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談(1 / 1)

安陽的春很乾淨,天藍得像塊琉璃,擦著一兩片紗一樣的白雲。巷子裡忽然飄來一縷花香,誰家牆頭伸出一支白梨。清風徐來,落英紛飛。

春陽豔豔,整個世界煥然一新,明輝透亮,就連百姓們的肩上也停著一朵陽光。滿街的吆喝熱鬨聲裡,夾雜著幾個稚子的追逐打鬨,最後惹來聲惱火的嗬斥。

這時一輛馬車經過,人群紛紛向兩邊擠去,又伸著腦袋打量這是哪家的貴人出門。

霍小舟坐在馬車裡,在母親的提醒聲中,依依不舍地放下簾子。外麵的世界著實比母親的嘮叨有趣。她實在聽不下去,輕歎一聲道:“娘,女兒知道了。等下到了寧王府,女兒一定規規矩矩,決不會丟了霍家的臉麵。”

雖然不明白為何霍家的臉麵和自己的言行有關係,但為了母親不在嘮叨,她還是決定扮好一個知書達禮的嬌小姐。

霍母顯然有些緊張,即便在車裡也坐得端端正正,時不時扶一下頭上晃歪的首飾,再理理生皺的衣角。

同樣緊張的,還有寧王府的老寧王妃。那幾株魏紫是寧王從以前一個愛花的屬下家臨時挖來的。老寧王妃喜靜,也不愛張羅這些賞花遊園會。她不知道泠南那邊規矩是怎麼的,霍母又是個什麼樣的主兒,萬一哪點惹惱了未來親家,隻怕這樁婚事就黃了。

雖說還可以靠聖上賜婚,但總歸不算和美。

幾家夫人小姐都來了,老寧王妃隻讓下人們帶去後院賞花,自己依舊在堂前守著。隻是等到金城公主過來,老寧王妃就不得不去招待了。

因而霍家母女來時,門前隻有個迎客的管家。霍小舟上次見過他,如今再見難免有些心虛,攥著衣角仔細聽著管家的話,生怕他說出個什麼不該說的。

幸好,虛驚一場,管家隻說了番客氣話,就領著二人進入王府。

翠湖微皺,楊柳依依,那些個夫人小姐們或站或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些自己生活中的瑣事。滿園的錦衣繡裙,笑聲如鈴,倒比園子中間那幾株魏紫還要嬌豔。

寧王府的婢女們穿著一色的藕粉裙守在園子邊緣,哪位夫人小姐眼皮子動了下,便快步走去添茶倒水,加點茶果。

因為這是書中沒有的情節,霍小舟並不知道有哪些人來了。所以當她看見坐在涼亭中的金城公主時,巴不得腿上生雙翅膀,連飛帶跑地逃離此地。

金城公主自然沒什麼好怕的,問題是她旁邊的嬤嬤可是上次在靜寒寺刁難冷秋參的嬤嬤。

今兒究竟是什麼好日子,她的仇人都聚一塊了!

當然金城公主今日來的目的與霍母差不多,都想為自己兒女討樁姻緣。但她向彆人推銷自己寶貝兒子時,提的最多的還是自己兒子有多像他父親。

金城公主的駙馬是當年有名的探花郎——莫樸。那人俊的,據說當年騎馬遊街時差點沒被女子們扔的花果砸死。金城公主隻是躲在金鑾殿後遠遠瞧了一眼,便芳心暗許,非君不嫁。

然而時間是很無情的東西,再俊的臉也經不住時間的摧殘。更何況莫樸因為那張臉討了太多的便利,就算娶了公主也不知收斂,依舊沾花惹草。

如今金城公主對駙馬已無太多的感情,但自己寶貝兒子常年在府上養病,不像其他男兒在外晃悠,能叫人知道有這麼個優秀男兒尚未婚配。所以她隻能借孩他爹的優點,希望能為自己兒子尋得一份良緣。

不過嫁給一個隻有臉好看的人會有什麼下場,金城公主已經說明了。年輕的小姐尚有有幻想,但有一定閱曆的夫人們可不會認為自己女兒的下場會好過皇帝的女兒。

眾人對金城公主殷切之至,就是絕口不提自家的女兒。若金城公主問起,便紛紛搖頭說自家女兒蠢鈍,或是頑劣,總之是不配為人妻。

眼見金城公主身邊的嬤嬤看過來了,霍小舟趕緊把頭又低一分,生怕叫人看出自己長什麼樣。

可惜老寧王妃辦這個賞花會就是為了看看她長什麼樣。一聽霍家老夫人來了,趕緊杵著拐杖過來招呼:“郡王妃娘娘,您來了!”

老寧王妃親自迎接的人可是稀少,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霍小舟腦袋垂得更低了,霍母卻欣喜地迎上去:“請娘娘安!”

老寧王妃連忙上前扶住霍母的手腕,阻止她的行禮,同時笑道:“哎呦,這麼客氣乾什麼!”

再順勢瞧向霍小舟,眼裡的光更亮了些:“這位是您女兒吧,叫什麼名兒?抬起頭來叫老身瞧瞧?”

霍母一聽,這才注意到女兒腦袋都快掉地上了,便輕輕碰下女兒手臂,皺起眉頭輕聲提醒:“小舟!快來見過娘娘!”隨後笑意盈盈望著老寧王妃致歉:“我這個女兒常年養在深閨,怕生得很,冒犯娘娘了。”

老寧王妃趕緊擺手:“哪裡!哪裡!”

