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何故向四方吹 有關西莉亞、迪盧克、……(1 / 1)

“我們的迪盧克老爺當年在遊曆時的確經曆了一些不尋常的事呢。”一個有些輕佻的聲音含著笑意說。

不尋常的故事嗎?那可能更像孩童聽來都會覺得有些老套的故事。意圖歸鄉的旅人在旅行中途力儘倒下,被他人所救,並且在幫助下恢複體力,旅人提步回鄉。迪盧克經曆的與故事裡相距不遠,他從無知無覺到聽見歌聲,不知花了多久的時間,直至幽幽醒轉——

無邊的風雪裡會有濃蔭綠樹嗎?

迪盧克·萊艮芬德睜開眼,雪色混著一點天光將事物照得明亮,而房屋內反添了幾分陰暗,他還未能擺脫身軀跋涉雪原時的麻木感中脫離,僵硬的脖頸慢吞吞扭動。隨即紅瞳一動,便看見從窗戶上趴著的綠色枝杈,透過枝與葉的縫隙尚能看見雪花飄落,而那棵樹似乎是活著的,綠葉交疊處發出刷啦啦的響聲,時不時枝條擺動,仿佛在跟他打招呼。迪盧克覺得自己二十年的認知好像被挑戰了。

他沉默著掃視一圈,這才確定自己好像被人從無邊雪原裡救了回來。

救他回來的人隻有一間小小的屋子,石頭、木頭、泥巴,能在荒原找出這些材料搭建屋子並不容易,內裡所有物件都擺在這,隻能說一句“乾淨整潔”。火爐是這空間裡最大的物件了,長長的煙囪通向屋頂,爐膛上方放著的水壺聽不見沸騰的水聲,隻見縷縷白煙從壺嘴冒出,看來爐子裡的木柴已經燃儘。迪盧克本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指控製不了,脖子以下氣力全無,隻能睜眼盯著窗外那棵樹。那棵樹則像是覺察到他的視線,枝葉搖擺得更起勁了,不時還撞上封窗的玻璃,砰砰作響,直至一聲悶響從屋外響起,綠樹嘩啦啦地抖了幾下,一切歸於安靜。

而後沉重的腳步聲來到門外,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動作笨拙地打開門。那人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脫下三四雙手套去拿門邊的木棍,從木棍鼓搗火爐爐膛的聲音裡,迪盧克聽出那裡麵似乎放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不知什麼地方時,聲音沉悶,與癟了的羽球落地頗為相似,隨後是木柴與爐子碰撞的聲音,點火、吹氣、爐火嗶剝……那人對於迪盧克的蘇醒沒有驚訝,一係列動作做完,才將身上層層衣服脫下。少女轉過身時,姣好的麵容毫無血色,看起來像是剛生完一場大病,此刻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迪盧克床邊坐下。

她那做工粗糙的衣裙過於寬大,一頭長發用發帶亂糟糟地捆在身後,發尾順著少女的動作垂到迪盧克手邊。某根發絲掃著迪盧克的手指,有些癢,可惜他如今的手腳動彈不得,眼珠一轉,與少女的目光對視上。

該如何形容這個眼神呢?

和少女對視的那一刻,仿佛他不是迪盧克·萊艮芬德,反而成了提瓦特大陸上與其他草木動物無異的存在。迪盧克腦子裡閃過很多念頭,隱隱指向一個模糊的答案:眼前的少女是長生種吧,她的外形與人極其相似,卻仍然不擅長偽裝,人不會擁有她這般的眼神,那種沉靜的注視。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她在雪原裡隨手救起一個生命,更像是好奇生命有蓬勃生機的來源。少女一言不發,綠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迪盧克,長久的沉默中,她眨眨眼,恍若從睡夢中清醒。

