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內不亮明火,也沒人打更報時。
縣衙的一名衙役守著漏刻打瞌睡,突然身子一歪驚醒了,他打個哈欠伸了腰,看著漏刻估算時間,想著去方便一趟回來報時剛好,就起身往後門走去。
剛出了門左拐走了一小段路,他在一處小土坡挺步,睡眼惺忪地解腰帶,還沒等有水響聲,突然從脊背躥起一股寒意。衙役打個哈欠,睜眼時看到十多名難民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雙方對視片刻,衙役又打個哈欠閉上眼,還想假裝沒瞧見,一邊哆嗦著手係上腰帶,一邊慢慢轉身往回走。可惜,還沒踏出第二步他就被捂著嘴拉走了。
不知道是哪位郎君的仆從,守夜時見衙役隻去不返便想著去找找,他對一起守夜的人招呼一聲就往後門走。
他走到半路,就瞧見後門被慢慢推開然後接連不斷地進人。仆從抖著身子,眼也不敢眨,高呼:“有人闖衙門了!來人!來人!”
難民們見被發現,也不縮手縮腳了,一股腦地往裡衝。
領頭人喊著:“狗官根本就沒想救我們!他們控製不了瘟疫肯定就想弄死我們,不能讓他得逞!殺了他!”
那名仆從連滾帶爬地邊跑超喊,還沒跑多遠就被抓住打死了。
衙門內迅速出來不少衙役抓捕擅闖的難民們,但難民們大多手持棍棒,雙方爭執下不少人負傷。難民們打紅了眼,一個衙役被四五名難民圍住毆打,等衙役徹底沒動靜了難民們才散開,徒留地上一大灘血跡和一具模糊難辨的屍體。
縣令一改平日的唯唯諾諾,吩咐所有衙役斬殺所有闖入者,不分老幼,也無須留活口;他自己則帶著一小部分人去保護隴親王他們。
隴親王等人見縣令帶著人過來,著急問發生什麼事。
“咱們邊走邊說!難民暴動,衙門不安全,還請隴親王與諸位隨我離開!”
張勒縋問:“好好地怎麼就暴動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下官不知,隻是聽衙役們報告,難民說我們因為控製不了疫病要殺了所有人,為了保命才闖入衙門。”
隴親王驚恐又著急,怒道:“這是誰——是誰在外麵亂說讓難民們誤會?!”說完犀利地瞪著楊攀。
楊攀連連擺手搖頭,道:“不——不知是誰乾的,等此事一了下官立即查辦!”
縣令打斷,在前方給他們指路:“監牢最難闖,還請隴親王與諸位莫要嫌棄避諱,先在牢內躲一躲。”
“此等汙穢之地豈能安置我等!王縣令還是另尋他處吧!”李知厚被暴動嚇壞了,但也不肯委屈,鐵青著臉不肯下去。
“事急從權!諸位莫要再耽擱了!”縣令見沒人動彈,去瞧隴親王,隻見隴親王也直勾勾地看著他。
縣令一氣之下怒道:“如今性命不保怎還在意這等小事!難不成難民刀架脖子上了你們也不下?!”
落在後麵的周發趕上了他們,見他們僵持著,斡旋道:“諸位,難民就在身後,還是請隨我下去避避吧!”說完直接衝下去,然後是張勒縋,接著是隴親王和楊攀。
李知厚躊躇著,眼見難民就在不遠處都手拿刀棍如洪水般湧來,才慌忙地跑下去。縣令冷哼,見所有人都進了地牢他才發動機關跟著下去。
等難民到牢門口,機關門已嚴絲合縫地閉上。
地牢裡因為地動也有幾處破損,輕刑犯已被轉移到安全的牢房,重刑犯則留在原地未破損的牢房裡。
因為受災糧食不足,重刑犯的吃食並不多,一天不過一個餅和一小掬水,再無其他。此時見有人來,來的還是衣著華麗、戴金佩玉的人,這些重刑犯也不顧會不會挨打就紛紛伸手討吃。
尚存看著重刑犯的還有四名衙役,其中一個拿鞭子往牢門上甩,大聲嗬斥讓他們安靜彆鬨事。
剛剛及時進地牢的人包括隴親王和他的兩名侍衛、楊攀帶了兩名隨從、李知厚和張勒縋及周發三人各帶一名隨從、縣令一人共十三名。
周發見人數不少,都堵在通道裡也不是個事兒,便問縣令有沒有其他出口。
縣令搖頭。
地牢氣味難聞,還有死刑犯的鬼哭狼嚎,隴親王和李知厚以袖掩口鼻。楊攀見狀問了一句有沒有乾淨點、空間大點的地方能讓他們歇歇。
縣令心裡冷笑但麵上不顯,弓腰將他們請到離犯人遠一些、又寬敞的刑房內。
張勒縋找個地方撣了兩下灰,落座後先開口道:“這幫刁民被誰挑唆的,怎麼突然就暴動了?”
縣令說:“下官去門口看看。”行禮後匆匆退出刑房。
周發打量著刑房,隨口接了句:“來時路上聽聞說是疫病控製不住了、又沒糧食草藥,災民們不知從哪聽到的風言風語,竟說官府要殺了他們所有人。”
李知厚歎氣:“不能怪他們,世道艱難,也確實苦了他們,隻是百姓們怎麼知道糧草不足的消息?”
