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1 / 1)

被關在府裡這幾日,霍小舟可算知道無聊是什麼滋味了。幸好書中這段時間沒有兄長的戲份,少一樁擔心的事。

但就這麼呆在家裡,也不是個辦法。霍小舟繼續趴在窗前和院子裡的護衛商量:“龍藜,你就幫我和我哥說一聲嘛,就說小舟知道錯了,以後出門絕不惹事......”

龍藜武功很好,人長得高大帥氣,就是腦子一根筋,根本轉不過彎,世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完全不知變通。也是因為這一點,他不會被霍小舟的花言巧語迷惑,在泠南時霍宴山常讓他保護霍小舟。

現下龍藜自然拒絕了霍小舟的提議:“不行!世子說龍藜必須守在小姐身邊。”

霍小舟腮幫子一鼓,氣呼呼道:“哼!什麼人嘛!這點小忙都不幫!”

隻是和龍藜使小性子,無異於對牛彈琴,外麵的人未動分毫。

就在霍小舟無計可施時,紅漣突然衝進來,緊張兮兮道:“小姐,老夫人叫你過去呢。”

“我娘?”霍小舟驚訝了,難不成兄長還是把事情告訴母親了?

她頓覺不妙,趕緊向紅漣打聽消息:“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紅漣搖搖頭,這下不妙了。

霍小舟緩緩起身,先是原地練習了幾步走路的姿勢,在慢悠悠、款款地去見自己娘親,儼然一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深閨小姐。

老郡王妃出身安陽,原是一戶富家千金。士農工商,商為最下等,在安陽城中都得低著腦袋走路。霍小舟的外公做夢都想把女兒嫁給做官的,為了實現這一夢想。他特意為女兒修了座三層高的樓閣,請了十幾個女先生和嬤嬤,把自己的女兒培養成書裡才有的賢妻良母。

然而霍小舟的父親偶然一次路過,瞧見了閣樓裡的千金。於是一道聖旨下來,霍小舟的母親徹底遠離安陽,去了霍小舟外公最嫌棄的泠南。

霍小舟知道這段過往,卻從不知母親的心思。在霍小舟眼中,母親就像書裡的母親,知書達理,賢良淑德,永遠沒有失控的時候。

除了父親去世。那是霍小舟第一次見母親掉眼淚。像珍珠一般,一顆一顆從眼角滾落,安靜無聲,源源不斷。她那時才知道,母親也會受傷。

現下屋裡,老郡王妃正坐在榻上閉目養神,旁邊小方桌上放著個小銅香爐,生著清清嫋嫋的香氣。年過半百的婆子守在她身邊,站得筆直,神色嚴肅,眼睛跟針尖一樣尖。門前簾子稍微動了下,婆子就走到老郡王妃麵前小聲說道:“夫人,小姐來了。”

老郡王妃緩緩睜開眼,果真見自己女兒姍姍進來。霍小舟在紅漣的攙扶下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柔聲細氣道:“女兒見過娘親,望娘親安好。”

“彆站著了,坐娘旁邊來。”霍母拍拍右邊的空位。於是霍小舟又乖乖坐在母親身邊。

霍母見她這般聽話,不由得欣慰一笑:“這麼些年了,總算長大了!”

其實以前霍小舟還要放肆些,隻是父親走後,母親身子一向不大好,總是鬱鬱怏怏,經常問醫。霍小舟不想母親受刺激,便在母親麵前收了張揚的性子做一個聽話的乖乖女。

如今聽得母親這般讚揚,她心虛一笑,悄然低下腦袋。看樣子,今兒不是問罪了。

霍母又道:“今天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明日丞相府嫁女,想不想和你哥走一趟?去見見世麵也好。”

霍母這麼說,還是想到兒女婚事。兒子不必操心,待聖上自章台行宮歸來後,自有聖上指定。但女兒從未來過安陽,隻怕沒人知道自己女兒的好。她覺得還是要放女兒出去,讓安陽的好人家都瞧瞧。

這倒是出乎霍小舟的意外,前世裡母親從沒問過這個問題。霍小舟又想了想前幾世,自己都曾向母親請求上巳節去和清苑,或者外出遊玩。隻有這一世來到安陽後一聲不吭,靜靜呆在屋裡直到現在。至少在母親看來是這樣。

或許是因為這個,母親現在才會主動放她出去走走。不過這樣正好遂了霍小舟心思,她正愁沒辦法去參加婚宴呢!

