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皇還想說些什麼，懷裡的小元榮卻不安分了。
她掙紮著要下地，沐皇隻得放她下去。她直奔沈鏡跟前，猛地一把趴在他膝上，抓住他腰間的玉佩對他喊：“哥哥！哥哥！”
沐皇跨兩步就到小元榮身後，想要喝止她：“榮兒！”
沈鏡愣怔，居高臨下訝異地看著小蘿卜頭拽著自己的玉佩不鬆手。那張紅撲撲小臉上綴著一雙帶星光的明眸，彎起的眉眼襯得笑顏俏皮又可人。
他不禁軟了心房，微笑著問：“殿下喜歡這個？”
“哥哥！要！”小元榮又拽了幾下玉佩，她身後的沐皇又惱又無奈。
沈鏡笑出聲，把玉佩解下來給她。
她拿到手後向沐皇炫耀：“父皇！我的！我的！”
沐皇抱起她，戳了一下她腦門：“真是出息，父皇少你幾塊玉啦？”回座後問他，“明年榮兒也該學規矩識字了，你可有舉薦的？”
沈鏡腦子裡過了幾個人，才說：“左相夫人陳氏德才兼備，先帝也曾誇讚她的規矩最是不錯。”
沐皇想了好一會，點頭道：“是不錯，當年以為她端莊得像個假人，如今看來倒是最適合教榮兒。”
“前尚儀王沝服侍過兩位太後，她調教的皇後、公主們不少，妃嬪也沒有不服的。”
“倒是忘了王嬤嬤，如今她還在京中？”
“她前幾年認了一雙兒女，現下在京郊的一個小院安享晚年。”
沈鏡看向沐皇，正好瞧見小元榮把玉佩塞進嘴裡咬。她皺著臉使勁咬，小包子似的臉兩邊鼓鼓囊囊的。
他挪開視線，抬手遮住揚起的嘴角，假意地輕咳兩聲。
沐皇聽見他咳嗽，問了他近日的身體狀況。沈鏡隻回老樣子。沐皇又賞了一堆藥和補品給他。
沐皇輕拍著小元榮，沒發現她的小動作，心裡想著若王嬤嬤不願進宮，那就換成禦史李知厚的夫人鄭氏。
雖然李知厚為人迂腐守舊，但鄭氏比他開明幾分，古今中外的雜記、遊記沒少看，年輕時周遊了幾年長了大見識。隻是夫婦倆人常常因為奇聞、小事辯得周邊通曉，讓左鄰右舍看了不少笑話。
沐皇也不希望小元榮隻知道這天空下隻有一個方正的皇城，她以後定是要出京的，去認識當地的碧水青山、風土人情、官宦氏族，心思和眼界開闊了才能製定出周全四方的新令。
有了這幾位，再加上平民出身的梁媽媽倒也夠了，等小元榮再大些就該去國子監和其他人一起上學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沈鏡等聽見戌時鼓響起了才起身告退。
祁城這兩天，薊昌石碑的折子還沒遞上去，京城中就已經傳開了。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更有甚者道，那石碑化成一個以笏板為劍的煞神，正往祁城來捉拿罪人。
無知稚子不是被誰牽的頭，滿城跑唱：大木生小木，小木召地覆，冠年待何如？再引一片海。
這天上朝，京兆尹聯合兩位禦史上報此事。
沐皇問眾人怎麼看。
左相兩手一揣，直立著發愣。
右相思忖片刻去看左相，見他氣定神閒、一副沒人點他就不開口的模樣，不由得瞪他一眼，但自己也沒開口。
右列出來一個人說：“‘人君不德，謫見天地，災異婁發，以告不治’，這是上天的警示啊陛下！”
“何卿是想說朕失德於天下？”
“臣不敢！自陛下登基以來，整肅綱紀，內政修明，並無小過，隻是……”
借冕旒的遮擋，沐皇翻了個白眼，道：“沒有小過那就是有大錯，何卿直言便是。”
“細算起來，隻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想來上天也不忍視，一國儲君竟是個女兒家！”
這話一出，容王就氣上頭，剛一有動作就被旁人死死拉住。
一位新上任的給事中正是薊昌人，他在薊昌生養十餘年，又做了十幾年地方官，怎會不清楚那裡本就是地龍多發之地，與天罰何乾？
他當即出來厲聲反駁：“何侍郎此言真真是無稽之談！下官在薊昌近四十年，那地方兩年內少說都有兩三次小動蕩。我朝建國至今，除了西南，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災情難道皆因天子德行有虧不成？
你身為黃門侍郎不為陛下獻策解憂，反在這危言聳聽，真是愧對身上那副皮！”
“你！”
其中上報的一個禦史大夫不服，接過何侍郎的話繼續說：“天地之氣失序則民亂，所謂‘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陰壓製陽乃見地龍，那石碑又道明是‘子’，臣以為是太女殿下不當其位才致大黎遭此難。”
征戰沙場的人最聽不得蠱惑人心的言論，更何況還把罪名安在不滿兩歲的幼童頭上，實在是大丈夫之恥。
雲麾將軍——林崇的聲音洪亮，道：“哼！若真是老天爺看不過眼要懲罰，怎麼就是陛下和太女殿下的錯？說不定，是西南官員壓了冤案、貪汙受賂！依臣看，那石頭定是人為，有人想要借機生事！
臣懇請陛下派人去西南查查，看是哪個有不臣之心！”
容王雙手被拉著不能動彈，隻能高聲應和：“對！查！好好查！小王倒要看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
齊王在他身後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轄領西南地區的府牧——楊攀心急如焚，生怕被按上汙吏的名頭，上前道：“陛下，如今薊昌百姓流離失所，又因石碑之言人心惶惶，事關大黎國運，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廢儲”和“徹查”兩派吵得不可開交，未站隊的官員被夾在中間不停地勸和，每個人的衣冠都被推搡得淩亂了些。
沐皇一邊聽大臣爭辯，一邊審視著他們的表情。半晌，他才給崔撫新使了個眼色。
崔撫新頷首，對朝堂的一個角落使了手勢。
頓時，響起一道響徹雲霄的鑼鼓聲在每個人耳邊炸開，所有人都停下動作，麵帶憤懣地回到列隊站好並整理著裝。
“眾卿所言皆有理，隻是太女年幼不能掌事，此次地龍是否因她而起尚未可知，石碑是否人為也待查清楚。”
沐皇停下掃了兩遍官員，再說：“若當真是天意，朕自會撤去元榮的太女之位，另擇合適人選。朕也會擇日去祭天祈福，以慰百姓之憂。
隴親王、西南府牧楊攀、禦史張勒縋、李知厚，還有戶部侍郎周發，現遣你們五人為觀察使前往薊昌調查石碑一事，若查到是人為，定要將涉事者帶回京受審，回京之日也要將石碑帶回。等聖旨一到，你們即刻出發。”
被點名的王爺和官員出列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