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妝(1 / 1)

莫家父子還有事,就把霍小舟交給青羽衛處置。公主府的人走了,隻剩幾個巡邏的青羽衛也沒什麼好看的,百姓們三三兩兩散去,街道又恢複成原來吵鬨緩慢的樣子。

霍小舟對這些穿墨綠官服的人沒什麼好印象。前世裡,每次都是青羽衛把霍家送上刑場。她僵硬地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揪著衣角,儘量保持平常的模樣,眼睛卻盯著街邊賣豆漿的小攤子。

“各位官爺有事嗎?”她鎮定問道。

司徒琅盯著她轉了一圈,倏忽一笑,看在霍小舟眼裡很是詭異。

“沒什麼!就是請公子跟我們走一趟。”司徒琅笑道。

霍小舟瞧了瞧其他青羽衛,都四散圍著她,逃跑是不可能了,便好聲商量:“各位官爺沒事的話,我還有事,不如就下次聊吧!”

說完,就想偷摸穿過縫隙溜走。卻沒想兩個青羽衛往中間一靠,那條逃命的縫隙就消失了。司徒琅直接抽出她背囊裡的一支箭,笑著威脅道:“私持弓箭已是重罪,若再要逃跑,那可是罪上加罪,小心累及家人。”

霍小舟當即怔在原地,如果真因為自己而牽連霍家,那她此次重生還有什麼意義!她目光一沉,已然換了個臉色,冰冷而疏離。

司徒琅見狀,突然感慨了句:“性子這麼野,怪不得老大喜歡。”可惜聲音太小,霍小舟沒聽清,正在回想時,司徒琅又道:“公子請吧!”

霍小舟隻得斷了念頭,默默跟在幾人中間,眼尾餘光無時無刻不注意周圍環境。要是被逮上公堂,就得驚動兄長來贖人。再糟糕點,母親也可能知道。

到時候母親一激動,估計又要暈過去,然後醒來捶胸頓足,大呼“我兒怎能如此糊塗,將來怎麼好找婆家......”之類的。最後又像前世那樣,生怕她嫁不出去,急匆匆給她找門親事。

一想到這些,霍小舟就覺得麻煩。她可不想又被嶽家公子甩一次。

然而遙遠的嶽公子還未到來,現在倒有個李愚安堵在前麵。霍小舟一看見他,立馬轉身開溜。卻不料司徒琅早有準備,隨手扯住她箭囊,淡然慢語:“公子,路在前麵,彆走錯了。”

書裡描寫的李愚安很少在人前穿官服,哪怕是執行任務,也是一身常服走在大街上。他不愛華貴的錦鍛,身上服飾與周圍百姓彆無二樣,綁袖持刀,像個練家子。可那雙含笑的桃花眼和瀟灑的步伐又叫人覺得,若再戴上一頂缺角的鬥笠,他就是是詩詞裡走出來的俠客。

俠客們通常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過現下,霍小舟該是他拔刀相砍的對象。

霍小舟整理了下衣服,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很平常。

李愚安身後還跟著孫逸飛,見著霍小舟就興奮道:“表哥你看,人我給你找到了!”

就是看起來不大情願。

李愚安看著她,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鬨非凡。唯獨她的周圍很安靜,時光都慢下來。她還是用那種眼神看著他,憎惡而戒備。

孫逸飛沒想到兩人見麵後都不說話,連忙跳到前麵來輕咳幾聲清清嗓子,隨即佯裝正經審問:“喂,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爹娘是誰?”

霍小舟幽幽冷笑,心裡暗想: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告訴你!

於是大步往前一邁,學著戲台上那些武生,神情自信得過分誇張:“黃天是我爹,後土是我娘,日月星辰是我兄弟姐妹。我的名字就叫我,獨一無二,舉世無雙!”

話音落地,四下無聲。賣豆腐的小販挑著擔子路過,嘴裡吆喝著:“賣豆腐嘞!老豆腐、嫩豆腐都有嘞——”

一片樹葉落下,司徒琅平靜道:“這位公子,欺瞞公堂,罪上加罪。”

霍小舟趕緊收了自信,規規矩矩低下頭,恭恭敬敬道:“啟稟官爺,小民乃是城外山中獵戶,不懂城裡規矩,這才帶了弓箭入城。還望各位官爺大人有大量,饒恕小民這一回。”

有個青羽衛疑惑地撓撓頭:“安陽城外還有山?”