“您醒了。”她的至冬語說得很輕柔,有些像母親在哄一個病弱的孩子,“現在應該喝點水。”說著,她轉身到火爐邊倒了一杯溫水,杯沿冒著些許白氣。

她的腳步特彆虛弱和沉重,一個看起來生過重病的少女正在照顧另一個病人。被扶起喝水的迪盧克低眼掃過自己被水打濕的衣襟,心中不禁歎了口氣。

“我這是怎麼了?”迪盧克聲音嘶啞,用至冬語問道。

“凍傷。”少女喂完他喝水,神奇地掏出一方軟帕為他擦拭水漬,“您原本就受了傷,此處雪原內積攢了千百年極其混亂的冰元素能量,常人無法像這樣行走這麼遠,負傷在其中跋涉,極易讓您的血液結冰,我發現了您,塔羅耳救了您,不過您的手腳凍傷很嚴重,得在這停留一段時間了。”

“塔羅耳?”迪盧克對突然蹦出的人名有些疑惑。

少女指了指窗外一直在搖晃枝葉的綠樹,又指了指自己,想了想說道:“它是塔羅耳,你可以叫我……西莉亞。”

在雪原上養傷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西莉亞臉色不算好,也不會做飯,唯一拿得出手的食物就是烤土豆,但她煮藥草茶的技藝精湛,當然,這得忽略所謂“藥草”的來源;塔羅耳是棵樹,蘊含著數量駭人的草元素能量,可鮮活得不像話,大概率是借由某些煉金術製作的產物。自塔羅耳的根係蔓延開的地方生機濃厚,即便在冰雪之中也能看見綠茵草地,恍若春天。

西莉亞說,她的名字意為森林,而塔羅耳則是春日,這類富有生命力的名字,在遍曆至冬風雪的人群裡鮮少出現,每一個冬天對於至冬的普通人而言都是要謹慎對待的,無法避免節氣衰敗的事物會比本身不易變的事物脆弱。不符合常理的少女、不符合常理的綠樹,迪盧克通過雪鴞另一頭的線人很快探知到至冬有關神聖大公的搜捕令,加上西莉亞沒有掩飾的行為舉止,一切自然擺在了迪盧克麵前。於是一個疑問出現了,有些手段的人都知道至冬女皇座下有位安坐百年的眷屬,緣何在至冬僅次於女皇的神聖大公會不顧一切將至冬宮拋棄在身後呢?

西莉亞聽到迪盧克直白的詢問時,她正坐在火爐邊熬煮著從塔羅耳身上薅下的葉片,看著湯鍋冒著小泡的水,她的聲音很輕:“或許是因為,我想嘗嘗自由的滋味。”

自由的,不以他人的意誌改變的,依照自己的心去做、去走,是久違的體驗,生也好、死也好,讓她感受。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外麵的景色,所以當風在指縫間流淌,才知道這是可以溫柔和猛烈的,雪撲在臉上是涼的,雪中看不見太陽,像走在無垠的白色長夜,小羊的絨毛是軟的,生命短暫、疼痛,又充斥著輝光。可是自由也得有邊界和目的,當她呆愣愣地在埋了小羊的大樹下站立三天的時候,生命以一種虛無吞沒了她。她反應過來時,身軀已經因佇立而僵硬,可惜並不會因此而死亡。於是她抬手擁抱了大樹塔羅耳,轉身走進無邊的雪原。

在行走時,腦中的思緒亂飄,她想到了自己如今這場生命最後應當有個墓碑,名字就叫“西莉亞”,立碑書傳太難,一個印記足以。等她走到力竭而亡的那一刻,白色的世界會生出一棵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名為“西莉亞”的樹,塔羅耳在那頭,她在這頭,撐起冰雪中的春天。可惜她並未如願,行走時被腳下暈死的紅發青年絆倒,白雪之下,生命在此微弱鼓動,於是雪原裡的小屋升起白煙。

“現在的生活挺自由的。”西莉亞心中的想法轉瞬即逝,隻朝迪盧克輕輕笑了一下。

自由?迪盧克對於“自由”這個詞不陌生,他出生在風的國土上,身為酒莊的少爺,他跟著父親見過農人,也見過酒鬼,他當過騎士、行過諸地,可以說,他如今見過的人已經比某些人一生見過的還要多了。有些事物是語言形容不出來的,但迪盧克能知道,此刻的西莉亞身上看不見自由,那更像是孤獨,長久凝視冰雪與黑暗遺留的孤獨,他看著火爐邊的西莉亞,倏然生出一個念頭。

“要跟我去看看蒙德嗎?”

