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霍小舟依舊沒搶到兄長的戲份,等她著急忙慌跑到醉仙居時,正好瞧見兄長與冷秋參相談甚歡。不論哪一世,霍小舟都不得不承認,冷秋參漂亮得不像人間該有的東西,靜如仙子清麗脫俗,動如妖精嫵媚多姿。這樣的女子,哪個男子不歡喜?
可天下那麼多男子,為何非得是自己兄長當這個悲情男二!
她立在暗處,死死盯著屋裡的兩人,最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
入夜後,霍宴山才回來。霍小舟趕忙追過去,幾步跳進書房笑嗬嗬道:“哥,你今天去哪兒了?”
霍宴山坐在書案前,看著麵前活蹦亂跳的妹妹輕歎一聲:“怎麼,又想出去玩了?”
“才不是呢!”霍小舟斷然否決,幾步走到兄長麵前,雙手往書案上一拍,把霍宴山唬了一跳。就見她一本正經道:“我可是有正事!”
霍宴山眉眼一抬,來了興趣,好聲問:“哦?我家小舟有何大事?”
“我要學弓箭!”霍小舟一字一句道。
俗話說的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在這“暗箭”上栽了兩次,終於明白一個道理,這麼好用的手段自己不會用怎麼能行?
霍宴山卻是皺起眉,盯著人把話重複了一遍:“你要學弓箭?”
霍小舟點點頭,湊近一分認真道:“哥,你幫我買一把弓和幾隻箭回來。”
她說的那麼簡單,仿佛是在說“哥,你去幫我買一盒桂花糕來。”霍宴山眼神越發複雜,長舒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耐心解釋:“小舟,這些都屬於兵器,是不能拿出來買賣的。哪怕私下打造,也要問罪的。”
“可在泠南時,王府裡刀槍劍戟什麼都不缺,為何現在連支箭都不能有?”霍小舟還是不明白。一支箭而已,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然而她忘了,安陽帝都就在皇帝眼下,皇城裡隻有兩種武器,一種對著外麵守護皇城,一種對著裡麵弑君造反。
她的話已然觸犯了皇城的禁忌,霍宴山神色一凜,壓低聲音提醒:“小舟,不要亂說話!”
霍小舟沒見過這般嚴厲的兄長,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懼怕,氣勢也萎了下來。霍宴山見狀,又放緩了語氣:“小舟你記著,在京城中說話注意些,不要告訴外人泠南的事。”
“哦,我知道了。”霍小舟還是怏怏不樂。
霍宴山見狀,欣然一笑,化開了周身凜冽的氣場,柔聲安慰道:“好了,難得小舟這麼好學,哥哥怎能拒絕!”
他起身輕點了下霍小舟眉間,繼續說道:“我在安陽有個朋友叫做江少維,正巧在武庫做主薄。你若是想學箭,可以問他借幾支,就在校場練練。但記住,不要把弓箭帶出校場外!”
“小舟記住了!”霍小舟答應得飛快,就怕兄長反悔。
但霍宴山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去做一件事。隻是安陽不比泠南,行事需得謹慎萬分。
於是第二天,霍宴山親自領著換了身男裝的霍小舟去找自己朋友江少維。江家以前在老郡王手下做事,後來得老郡王推薦,江父高升安陽。江家搬走時,霍小舟才桌子那麼高,故江少維並不認識。
聽霍宴山介紹時,江少維還愣了下,又圍著霍小舟轉一圈,嘖嘖歎道:“小時候白白嫩嫩的一個小團子,怎幾年沒見,曬這麼黑了?”
這話霍小舟就不愛聽了,沒好氣道:“你仔細看看,我這是故意塗的!”
