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去看看吧,雖然門口處有衙役守著,但到底人手不足。”約摸歇了有兩個多時辰,李知厚放心不下,提議去找找隴親王。
楊攀顧慮道:“隴親王說得在理,百姓們要皇室出個交代,不願與官府接觸,我們再過去豈不是驚動了他們?”
張勒縋看著漏刻估時間,道:“去看看吧,再等下去該天亮了,拖得越久越對我們不利。”
眾人才起身一起往地牢門走去,他們走出通道時發現隴親王的一個侍衛在路口守著。
見有人過去,侍衛問:“諸位可有要緊事?”
李知厚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這侍衛為什麼守在前往牢門口的路口這。
周發站出來道:“我等憂心隴親王的狀況,見他久久不回就過來看看。”
“我家主子若與暴民們談妥了自會差人來回,目前形勢不明,為安全考慮諸位還是請回吧。”
正當大家疑惑著與侍衛僵持不下時,隴親王的另一名侍衛回來傳話:“主子有令,暴民已散,勞王縣令帶我等出去。”
所有人到門口時,隴親王正麵朝門口背對著眾人。李知厚幾人恭恭敬敬地朝著他的背影作揖。
王縣令跟著行禮後跑去門口開了個小窗環顧四周,見真沒有難民圍著才打開機關門。
此時天已蒙蒙亮起,周遭靜悄悄的,時不時響幾聲鴉雀聲,所見的一切都灰沉沉的,若不是空氣中彌漫的腥味、地牢門近處未乾的血跡、再往遠處瞧隱約能看到地上有幾個似人的黑影,還真想不到幾個時辰前還經曆了暴動。
地牢裡的光影隨著吹進來的微風搖曳,閃動地映在隴親王的側顏。他說:“諸位,隨本王出去吧。”
接下來幾天,王縣令忙著和縣衙剩餘的人打理衙門,隴親王整天神出鬼沒,楊攀借處理薊昌府有機要公務之由不見人;餘下三人整日在粥棚、藥棚、受災地和石碑處來往奔波。
同時,周發常常借機獨自行動,而他掌握的信息也有了清晰的指向。
當周發受隴親王召請去花廳時,見同僚們與王縣令都在,正想揭穿某人麵目時,卻被隴親王袖子一揮,被搶先開口道:“今日請各位聚集在此,有一事想問問你們的想法。”
李知厚回:“隴親王何須如此鄭重,需要下官們如何做,吩咐一聲就是。”
周發見隴親王神情莫測地打量眾人,內心隱約浮起一絲不安,當即收起了揭發的心思,靜觀其變。
隴親王直截了當問:“石碑一事,你們——有何想法?”
時至今日大家對石碑依舊沒有頭緒,事關皇家,誰都不敢直言不諱。周發不知隴親王所想,內心的不安讓他警惕,因此沒在此刻將石碑來曆告知眾人。
見沒人答話,楊攀率先開口:“請恕下官無禮僭越,隻是這麼長時間了依舊沒線索,難道還不能證明是天意?”
他開口時還掃視眾人,視線在周發身上略微停頓,留意著其神情。
張勒縋皺眉反問:“楊府牧此話——難不成真信了坊間流言?認為陛下決策有誤、太女殿下不當其位?”
楊攀幽幽道:“若陛下順民心撤回聖意,說不定真能救一救西南。”
“什麼民心!不過是妖言惑眾、擾亂社稷的愚蠢至極的說法!陛下繼位前再不入先帝的眼也依舊有賢君風範,他奔波於各地接濟百姓、公正斷案,此前最受百姓尊敬,如今才過去幾年啊?
他們全然忘了當初的恩典反而聲討起陛下來,這分明是一幫毫無廉恥的下流之輩!”
張勒縋說得團團轉,更是直接指著門外大聲怒斥。
楊攀突然轉頭問周發:“周侍郎也是同張禦史的想法?”
周發歎了口氣,說:“天子乃真龍化身,如今上天有所示理應慎重對待,或許……當上疏請陛下找太史監看看?”