迪盧克的耳邊仿佛還能聽見當年他那句話的聲音。

他的意識瞬間回籠,手中擦拭酒杯的動作一頓,隨即抬眼看向長桌前笑吟吟看向自己的凱亞,那雙藍色的星眸特意戴上一隻眼罩,笑起來看不見昔年的影子。迪盧克挑了下眉,酒杯放回架子:“不必繞圈子,想知道什麼你大可以直接問。”

“我問過艾德琳小姐了,晨曦酒莊在低語森林裡有一片荒地的使用權,但因為那地方過於危險,普通人根本沒有辦法長期生活,那假設我沒猜錯,西莉亞小姐在蒙德最熟稔的朋友就是你了,但為什麼呢?她對‘亞爾伯裡奇’這個姓氏很有反應呢。”

對於西莉亞,凱亞在懷疑她身份開始時就嘗試接近過,蒙德城裡他的線人朋友也不算少,偏偏西莉亞性格孤僻,除了寄賣花草、調製香氣迷人的香水,她與他人總隔著距離。這多少有些奇怪,不是嗎?

倘若一個人真心想在蒙德定居,或多或少都會與人產生長久的聯係,也會試著和人溝通。可西莉亞沒有強烈的好奇心,亦無甚傾訴欲,她說話時帶著些至冬來的習慣,舉止間流露不群,這最多隻會讓人猜她是至冬國某些身份高貴卻沒落了的族裔。但凱亞不能接受。

西莉亞知道他身上血脈的來源。

凱亞對西莉亞不得不生出一些警惕,“倘若……”

可他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迪盧克打斷:“西莉亞不會。”否定的語氣很認真,凱亞甚至都不知道在這一刻是否有什麼東西真的在他內心深處紮了根刺。

他看著自己義弟臉上漸漸消失的笑容,迪盧克心裡歎了口氣,移開目光:“抱歉,每個人都有秘密,我沒有探知的意圖,作為……朋友,我不認為西莉亞會做那些事。”

有什麼不可能的?凱亞很想這麼說,卻發現自己沒有將這話說出口的底氣。

曾經關係親近的義兄弟在此刻突然陷入沉默。

凱亞的臉上仍強行帶上一絲笑意。這幾年他們都經曆了很多事,過往單純快樂的日子與離巢的鳥兒一般一去不回。他已經習慣用笑容來遮掩了,但究竟又是想遮掩什麼呢?越是笑著,眼睫垂下遮去眼眸。

在長桌另一側的迪盧克作為今夜的酒保,忙碌是必然的,冰塊在杯中旋轉。產自須彌的烈性酒水在蒸餾中大多會摻雜香辛果以及草之國生產的各色植物,這也導致酒水中草本的香氣越發突出,黃褐色的酒水在冰塊下漸漸泛起了一點點白。迪盧克轉身在酒櫃的角落找出一瓶二次發酵的葡萄酒,濾出酒液,滿是氣泡的葡萄酒攀上杯壁,複雜又帶著些香甜的酒水被他推到凱亞麵前。

這杯“午後之死”推到凱亞麵前時不免讓他露出驚訝的表情,眼睫顫了又顫,那隻特彆的藍眼睛看向迪盧克時帶著些不可置信。

“喝完這一杯,回去休息,西風騎士團的團長之位哪一天落在你這個騎兵隊長身上你再去擔憂吧。”乾淨的抹布擦去操作台上的水漬,清理碎冰、整理酒瓶,他看起來還有很多工作要忙,迪盧克沒有抬眼,自然也不知道凱亞的表情如何。

一種久違的感覺。迪盧克的嗅覺和味覺很好,調配飲料這種小遊戲他單憑直覺做出過很多口味不錯的飲品。幼年的凱亞經常會扮演滿麵愁苦的客人,坐在長桌另一邊等著義兄送來的好喝的飲品,而後充滿稚氣的嗓音模仿著大人讚歎的語氣誇獎:“這杯酒真是美妙,讓我心情愉悅,今晚想必是一場好眠。”

接過“午後之死”輕啜一口,凱亞笑彎眼睛。

“看來今晚會是一場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