江少維隨即點點頭:“脾氣倒還是老樣子。”
他比霍宴山還大十歲,對霍小舟的態度,就是個沒正經的長輩在逗弄小孩子。幾番調戲下來,霍小舟乾脆不搭理他了。
霍宴山還有彆的事,臨走時又細細叮囑:千萬要看好自己的妹妹,小心她把東西順走嘍。
江少維麵上答應得很好,可等人一走,立馬縮回小亭子裡打盹去了。獨留霍小舟一個人站在靶場上,摸索著怎麼拉弓射箭。
這塊校場比較偏,平時鮮少有人來。校場周圍幾杆令旗高高豎起,因為沒有風,旗幟都耷拉著。倒是冷冷清清的靶場上時不時響起利箭破空聲,然而沒有一聲是有結果的。那些箭全紮在了地裡,靶上乾乾淨淨一點灰都沒有。
這般安靜的環境,小亭子裡的江少維睡得更熟了。就在他快要嘗到夢中美食時,半空裡忽然傳來縹緲人聲:“江主簿......”
江少維悠悠轉醒,眼前幾道人影逐漸清晰,他當即嚇得跪倒在地,驚慌失措道:“李大人,屬下不知你今日要來,有失遠迎......”
來人正是李愚安,隻不過換了身常服,身後還跟著四五個青羽衛,其中一人帶著鬼麵,還有個人是和清苑裡起哄的孫逸飛。他是李愚安的表弟,兩人關係親些,故言行就比較隨意了。李愚安還未開口,他先不客氣道:“喂!讓你當值,你就趴這裡睡覺?”
江少維戰戰兢兢:“屬下知錯,望大人責罰!”
李愚安稍稍舉手,示意孫逸飛不要說話,隨即對江少維道:“江主簿起來吧,在下此次前來隻為清點武庫,還勞煩你帶我們去一趟。”
江少維暗下鬆口氣,起身了還垂著腦袋,小心翼翼走在前麵引路。這般唯唯諾諾,看得孫逸飛十分嫌棄,低聲嘟囔了句:“切!這都招的什麼人!”
江少維聽見了,也當做沒聽見,繼續走著。去武庫的路上會經過靶場。春陽豔豔,天又藍又淨,像是洗過一般。霍小舟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柔風兮兮,撩起青絲縷縷。
李愚安不由自主停下來,眼裡映著不遠處那道孤獨清瘦的身影。
孫逸飛轉頭不見他,回身叫道:“愚安,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李愚安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去。
清點武庫並不是個簡單活兒,等他們一行查完帳後,已經到下午了。賬目沒什麼不對,李愚安想起白日所見,還是提醒道:“江主簿,太平盛世也不可缺了警惕。若身體不適,還是早點去看大夫吧!”
江少維連連點頭:“多謝大人關心!大人說的是......”
等一行人再次路過靶場,上午練箭的人影還在,隻不過動作慢了許多。李愚安微微一驚,再次停在原地。孫逸飛湊過來攀著他肩膀,又順著目光看去問:“你看他做什麼?”
其餘青羽衛也湊過來,其中有人驚訝道:“咦?那不是昨天街上遇見的小子嗎?”
“那還是巧了,上次和清苑抓刺客也有他!”戴麵具的青羽衛摘下麵具,臉上寫滿驚訝。
孫逸飛笑道:“喲,司徒琅,居然連你都認識他!”
被九夜門惦記還能活著的人可是稀少,其他人頓時來了興趣,紛紛湊過去問司徒琅和清苑的事。
李愚安太過專注,沒聽到他們的討論,倒是瞧著那道孤影,越走越近。江少維生怕霍小舟的身份暴露,那急的,一直在李愚安周圍打轉。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又知眼前人厲害,隻怕越解釋越麻煩。
霍小舟沒學過箭,以前上街遊玩,賣臘肉的獵戶在吹噓時,會比劃比劃自己如何射中獵物的,她便按著那些比劃練習射箭。然而效果並不好,那些箭連飛出去都困難,更彆說射中靶子。
“果然何管家說的沒錯,街上那些獵戶都是騙人的!”
她泄氣般地扔下弓,走上靶場拾箭。兄長說過,借的箭到時都要還回去,不能少一隻。要不然官府追究下來,江主簿性命不保。
可就在拾完箭回首的刹那,突然看見了李愚安。她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反應,抽出一支箭就擲過去。等脫手了才想起今生不是前世。
利箭襲來,李愚安目色淡然,轉瞬抬起右手輕輕一握,箭矢停在他掌心。霍小舟不禁鬆一口氣,孫少維卻是被嚇得不清,連忙跪在李愚安麵前叩首道:“李大人恕罪......”
