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去哪裡”，大家沒答案，隻有模糊的想法。

吳雨涵倒是明確自己的目標的，她要還債、存錢，等存夠錢了，她一定要離開這裡，出去學一門技術也好，重新考大學也好。

總之就是離開，她不會一輩子在這裡打工的。

因為這份工作，看似簡單，但是它有它的漩渦。

在這裡，機器不停，人就不能停。機器靠電力維持，人卻不能隻靠吃飯和睡覺來維持。

吳雨涵發現流水線的速度並不快，為了兼顧人力的速度，確保零件被送到人的麵前，它是以一個固定的速度，不知疲倦、不會停止地傳輸著零件。

吳雨涵買了一塊手表，計算零件送到自己麵前的時間。她給自己設計了一個快慢工作模式，即快於流水線的速度，將要加工的零件一次性取下、完成加工。這樣一來，她就得到了一段“空餘”時間來休息。

在這個時間裡，她展臂、伸腰，總之就是彆讓自己僵住了。

如此一來，腰酸背痛的情況得到了緩解，吳雨涵就極限地提升自己的工作時長，從10小時變成12小時變18小時。

一周下來，成績非常好。

線長一度覺得是自己的鼓勵讓吳雨涵開竅了，在班前會議上，他重點表揚了吳雨涵。

大家為吳雨涵鼓掌，但是不積極。因為大家明白，這類拚命三郎的故事隻會出現在新人身上，但是他很快就會維持不下去了。

都是過來人，都明白，工作太重複了，隻是一個零件的小工作，連續不停，人很快就會被抽乾。

吳雨涵確實快被抽乾了，她以為咬牙憑著一股勁頭猛乾就可以了——8月份以來，她沒一天休息，全力開工，乾足31天，工資提升到五千多元。

但是人也累癱了，不論她如何睡覺，始終處在一種勞累狀態。

有時候累到反胃了，飯都吃不下去，吳雨涵就會硬吃，吞咽下去。工廠飯堂的供應時間有限，天氣太熱，飯菜再放下去就會餿了。她不能浪費錢。

剛開始，她還覺得吃不下飯是因為夏天氣溫太高，宿舍沒有空調導致的。

直到她開始頭痛。她發現隻要她能夠睡好，就不會頭痛了，飯也吃得下去了。

吳雨涵決定休息一天，睡足一天。她入睡後，身旁一股沉重的壓力在逼迫她，好像有巨物在旁邊，過一會兒，她覺得喘不過氣來了，胸口發悶，腳自覺地就跑起來了，想要逃離，結果那巨物一直追趕著她。

她想回頭，脖子卻是僵硬的，根本抬不起來。

一個猛紮子，她醒來，睜眼看見流水線的機床就在自己麵前送零件，她一個機靈，眼看著零件就要送到她嘴邊了，她伸手就去抓那些零件，手自動就開始插卡了。

1、2……3、4……99、100……

因為是躺著的姿勢，手要一直舉著，她很快覺得自己的肩膀受不了了，一種閃電般的疼痛鞭打了她。

吳雨涵醒來，她第一反應是捂著肩膀，疼痛的記憶還在，但是她清晰地知道，這不是真實的痛。

她看見了宿舍裡的床和燈，這裡哪裡有機床的影子？

悶熱的空氣充斥著周圍，她渾身是汗，連被子都是濕的。

完了，我怎麼做夢都在插卡，還插了100個！

吳雨涵想到自己白做了100個，氣得捶床。

她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是淩晨5點多，距離起床不到1小時。放棄繼續睡覺，她登錄了□□。

她想，現在是9月份，同學們一定都開學了吧。

她想偷偷圍觀一下彆人的大學生活。

登上□□，班級群的信息擠爆手機，手機界麵卡住沒反應。

她大致瀏覽了一下，同學們異常活躍，互相報了學校地址，喊著同學們有空來玩。

她好羨慕啊！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是現在的她不敢妄想的。因為每一份玩樂都需要錢，而她現在沒有錢。

李佳恩在□□上給她留言，問她的媽媽情況怎樣了，問她要不要出來玩，問她去報道了嗎……李佳恩看她一直不回複，似乎生氣了，最後的消息停留在7月底。

吳雨涵歎氣，實在不知道要跟李佳恩說什麼，她家的事，她不想講。更何況，她和李佳恩是有點交情，但是不是好朋友。

她一一點開同學們的動態，偷看彆人的暑假生活，各地的旅遊照、美食打卡留念照……網絡送來熱鬨，每個目的地都在她麵前炸開了一樣絢爛。

她都快忘了外麵的夏天，陽光是這麼燦爛的嗎，在這裡隻有白熾燈和悶熱。

想著念著，吳雨涵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覺得委屈極了。

工廠裡的一切跟她想象的都不一樣，打工很累，賺錢很難。

……她什麼時候才能從這裡離開？！

經過一輪拚命的工作，她完全明白廉價勞動的廉價在哪裡了，是這份勞動的附加價值太低了，不管她如何拚命，最後也不會拿到太多的錢。

吳雨涵刷到了李佳恩的動態：開學啦，開心！

她點開了李佳恩的照片，暑假沒什麼特彆的，隻有幾張風景表明她放假了。開學後，李佳恩活躍起來了，拍攝了學校大門、教學樓、操場、跑道、宿舍、新同學……

她想起幾個月前，李佳恩跟她說的：此後就是兩路人了，沒想到一語成讖。

突然“免費”兩個字跳入她眼簾，吳雨涵以為自己眼花，點了又點，發現就是免費。

李佳恩在□□動態當中寫道：撐（支持）我的學校，農村戶口免學費，師弟師妹快來報考。

吳雨涵返回去看她拍的學校大門，逐字輸入搜索，招生指南就掛在學校網站的首頁上，她仔細閱讀，發現還真有這樣的好事。

學校是正規的公辦學校，雖然隻是個技校，但是專業方向看起來相當實用，符合她想學一門技術的設想。

招生介紹拉到最後，她發現高中畢業生，還能領到大專學曆證明……簡直就是她的夢中情校！

“終於唔係越窮越見鬼了（不是越窮越倒黴）。”她輕聲說道。

一絲曙光透入宿舍，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