還笑嗬嗬地恭喜了幾句老寧王妃。
老寧王妃雖然嘴上說著“哪有什麼恭喜的”,可麵上的喜意卻越來越盛。等轉身步入王府,她迫不及待命人去叫李愚安,自己來到堂上,先輕咳幾聲,壓下臉上喜色,再一本正經端坐於主位。
片刻後,李愚安走來問:“奶奶,你叫我?”
老寧王妃繃著臉,徐徐道:“奶奶叫你過來,是想為你說門親事,就你今天見過的霍家小姐。”
李愚安知道祖母目的,也知道霍小舟對他的厭惡。都說強扭的瓜不甜,若真的勉強下來,隻怕對方會更討厭他。
想到這裡,他微微頷首,欲要拒絕。卻沒想還沒開口,祖母先說道:“安兒,在你說話前,奶奶可提醒你,那霍家小姐可不是無人議娶!”
李愚安目光一暗,沒再開口。
老寧王妃抬著眼眸,端著態度,把自己打聽來事一一說出:“上次田丞相嫁女,豐陽嶽家公子當眾問了霍小姐名姓。這次你爺爺壽宴,楊家的楊開又和霍家世子介紹他遠在餘州當官的侄子。那餘州和霍家所在的陶州可隻隔了一條泠水。”
李愚安低垂著眉眼,徹底沉默了。老寧王妃猜不透孫兒心思,不禁有些著急,語氣更決了些:“安兒,你不說話,就算了!”
豈料話音剛落,李愚安就垂首一拜:“全憑奶奶做主!”
老寧王妃終於舒一口氣,以前孫兒哪會說這句話,分明就是同意了。她立刻笑起來,再也藏不住心裡的喜意,樂嗬嗬道:“好!好!明兒就讓你爺爺去見聖上,千萬彆讓人家搶先了!”
聽著這句揶揄,李愚安無奈一笑,卻又想起了霍小舟。雖說強扭的瓜不甜,但挪回自己家裡栽著也保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