“江主簿你先起來。”李愚安說完,又瞧瞧手裡的箭,兀自一笑,看向霍小舟:“你是在練射箭,還是在學投壺?”
霍小舟頗為嫌棄地剜了他一眼,丟下句:“與你何乾!”
李愚安來到方桌邊,拿起長弓悠然道:“若是投壺,在下會讚公子技藝高超。若是射箭的話......”
他拉弓搭箭,也不知瞄準的是霍小舟還是霍小舟身後的靶子。場上的霍小舟完全不躲,毫無畏懼地盯著李愚安,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怨。
倒是一旁的孫少維緊張不已,雙手雙腳都在顫抖,半張著口,一副想要解釋又不敢說話的急切樣兒。
然而就在此時,利箭破空,正中靶心。李愚安望著霍小舟笑了笑:“公子膽識不錯,就是箭術要多練練!”
霍小舟瞥了眼靶心上的箭,嘴巴一撇,走來就搶過李愚安的弓,十分不服氣:“用不著你操心!”
可李愚安好像打定主意要操這份心了,見霍小舟拉弓便道:“你站姿不對,握法錯誤。這樣練一輩子都打不中靶子。”
霍小舟當然知道自己練錯了,又不願在李愚安麵前認輸,就維持著錯誤姿勢遲遲不發箭。原本指望李愚安自己無聊離去,卻不料他居然還走近了些,就貼在她身後,一邊糾正著她的姿勢,一邊說道:“手臂打直與肩齊平,箭尾扣在弦上,不要斜......”
得仇人教導,霍小舟心裡當然膈應。不過便宜擺在眼前,不占白不占,她立馬想開了,大不了以後用今兒學的本事一箭射死李愚安。想到這兒,心裡那點膈應很快就消失不見。
“好了,你現在可以放箭了。”李愚安說道。
霍小舟聞聲鬆手,“嗖”的一聲,長箭破空而去,雖然沒打中靶子,好歹能飛出去了。她會心一笑,轉頭就道:“多謝了!”
李愚安嘴角一彎,很自然地從霍小舟手裡拿過弓箭,又給人演示了一遍:“放箭的時候要穩住身形,否則射出去的箭也會斜,你再試試吧!”
......
另一邊,餘下的青羽衛勾肩搭背立在不遠處,都一臉疑惑地望著這邊。司徒琅率先說道:“你說首領今兒怎樣有興趣教人練箭了?”
孫逸飛白了他一眼:“傻子!都看出她是女的了,還沒看出來我表哥想追她嗎?”
司徒琅皺眉:“追她乾什麼!黃不溜秋的。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
其餘幾人跟著點頭,紛紛表示讚同。孫逸飛再度白了他們一眼:“膚淺!我表哥看重的是內在。”
......他們還沒討論出到底是外貌重要,還是內在重要,太陽就要落山了。霍小舟把弓箭交給江少維就要準備回家,又見李愚安還沒走,便不高興道:“你還跟著我乾什麼?”
李愚安笑了笑,在暮光的照映下格外燦爛坦蕩:“在下隻是想提醒公子,回家後注意休息,明日你這雙手一定抬不起來。”
霍小舟不服輸:“抬不起來,是你沒用!”說罷,也不等李愚安回答,飛一般地溜走了。
餘下的李愚安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笑意越濃,轉身對江少維道:“若明日她來了,就多給她幾隻箭。”
江少維拿不準他的心思,隻得連連答應下來。心裡卻想這不過是小孩子圖新奇,明天霍小舟大概就不會來了,倒少一樁麻煩。
然而次日中午,霍小舟又來了,雖然一邊甩著手,愁眉苦臉的模樣,卻還是問江少維要來弓箭。
江少維很是吃驚:“我的大小姐,你手不酸嗎?”
霍小舟重重歎一聲:“當然酸呀!可我要是學不會......”
她不再說話,默默拿著弓,背起箭袋去向靶場。若她學不會,若她無法阻止一切,她的未來,霍家的未來,就隻有一個“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