霍小舟趕緊裝裝樣子,低眉細聲道:“全憑母親做主。”

霍母很滿意她的態度,點頭笑道:“那你自己準備一下,到時候隨你哥去湊湊熱鬨。”

霍小舟心裡簡直笑開了花,麵上還是安安靜靜回答:“是,母親!”

......

次日一早,霍小舟的神情無不體現了什麼叫做“小人得意”。她故意在龍藜麵前繞幾圈,開心炫耀道:“龍藜,本小姐今天要出門嘍!而且,你還不能跟來哦!”

然而一根筋的龍藜並沒理解她的意圖,反而真誠稱讚道:“小姐今日真好看,比新娘子都好看。”

霍小舟臉色一紅,急忙轉過身去,小聲嘟囔:“你都沒見過新娘子,說什麼傻話!”

龍藜爽朗笑道:“在龍藜心中,小姐就是最好看的!”

俗話說,真誠就是最大的武器。聽著龍藜真心讚美,霍小舟氣消了不少,擺擺手道:“算了,本小姐去赴宴了。”

此前去丞相府赴宴,霍宴山還惦記著江少維的話,並不想妹妹出門。青羽衛中很多都是權貴子弟,極有可能出現在喜宴上。霍小舟雖然換回了女子裝扮,也難免會被有心人認出來。

但母親說的話,他也不好違背,隻能帶著妹妹去了。他們這支隊伍很簡陋,除了兄妹二人,就隻有個趕路的車夫。霍宴山在路上還不忘提醒霍小舟:“小舟,安陽不是陶州,說話行事,切勿冒頭。”

霍小舟有些不能理解,隔著簾子瞧著外麵的街市問:“哥,我們乾嘛要這麼小心?”

霍宴山目光一暗,什麼話也沒說。當今皇帝年事已高,僅剩的皇子李辰商風華正茂、出類拔萃,按理說早該立為太子。然而時至今日,聖上依舊沒表露那個意思。這不得不讓人想到當初、同樣優秀的兩位皇子的遭遇。若聖上再生妒子之心,安陽恐怕是難以平靜了。

隔著一道簾子,外麵是熱鬨的街市,裡麵靜得隻有車輪滾地聲。沒過多久,馬車也停了,外麵車夫道:“世子,丞相府到了。”

霍宴山先走出馬車,仰頭望著朱紅大門上“相府”二字,目光一次,啟身走進。

當朝丞相田懷恩,有二子三女,皆人中龍鳳。長子田墨章,娶涼河洛氏貴女,任禮部侍郎。次子田書茂,為去年新科狀元,尚未娶妻。三個女兒中,田舒蘭嫁在陳家,田青梔待字閨中。最後今日嫁去莫家的,就是田文薔。

安陽的貴族世家通過嫁娶緊緊聯係在一起,外人斷不了,也插不進來。今日能來丞相府喝喜酒的,都不是一般人家,甚至不少皇親國戚,王子皇孫。

李辰商作為唯一的皇子,明麵上的未來皇帝,自然是眾人的焦點,哪怕是丞相田懷章都得來招待他。隻是說著說著,丞相就把話題扯到了自家小女兒身上:“總是我們這些老頭子陪殿下說話也太乏味了些,想來起來我家犬子書茂與小女青梔,皆和殿下差不多的年紀,更能稱殿下心意。”

田懷恩轉頭對身邊管家囑咐:“去把公子和小姐叫來!”

“不用!”李辰商叫住剛準備走的管家,笑容和煦又不失上位者的氣場,“這裡人多嘈雜,小姐出來難免受到驚嚇。丞相大人,還是不要為難您女兒了。”

田懷恩稍微定了會兒,立即笑道:“還是殿下考慮周到。管家,彆去驚擾小姐了。”

但就像田懷恩說的那樣,總和一群老狐狸虛偽也是乏味。李辰商扯了幾句,終於找到個借口甩脫了那幫人。然而老狐狸走了,小狐狸又圍上來了。

李辰商心裡煩的不行,麵上還得帶著笑意與這些貴族子弟虛與委蛇。不過小狐狸崽子總好打發些,他隻需要站在一邊聽那些人吹噓,再偶爾點點頭,配合著笑幾聲就行。若真需要發言,就說幾句誇讚的話。

好不容易有個空檔,他立即垮下臉色對身後的李愚安抱怨:“你倒是清閒,一句話也不用說。”

李愚安抱著雙臂,聳聳肩,半開玩笑道:“殿下,誰讓臣是你的護衛呢!你見哪個公子會與彆人家的護衛談話的?”