太史監是掌天象、考曆法之署,據日月星辰之變,察風雲雨雪之流,並為重大祭祀、典禮等擇選佳日。
李知厚反駁:“此話應在離京前在殿上提起,我等在此地調查至今不得一絲一毫,反而上疏請太史監……未免顯出我等無能。何況不久前陛下已經行過祭天禮,並無不妥之處啊……”
幾人沉默片刻後,隴親王開口道:“為今之計隻得暫請陛下收回聖意,撤去公主的太女之位。”
張勒縋不滿道:“隴親王此話便是認定陛下錯了?”
“是非對錯上天自有表示,昨日本王已向陛下請旨撤回聖意,且等陛下的意思再商討之後的事,你們都退下吧!”
張勒縋“哼”一聲甩袖而去,而周發瞅著李知厚起身的時機也隨其出去了。
楊攀湊近隴親王,恭恭敬敬地俯身道一句“不論親王有何決斷,楊攀定當相隨”,然後也退出花廳回屋了。
六天後,沐皇的旨意加急送達縣城。
這六天裡,百姓們又鬨了幾出,不僅搶了所剩無幾的糧食,還砸了藥棚,禦醫和大夫們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研究出來的藥方被殘酷地毀去,就連病人即將入口的藥汁兒都被鄰裡打翻,毫不顧及以往的情麵。
病人及其家屬跟他們起了衝突,都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做出這天理不容之事。
那些暴民嘴裡喊著:“你們怎麼知道這藥能救命!就不怕官府拿你們當藥人試驗嗎!這些狗官口口聲聲說為民,結果在水裡下藥、藥裡投毒,該遭天譴的他們!”
“我爹原先還好好的,吃了他們的藥就病重死了,他們分明就是想弄死我們!”
“分明是老天爺藥懲罰狗皇帝,憑什麼讓我們受著!咱們不好過,他們沐家也甭想有好果子吃!去京城!”
“對!咱們上京城討公道去!”
“上京!上京!”
這幫人鬨哄哄地走了,不理會一地破罐爛碗、殘敗的藥材和渣,更徒留老弱病殘們在原地苟延殘喘,茫然無措。
鬨著上京討公道的人越來越多,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城門走,誰知隴親王領著李知厚他們,和自己二十名親兵擋在城門,城牆上的士兵戒備,唯獨不見楊攀。
暴民隊伍領頭的人叫劉維,正是那個砸藥棚時說官府下毒謀害的人。
他在隊首用扁擔指著隴親王,說:“我忘了,這裡還有個沐家人,不如——咱們先拿他祭天!”
“祭天!祭天!”
得到回應的劉維陰惻惻地看著隴親王,思索該怎麼下手。
隴親王皮笑肉不笑,對劉維拱手道:“劉義士正氣浩然令本王敬佩,本王也不願再袒護視百姓如螻蟻的人,在此等候是如當初我們定下的那般。”
劉維大笑,語氣卻飽含抑製不住的怒意道:“這麼說狗皇帝是拒絕我們的提議了?”
隴親王頷首,對百姓拱手示意:“諸位,當今天子行事有違人道倫理,不顧你們的死活執意立一女子當儲君,致使西南遭天譴受災,如今更是糧藥不見。
本王雖是沐家人,但在此停留多日,親眼見證昏君如何殘害西南,眼下也不願再為虎作倀!特來襄助你們!”
李知厚三人聞言十分震驚,他們原以為隴親王帶他們來是抓亂黨的,結果是來投誠的。
張勒縋當即跳出來,還未上前收拾隴親王就被他的親兵攔住,才不管不顧地大聲罵道:“沐栯庸!你身為親王竟敢和亂黨勾結、學隋王當亂臣賊子!你、你辜負皇恩!無禮無恥至極!”
他又嚷嚷著:“這城裡的衛城軍呢!隴親王勾結亂黨造反還不拿下?!”
劉維身後的人拉拉他的衣擺,湊過去低聲問:“劉大哥,那個親王的話能信嗎?”
劉維盯著那邊的動靜許久,在看到隴親王下令將李知厚三人關押起來後,他說:“我們交換了信物,他要真背叛我們,會有人收拾他!就算一起敗了我們也沒有他下場慘,反正我們都沒家人了,拚了這條賤命又怎樣!大不了早點下去陪他們!”這最後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隴親王與劉維交涉一番,決定從衛城軍的兩千人裡調走一千五百人,加上劉維的“義軍”一千五百人湊了個雜牌軍。
隊伍由隴親王領頭,衛城軍在前,“義軍”在後,聲勢浩大地出城往京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