霍小舟愣住了,不論前世今生,她都隻顧著安陽城了,完全不知道安陽城外是個什麼狀況。如今謊言不攻自破,李愚安定不會放過她。

然而就在她感歎萬事休矣時,李愚安卻道:“既然不懂規矩,就饒恕你這一回,下次來注意些。”

這下該霍小舟迷糊了,不對呀,他李愚安,李辰商的狗腿子,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孫逸飛也看不過去,快步走到李愚安身邊,恨鐵不成鋼道:“表哥,你倆就彆相互裝了!”接著看向霍小舟,直接點破她身份:“喂,你是個姑娘吧!”

霍小舟臉色一紅,色厲內荏嚷起來:“彆胡說!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兒!”

“噗嗤——”周圍的青羽衛都低頭笑起來。霍小舟越發心虛。偏生此時孫逸飛又附和道:“是,是,是!身材像你這麼瘦,聲音像你這麼嬌,小臉兒像你這麼柔的男子就你一個!你絕對不是女子。不信可以脫了上衣......”

“小飛!”李愚安沉聲阻止,“說話注意些。”

孫逸飛甩甩手臂,意興闌珊道:“好,是我錯了。”

此時霍小舟終於明白過來,這些青羽衛,包括李愚安,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她臉色通紅,仍然不敢相信,緩緩確認道:“你們早就看出來了?”

青羽衛們憋著笑,全沒說話。看著他們這樣的神情,霍小舟頓時感覺自己就是街邊賣藝人手裡的猴子,自以為天衣無縫地上躥下跳,卻不知周圍人把她當樂子。

強烈的羞愧與憤怒瞬間充斥她整片腦海,她巴不得徒手在地上撕開條裂縫,方便整個人跳進去,好從這個丟人的地方消失掉。

然而她畢竟沒那個力氣,隻能乾站在原地接受眾人的嘲笑。李愚安徐徐走來,柔聲道:“姑娘......”

“彆過來!”霍小舟憤怒大喊。

她憤然抬起頭,胸前一起一伏,璀璨的眼裡蓄滿淚水,卻固執地不願掉落,而是死死瞪著前麵的仇人。

“你在耍我!”霍小舟咬牙切齒。

李愚安一驚,剛要解釋:“不是的,在下隻是——”可麵前的人並不給他這個機會,立即甩身跑了出去,隻留下句激動的臨彆贈語:“李愚安!你給我等著!”

孫逸飛等人剛要追上去,就被李愚安叫住。

“不是,她還沒說名字呢。”孫逸飛趕緊說道。若再不去追,人可就不見了。

李愚安看著逐漸消失的背影,轉身離去:“彆人不願,何必強求。小飛,此事到此為止,你們以後不要去打擾人家了。”

“啊?不是吧,老王爺還盼著抱曾孫呢......”孫逸飛和青羽衛們快步跟上去。

......

另一邊,霍小舟陰沉著臉跑回霍府,就連何管家叫她也沒搭理。紅漣瞧見了,還以為她在外麵受了欺負,趕忙追到屋裡緊張問:“小姐,你怎麼了?”

霍小舟還是那身男裝,就是眼睛周圍的脂粉花了。她獨自坐在妝台前,靜靜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聽見紅漣進來,又轉身問道:“紅漣,你老實告訴我,我這身打扮能看出是個女子嗎?”

一路走來,霍小舟冷靜不少。李愚安那夥人固然可惡,但也說明她的裝扮並不完美。幸虧今日隻遭受一番嘲笑,沒惹下更大的禍患。

紅漣麵色為難,揪著五指吞吞吐吐道:“小姐,其實女子再怎麼打扮成男子,仔細一瞧,還是能看出來的。”

霍小舟並不相信:“那為什麼我在陶州時,沒人瞧出我是個女子?”

陶州是泠南一帶最繁華的城關,也是泠南郡王府所在。以前霍小舟經常扮成男子,去陶州城裡遊玩。

紅漣五指揪得更緊,腦袋也偏在一邊,不敢看自家小姐。霍小舟明白她是在擔憂什麼,便道:“有話直說。你什麼時候見我因為你說真話而罰你的?但你要是瞞我什麼——”

霍小舟冷冷看著她:“就彆在我身邊伺候了!”

“小姐,紅漣隻是怕你生氣!”紅漣嚇得慌忙跪下來,解釋道,“其實在陶州時,世子就和街上百姓打過招呼了,讓大家不要揭穿小姐身份。”

霍小舟頓時一驚:“我哥為什麼這麼做?”

紅漣道:“世子說,小姐悶在屋裡無聊,偶爾出去逛逛也好,就是怕有人心存不良,不如提前打好招呼。”

接著又抬起頭,把底抖了個乾淨:“其實在陶州時,小姐您每次出去,世子都會派人在後麵悄悄跟著。紅漣也想告訴你,隻是世子不讓說,怕壞了小姐心情。紅漣這才不敢開口。”

聽到這些事,霍小舟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她放緩聲音,對紅漣道:“好了,你起來吧。既然哥哥不想我知道,你我就當沒說過這件事。”

紅漣連連保證:“小姐放心!今日的話,紅漣不會往外透露半個字。”

......