“得了吧!”李辰商一拳砸在他手臂上。李愚安配合著連退好幾步,笑著告饒:“殿下饒命!”

李辰商立即撲過去攀著他肩膀,佯裝生氣道:“饒什麼饒!你就是故意躲我身後,讓我一個人去擋箭!”

皇帝認為寧王忠心耿耿,對其百般信任,就連李愚安也委以重任,明麵保護六皇子,暗地監視。然而皇帝不知道,李愚安本就是李辰商的護衛。

他們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平時相處比起君臣來,更像是知心好友。隻是眼下畢竟在彆人府上,李愚安很快正經起來,小聲提醒道:“殿下,楊家的二公子過來了。”

李辰商趕緊站好,擺出一副氣定神閒、不可冒犯的架勢來。楊家二公子扯了半天,又說還有幾個人請殿下認識一下。李辰商心裡不耐煩,還得表現出一副求賢若渴的神情,快步跟著人走去前院。

老寧王曾囑咐過他,局勢未定前,萬不可表露鋒芒。否則李辰商才懶得理這群蠢材。真正有實力的人,哪兒用得著這些巴結吹噓的手段。

正巧他們出來時,前院的家丁也衝進門喊道:“泠南郡王世子前來賀喜!”

頓時,嘈雜的前院安靜下來。這些已經入朝為官的人精,比和清苑上那些心高氣傲的公子們看得更遠,泠南雖偏,也有兵權。所有人都轉過頭去,想要看看未來的泠南郡王究竟長啥樣。

李辰商也不例外,不過他的目光裡明晃晃寫著厭惡。

在相府管家的帶領下,霍宴山徐徐步入院中,身邊還跟著霍小舟。他們兄妹二人,哥哥一身墨藍緞織銀交領衣,外麵穿著件寬袖的外套,衣服上的花紋是安陽人從未見過的,大概是泠南一帶獨有的樣式。

霍小舟的衣服是霍母親自選的,倒有帝都的風格。青衣翠裙,金釵步搖,腰邊垂一塊玉兔搗藥的白玉禁步,儼然一個深閨小姐打扮。就是頸間帶了個纏枝銀項圈,在胸前結下朵寶相花樣的鎖,給這個安靜的小姐裝扮添了一分跳脫。

院子裡的人小聲議論起來,李愚安這才轉身看過去,卻是驀然一瞥,驚鴻照影。

那個站在泠南郡王世子身邊的女孩兒,穿著一身規矩的衣裳,可白皙的臉蛋兒上隱隱透著不安分。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浸在秋水裡的烏石,底下鎮著無數個鬼點子。眸子輕輕一轉,便露出一兩個小心思。

就算換了身裝扮,他依然認出,這個女孩兒分明就是當初與他相遇數次,又數次錯過的姑娘。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黝黑倔強的姑娘,原是這般可愛機靈的女孩子!

他的心跳了下,呆呆立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直直注視著霍小舟。

或是注意到這邊的目光,霍宴山眸色一沉,帶著妹妹去了彆處。李辰商還以為霍宴山在看自己,不滿地冷哼一聲,道:“愚安你看,他居然還敢給我甩臉色。”

然而身邊人並未回答,李辰商趕緊轉過身看看,見他雙目出神正在發愣,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最終定在霍小舟身上。

李辰商了然一笑,輕咳一聲假正經道:“彆看了!再看,彆人就該看你了!”

李愚安這才回神,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低著頭乾咳幾聲。李辰商過來攀著他肩膀,一臉的探究:“喂!你剛看什麼,那麼出神?”

麵對這番明知故問,李愚安更加無措,隻能笑兩聲道:“殿下,彆取笑我了。”

“我這哪是笑你!”李辰商笑意愈濃,好聲道,“我這是在慶賀你終於開竅了!”

二人的打鬨在外人闖入的一瞬間終止,他們又恢複成了尊貴不失親切的皇子和沉默無言的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