母親都發話了,霍小舟再有一百一千個不情願,也得滿臉嬌羞抬起頭,再微微欠身,柔聲說道:“小舟見過娘娘!”

老寧王妃上下瞅了許久,滿意點頭道:“玉容清姿,溫婉可人,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

說話間,金城公主身邊的嬤嬤又看過來了。霍小舟下意識想低頭,又記起母親的囑咐,隻能把臉偏向母親,就希望那嬤嬤沒看見。

然而她這個希望落空了。嬤嬤眼睛望著這邊,俯身在金城公主耳邊說些什麼。

這邊霍母也歎一口氣,老寧王妃立即關切道:“這怎麼歎起氣來了?”

那邊金城公主也看過來,還準備起身。霍小舟知道,估計是來找自己的。若冒充寧王府親眷的事暴露了,一向講究規矩體統的母親估計得氣暈過去!

她可不想和金城公主的人對峙,便攀住母親的手,訕笑道:“娘,女兒從未看過安陽的王府,想自己四處走走。”

大概是這個請求不符合千金小姐的身份,霍母臉上浮現幾絲不悅,輕聲斥了句:“胡鬨!”

老寧王妃趕緊勸道:“讓她去吧,不礙事!”

主人家發話,霍母自不好說什麼,隻能隨女兒去了。瞧著人走遠,才回頭歎道:“適才娘娘問我為何歎氣,還不是為了她的事。”

此時金城公主走到這裡,笑著插句話:“喲,這位夫人是誰?怎麼王妃娘娘隻顧著自己談話,也不拉過來給我們介紹介紹?”

金城公主和老寧王妃都在這裡,其他有頭有臉的人家自然也要過來問問。一時間,霍母忙著和其他人招呼,倒忘了剛才與老寧王妃的話題。

還是最後老寧王妃自己招呼住嬉鬨的群芳,她眼角眉梢掛著笑意,佯裝正色道:“好了,好了!郡王妃與我說事呢,你們幾個一岔,倒叫我忘了郡王妃說了什麼!”

金城公主跟著起哄:“郡王妃與王妃娘娘說些什麼好事情,也說來叫我們聽聽!”

其他夫人緊跟著掩麵淺笑,不失禮數,又顯得平易近人。

霍母自從來安陽,還沒受過這種待遇,一時受寵若驚,連舌頭都開始打結:“這,這哪是什麼好事。”又乾笑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眼眸也垂下來:“說起來也讓公主、娘娘、各位夫人笑話。”

人群中有人笑道:“郡王妃娘娘,你再不說,老王妃可就等急了!”

說話著是孫逸飛的母親,她從兒子那裡聽到點內幕,孫家又與寧王府交好,故敢開老寧王妃的玩笑。

夫人們隨即笑幾聲,似在催霍母趕緊說。

霍母輕歎一聲,望著眾人道:“為人母愁的,還不是兒女的事。”

接著轉動眼眸看向老寧王妃:“泠南有個習俗,女兒家出世時要打一把女兒鎖戴著,免得丟了去。待到進了婆家大門,就由丈夫取下來。”

“小舟生得晚,我實在寶貝這個女兒,便叫銀匠把女兒鎖打緊一點。可誰知那實心眼的銀匠打太緊了,直到現在也沒人取得下來。”

若直接說自己女兒愁嫁,難免會被人輕視,她隻好借一個習俗暗暗表達出去此行目的。

眾人聽懂了,卻隻是笑笑。郡王爺的女兒身份確實尊貴,可惜在泠南。況且霍家雖然封王,但其實和皇族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初隨朝立國時,霍家老祖宗受太祖皇帝禦命領兵平定泠南,被封泠南郡王。霍家子孫從此在泠南紮根。

娶一個隻在泠南顯耀的郡王之女,不會對安陽的夫家有任何幫助,反而可能讓人笑話,竟娶個山裡出來的野蠻女子。

不過她們的不爭不搶,倒給了老寧王妃機會。

老寧王妃立即杵了下拐杖,興奮道:“郡王妃莫憂,這有何難!正巧我家孫兒力氣大,定能取下那把鎖!”

此話一出,人群隨即靜了一下。安陽城裡多少人家想攀上寧王府這個親家。然而老寧王妃一直對孫兒的婚事三緘其口,任憑彆人明示暗示,都沒有表示。

如今居然主動向泠南郡王妃示好。這可真是奇了!

霍母也沒想到老寧王妃會這麼說,半張著口許久都沒回過神來。夫人們隻略微靜下,便都笑起來,順便驚醒了霍母的神智,她誠惶誠恐道:“這……這,可算小舟天大的福氣了!”

眼見山裡的郡王妃都能攀上寧王府,金城公主頓時信心十足,笑著說道:“可惜我家謐兒年紀小,否則也想幫幫郡王妃呢。”

然而她這話說出來,夫人們臉上的笑意又添了幾分勉強。

在這些高門夫人心中,兒娶妻可不必嫁女兒。娶妻娶錯了還可以再娶,實在不行換一個也行。但嫁女兒那是一輩子的事,都是娘的心頭肉,選女婿自然要比選兒媳仔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