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使團緊趕慢趕在路上耽擱了十多天,到劉家村的時候,石碑被圍了好幾層,最裡麵一層是衙吏們,他們圍住石碑,並拔著刀和村民對峙。
縣令在包圍圈裡喊著,讓村民們都冷靜,也不知道喊了多久,那嗓子聽起來十分沙啞。
楊攀見此情景,連忙下馬跑過去,大喊:“這是做什麼!快把刀都收起來!都收起來!”
村民們給他讓路。
縣令見到來人才從包圍圈裡出來,一把汗一把淚地哭訴:“府牧您可算來了!村民們怕石碑不祥想挪走毀掉,可下官不敢妄動,這才……唉!”
楊攀大聲道:“親友們!鄙人乃河南府牧楊攀,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陛下已經下旨命我等來調查此事!在水落石出前還請諸位冷靜下,給我等一些時間,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人群裡竊竊私語,突然有人道:“都這麼些天了死多少人了!還有什麼好查的?很明顯就是老天爺不滿了!”
“可不是!那上麵都寫了沐家要‘亡’了!再不換人那大黎可不也跟著亡了!”
張勒縋一個箭步衝上去,對著眾人吹鼻子瞪眼睛,道:“誰!是誰如此以下犯上!陛下九五之尊豈容爾等汙蔑!信不信我把你們都抓起來嚴懲!”
他這話一出,人群又開始湧動,官民兩方推搡起來。張勒縋的帽子都掉了,衣服也被扯得不成樣。
這時,周發不知從哪撈來的鑼,敲得急促又震天響。
等大家都停下來看著他時,他笑嗬嗬地給村民們賠禮:“鄉親們,方才多有得罪,周發在此給大家賠不是!隻是咱也得問問老天爺是為啥不滿不是?這老天爺也真是,咋不多寫幾個字把事情都說清楚,我們好知道該咋做啊!”
“還能是為啥!還不是咱那位陛下惹怒老天爺了!”
周發一邊環視人群,一邊賠笑臉:“話不是這麼說,天下姓林帶木的多了去了,跟木同音的也不是沒有,說不定是跟木頭有關的姓呢?也有可能是咱村裡有五行有多木的人呢?何況就算陛下真惹老天生氣了,地龍不該現到京城去嗎?這石碑更不應該出現在咱村裡啊!難不成——是咱村裡壞事了?”
“胡說八道!我們村都上百年了從沒出現這麼奇怪的事!”
“那說不準,你忘了村東口劉屠戶當年……”
“嗐,說不定是村西那外姓秀才,他不是勾搭上咱村裡的兩個寡婦?”
“你們彆血口噴人!兩位嫂子不過看我囊中羞澀幫襯些……要我說,該、該查查香料鋪的掌櫃!對!查他!他不知給對家使了多少絆子!”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揭短,嘰嘰喳喳地吵得沸沸揚揚。
周發又趕緊敲鑼,喊道:“好了好了鄉親們!等我們先去查查,查出個結果定要讓那犯人好看!不能讓他毀了咱劉家村的聲譽啊!”
“對!查!”
“好好查!”
後來周發又說了一通,終於哄得村民散去。他吼得半死不活的,隨手扔了鑼,歪在隨從身上,接過水袋大口大口地喝。
楊攀灰頭土臉的,和縣令攙著張勒縋往回走,到周發跟前說:“周侍郎,還是你會說啊!”
周發苦笑著搖頭,把水袋遞給他們。
車隊方向過來一個人,說隴親王讓他們都回去,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縣令弓腰帶路,將這些老爺們都請到縣衙。
經過十幾天走訪調查,觀察團並無發現,也對石碑研究了半天,當地對雕刻頗有研究的都表示碑上的字非人為而成。
而此時,劉家村裡開始慢慢有人突發疾病身亡,周圍的村莊也冒出相似的病況。隨行的禦醫和本地的大夫們研究後,說是瘟疫。
隴親王當即下令封禁所有村落和縣城,所有人隻進不出,屍體無論是何死因一律焚燒。禦醫和大夫們不是治病救人就是研究藥方,日夜操勞,忙得腳都不沾地,還病倒了一名禦醫。
瘟疫橫行之時,觀察團不好出門,久久沒有消息傳出,縣城的百姓都鬨到衙門討要說法。
楊攀和縣令蒙著臉出麵安撫大眾,並請求他們不要聚在一起。
“如今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這群官老爺天天躲在衙門裡不出來!就這麼眼睜睜地看我們病死嗎!”
“就是!這都死多少人了!還說不是天災!肯定是老天爺對大黎不滿了才來懲治我們!”
“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還要死多少人皇帝才肯出來認錯?!”