張勒縋冷哼:“這不正好表明此地有‘鬼’在作祟?偷偷摸摸探聽到官府內部消息,再去煽動無知平民,這分明是要對抗朝廷!”
楊攀也跟著附和:“隻盼著南下的賑災物資早日到達,不然……”他碰上隴親王懷疑的眼神,略心虛地住口。
周發緊跟著說:“光糧草來還不夠,現在各村的災民都以為城內還有餘糧都往這邊來,要是發現沒有糧草,隻怕會引起更大的暴動,若不能控製住這麼多災民,他們極有可能去東邊和京城,屆時其他地方就算沒有天災也要因這人禍淪陷!”
楊攀又接著開口:“可能想著‘即使糧草來了可疫病不止又有什麼活頭’?他們明知衙內有貴人依然闖進來,看他們衝我們來的那個樣子,想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此話一出,大家都無言。
等了一會,見縣令沒回來,大家有些疑惑。
張勒縋主動起身說出去找找,便帶著自己的隨從走了。周發跟著起身,說有什麼情況還能搭把手,畢竟還有囚犯在,要防著些,也帶著隨從走了。
餘下的侍衛和隨從都在近門口處。李知厚原本東看西瞧,見桌上放著幾本簿錄,走過去翻看起來。楊攀見狀,默不作聲地靠近隴親王,問他考慮得怎麼樣。
隴親王冷眼看他,低聲問:“如今都這個節骨眼了你還想這事!”
楊攀哭喪著臉,用袖子輕拭眼睛,說:“您方才也聽到周侍郎說的了,若不處理災民,任由他們流到東邊和京城去,那咱們還有活命嗎!”
隴親王無視他的沮喪:“陛下仁慈,等我稟明情況,他不會苛責我等。”
“您是先帝的叔叔、陛下叔祖父,血融於水,可我等不是啊!何況下官乃西南府牧,如今控製不住災情又出了暴動,若是不處理等回京了下官的小命難保哇!”
見隴親王不為所動,楊攀又壓低聲音繼續說:“說起來也是咱那位天子行事不端才招來天災,好好地竟立一個女娃娃為儲,實在是有失大黎國望!皇室裡大有人在,依下官看,若是今天您在那位置上,這天災也不會發生,西南何至於此啊!”
隴親王才回:“放肆,陛下行事豈是你能議論的。”
楊攀搖著頭輕歎:“這麼多天了什麼都沒查到,還不能說明石碑是上天警示?唉!苦了西南的百姓了,竟被這樣的人帶累,不知何時能熬出頭。想來若是有比那位陛下更順應天命的人,西南的百姓們也會擁護吧。”
隴親王不接茬,垂眸思索間眼裡透出兩分算計。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縣令等人才回來。
張勒縋還沒坐下就罵罵咧咧:“這幫刁民空有一身力氣!不幫官府勞作就罷了,還聚在一起跟官府作對,真是白吃官府這麼多糧!”
楊攀問:“那幫人還沒離去?”
周發回:“他們揚言不是針對我們,隻是有人不願意放過他們,他們為了活命隻能如此。”
張勒縋轉了兩圈,道:“實在荒唐!我們來這麼些天了何時對他們做些什麼!他們怎麼就活不下去了?再者,他們活不下去來殺我們是什麼道理!”
周發疑道:“莫不是受那石碑蠱惑,覺得皇室帶累他們?”
李知厚皺眉嗬斥:“周侍郎慎言!”
周發慌忙對隴親王拱手:“隴親王息怒,下官無稽之言,莫要當真。”
隴親王冷哼。
楊攀湊過來說:“西南崇鬼神之說,那石碑經推敲又不像人為,他們必定認為是天外來物,更會相信地動、疫病是天罰之說。”
周發又想到一事,說:“還是趕緊想想怎麼安撫災民,我們一直被困在這也不是個事兒,要是沒人去發糧說不定引來更大的暴亂,而且據王縣令說,這地牢的糧也不足以支撐咱們這麼些人。”
眾人齊齊看向縣令,縣令點頭以作回應。
張勒縋怒不擇言:“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讓隴親王親自出麵?倒不如讓他們餓死算了!大災當前不想著渡過難關,還一天到晚地挑事添麻煩,一班害群之馬!”
周發拍著他的肩膀連連道冷靜,從隨從手裡接過水袋給他。
不知安靜了多久,隴親王突然出聲:“本王去跟他們交涉。”
眾人連忙阻攔,句句不離安危。
隴親王擺手,道:“百姓如此堅信石碑之言,若我沐家人還不出麵對峙,恐怕真要落人口舌了。你們都留下吧,少些官府的人他們應該也能平和一點,若談妥了本王會差人來回的。”然後就帶著兩名侍衛出去了。
李知厚撚著胡須,點頭稱讚隴親王高義有擔當。除了縣令一言不發,其餘人皆附和。
眾人在刑房內又商討了一番,見隴親王還沒回,就各自找位置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