直至入夜,霍宴山才匆匆回到霍府。何管家緊緊跟在他後麵,說著白日府上的事:“世子,曲侍郎今天送來帖子,說是下月孩兒滿月酒,請世子過去送送福氣。”

霍宴山似乎有些累,沒有去書房,而是直接去了休息的彆苑。對於陶管家說出的話,隻平淡地丟下一句:“曲家與霍家沒什麼交際,不用管它。”

何管家輕聲應下,卻還跟在霍宴山後麵。霍宴山正好走到房門前,停步問道:“何伯還有事嗎?”

“今日小姐回來,好像心情不好。”何管家低頭說道。

霍宴山微微蹙眉,仍舊平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何管家轉身退下,他推開房門,卻迎麵撲來個影子。

“啊!”霍小舟大叫一聲,張牙舞爪地立在哥哥麵前。

霍宴山輕輕一笑:“小舟,你嚇到哥哥了。”

見他這樣,霍小舟仿佛針戳的皮球,一下子萎下來,嘟著嘴不開心道:“騙人!你明明就沒被嚇到。”

霍宴山笑得更溫柔:“哥哥從來不會騙小舟,剛才確實被嚇到了。”

這是句假話,霍小舟笑了起來,突然撲過去抱住自己哥哥,什麼話也不說。霍宴山有些意外,柔聲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霍小舟把頭埋在他懷裡,悶聲悶氣道,“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無論如何,無論重複十次、百次、還是千次,哥,小舟一定會救下你!

霍宴山輕輕抱著妹妹,涼夜無聲,黑魆魆的房間響起一句:“小舟,今天玩的開心嗎?”

霍小舟目光一凝,立馬從他懷中撲騰起來,笑嗬嗬地點頭:“嗯!小舟今天很開心!”

接著又一步跳出房間,對哥哥招招手:“天黑了,哥哥早點休息!”說完,頭也不回地蹦跳著走了。

夜色不斷拉長,淒涼的寂意在天地間蔓延。街邊小酒館裡,江少維喝得醉意熏熏,舉起手喊句:“小二,記賬!”

小二沒來,來的是掌櫃。微胖的中年男子弓著腰笑臉討好道:“江主簿,您已經記了三個月的賬,您老看看,什麼時候能結一下?”

江少維猛然瞪大眼睛,把桌子拍得咚咚直響:“什麼意思!怕我少你的酒錢?劉老兒,我在你這兒喝了多少年的酒?什麼時候賴過賬了......”

他越說越激動,掌櫃連連稱是,把腰彎得更低。就掌櫃腦袋快磕到桌子時,江少維的聲音突然停了。

另一個聲音在掌櫃身後響起:“他的酒錢我來付。”

掌櫃受驚回首,立馬笑得更燦爛了:“喲!李大人,您怎麼來了!”

李愚安常領著青羽衛在城裡巡邏,故不少百姓都認識他。眼下掌櫃趕緊用袖子把身前的長凳擦了又擦,恭恭敬敬請人過來坐。但李愚安隻是走到桌前,並未坐下。

這麼晚,酒館裡的客人們早回家了。整個酒館隻見掌櫃樂嗬嗬忙前忙後的身影。江少維低著頭,緊緊攥著手裡的酒杯,再沒了之前的氣勢。

他以為李愚安會訓斥自己,但沒想桌前的人隻是問:“你那位遠房親戚什麼時候再來安陽?”

江少維一愣,猛然抬起頭,不知他問這個乾什麼。

酒館裡的燈火很暗,連帶著李愚安的目光都變得沉鬱不可測:“若她再來,還請江主簿替我向她道聲歉。”

說完又放下一袋銀子,補了一句:“江主簿,酒多傷身,你自己注意。”

等掌櫃端著好酒回來時,李愚安早已離去。掌櫃看著空蕩蕩的大堂,走到江少維身邊好聲問:“江主簿,李大人呢?”

江少維醉眼朦朧,指指掌櫃端著的酒,又指指桌上的錢袋:“酒留下,錢你拿去!”

掌櫃有些不解,但還是按他說的做了。隻是拿著錢袋走遠後,小聲冷哼道:“哼!一個酒蒙子,靠著父輩餘蔭混得個主簿,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江少維聽見了,就像上次那樣,也當做沒聽見,一杯一杯喝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