周發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巡視眾人,然後對隨從悄聲吩咐。
百姓們一直鬨到發粥的時間,縣令才以此為由勸走了他們,然後和其他人一起回到花廳商議。
隴親王麵露慍色,指責底下的人近日一點進展都沒有,連謠言從哪傳出來的都沒有線索。
李知厚道:“百姓們太過介意石碑的預言,不趕緊給個說法恐怕壓不下去了。”
楊攀皺著眉頭說:“方才我看了眼人群,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張勒縋冷哼:“都是一班刁民、無知之輩!怕不是被人挑唆行事!”
“有可能,”楊攀轉頭問縣令,“可有注意到是誰在煽動?”
縣令支支吾吾半天,說當時隻顧安撫百姓情緒,沒太注意。
隴親王罵了一句廢物,他又問周發。
周發猶豫著說:“這……下官倒是發現一個吊眼猴腮、身著藍衣的男人,這人之前也在劉家村見過,混在人群裡說一些不敬陛下的話。”
隴親王皺眉問:“為何當時不稟報拿下此人?現在估計不知道躲哪去了!”
“隴親王息怒,下官也拿不定主意,隻是覺得有些可疑。若他不是受人指使的,當眾捉拿怕反而更激怒百姓;若是被人指使的,那下次騷亂他定會再次出現,屆時再派人跟蹤看他與誰接觸,就可直接拿下他們。”
楊攀沉思後,說:“把他的臉畫出來,私下派人找,等他出現太被動了。”
隴親王點頭,然後吩咐楊攀和李知厚去調配物資賑災,安排人手處理屍體和尋找乾淨可用的水源,周發去畫畫像;他則和張勒縋、縣令去城裡的藥棚慰問災民,也看看藥方研究到哪一步。
周發把畫像給了衙役們去找人,他自己和兩個隨從打扮成難民模樣,悄聲地混到災民堆裡。
他讓一個隨從離開去彆處打探,他和另一個隨從相互攙扶著在人群中緩慢移動,四處張望,尋一處可以落座的地方。
倆人到一處殘垣坐下,周發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氣,時不時咳嗽兩聲,餘光瞟著身旁啃著冷硬饅頭的人。
那人警惕地看他一眼,側了側身。
一會兒後,周發顫巍巍地低聲說:“兄弟,我、咳咳……我這還有點水,跟你換點餅成嗎?咳!我和我弟弟兩天沒吃了,剛領的糧都被搶了……”
那人轉頭打量他一番,問:“你有多少水?”
周發提防著四周的人,露出懷裡的水袋,朝那人晃了兩下,低聲說:“路、路上撿的……應該、應該還有小半壺……”
那人遞給周發一個碎碗,示意周發倒一點先給他嘗嘗。
周發假裝猶豫兩下,倒了隻夠潤唇的量。
男子接過後聞了聞,確定沒有異味後舔了一下,砸吧一下嘴,接著直接把碗舔乾淨,原本起皮泛白的嘴唇有了些許潤澤。
他給了周發大半個饅頭,那饅頭可比剛剛他啃的的那個乾淨多了,也沒那麼硬。
周發不知想到什麼,哽咽著道謝,給自己掰了兩口,剩下都給了隨從,然後直接把水袋給了男子。
周發道:“這下好了,京裡來了大官,再等一等就不用這麼挨餓了……就怕還沒等到就染上瘟疫了……”
男子在碎碗裡倒了一小掬的水量,又把水袋紮緊,確保不漏就藏起來了,躲著周圍人的視線一點一點地舔著,沒有搭話。
隨從拉了拉周發的胳膊,小聲說:“哥哥,我還餓……”
周發看了眼四周,回:“再忍一下,晚上應該還發一次糧……咳咳、我聽說那些官老爺已經在找水源了,等找到就、就不會這麼難了。”
旁邊的男子冷笑,說:“他們會顧得上我們就有鬼了,不過是來做樣子混名聲而已。”
“不知兄弟如何稱呼?”見男子警惕地審視自己,周發瑟縮一下,顫顫驚驚接著往下說,“要是、要是我們兄弟倆有糧了,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男子又盯了他一會兒才挪開視線,說:“阿二。”
“咳……我們是西村過來的,好在趕在瘟疫前進了城。我看縣老爺和京裡老爺們還挺和善負責的,他們一來我們就有吃的了……”
“其他幾位我不懂,但那姓楊的——你們小心點,有那姓楊在的地方反而不太平。”
“兄弟你也不是這城裡的?”
阿二舔下最後一口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說:“不是。”
周發本想再問幾句,但阿二一副不願再開口的模樣,他隻好歇了心思。
半晌,隨從突然起身,暴躁道:“哥我受不了!我再去找點吃的!”然後快步離開。
周發裝作慌亂,在原地猶豫再三,長歎一氣就跟了上去。
阿二不在意地打個哈欠,撓癢幾下,換個姿勢就閉眼小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