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雲瑤不得而知。
她看向桑無塵,猝不及防對上了他的視線。
“大師姐若是想找阿遊……容遊,我可以幫大師姐。”
他聲如蚊訥,還帶著變聲後的嘶啞。
雲瑤皺起了眉。
她原本以為容遊會一如前世般出現在驚門之中,這才來這一趟。如果能見到他,在與世相隔的黎山裡,無疑比在宗門內或飛舟上有更大的便利去探尋他身上的“秘密”。
但此時容遊不在,雲瑤也並不執著——畢竟,來日方長。
可在她作出離開的決定前,桑無塵卻開了口。
這難免勾動了雲瑤的好奇心——哪怕他身為“半妖”身懷不為人知的“能力”,在記憶被封禁的境況下,又能怎樣控製這“能力”呢?
於是,她順著他的話問道:“如何找?”
桑無塵深吸了一口氣,扶著樹乾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我自小熟知草木靈植,對氣味的感知也較旁人好些,容遊經過的地方,我應當能辨彆得出。”
他一邊說著,一邊勉力朝著手底的樹乾輸送靈力。
可惜綠光轉瞬即逝,並未停留。
桑無塵麵色一白,險些站不穩。
“我、我也許是靈力虧空太久……”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也再次紅了起來,“眼下我什麼都感應不到……”
雖然他“誇下海口”又未能實現,雲瑤卻並不反感。
畢竟身處幻陣肉身受製,一切情有可原。
而黎真卻聽不下去。
他在雲瑤的識海中罵罵咧咧,一聲蓋過一聲。
“這人是個真傻子!”
“有大把人修識得草木,但能辨氣味……他的真身,隻能說十成十的與‘獸’有關!”
“他根本就不是個人!長這麼大居然還分不清自己是什麼東西,這人身給他真是暴殄天物!”
綠色星芒圍在白晶四周上躥下跳,叫罵聲響徹腦海。
雲瑤思緒紛亂。
她前世從不知道,小小的淨幻峰上,竟然“藏龍臥虎”。
容遊暫且不提,單說白盈,她與白虹穀白家似乎頗有“淵源”,而她對桑無塵有種莫名的“熟悉”——桑無塵,又是個半妖。
這麼多的“隱患”埋在宗門中,被蒙在鼓裡也就罷了,一旦知道實情,她根本做不到放任不管。
雲瑤沒再廢話,立即將神識引至乾坤戒,把巨鹿交予的小花取了出來,隨後隔空一劃,花瓣儘數飄落。
四周光華流轉,淺綠色交織在花瓣之中愈來愈濃,把雲瑤團團包裹。
眼見她就快要消失在陣法之中,而桑無塵,卻仍支在原地一臉“呆傻”。
雲瑤掌心冒汗。
她深知被困陣中隻有死路一條,情急之下,隻能將那少年一把抓住。
桑無塵驚呼一聲,錯愕地盯著雲瑤的手——也正是在他猝不及防之時,淺綠色的光芒同樣染上了他的身周,並且愈發濃鬱。
滿眼光華奪目,一陣扭曲過後,兩人再次睜眼——
眼前景象,與先前如出一轍。
仍是在那個山坳之中,密林依舊,遮天蔽日。
隻是周圍沒再有那些淺桃色的花瓣片片飄落,想來應當是已經離開了陣法,來到了真實的黎山之中。
雲瑤隻顧著環顧四周,完全忘了自己手中還緊抓著少年細瘦的胳膊。
桑無塵滿臉通紅,偷偷看了雲瑤一眼。
女子的手指纖長有力,隔著淨幻峰弟子服的輕薄布料,並沒有明顯的溫度。
隻是落在他的臂膀上,卻仿佛著了火。
他不自然地動了動,雲瑤這才回神。
她鬆開手,開始在乾坤戒中左翻右找,半晌才摸出了幾顆效力溫和的靈丹。
“把藥服下補充些靈力。”雲瑤說道。
那少年鬆了口氣,聽話地接過丹藥,直接服下。
頓時,流水般溫潤的靈力從口中傳入四肢百骸,又齊齊彙聚丹田,不多時,他虧空許久的靈脈便被儘數填滿,身上的乏力感也一掃而空。
桑無塵再次抬手,準備繼續方才的舉動。
隻是他的手還沒碰上樹乾,整個人就突然一僵。
少年的鼻尖動了動,聞過四周的樹乾、草木、落葉……許久才停下。
——且是停在了雲瑤身上。
桑無塵靠近雲瑤的右手微微俯身,鼻翼翕動。
雲瑤滿臉疑惑地抬起了手——那裡空空如也,並沒有拿著什麼東西。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桑無塵似乎被“本能”驅使,一心尋著氣味越來越近,直到險些碰上雲瑤的指尖,才覺察出了自己的“失態”。
他急忙解釋:“大師姐恕罪……我、我聞見你手上的氣味十分熟悉,這才……”
熟悉?
雲瑤一頭霧水。
她細細回想進山之後自己手上接觸過的物件——巨鹿給的小花、齊鷲的陰陽盤、尚知辰的奴契、月見草和草鐲、自己的滄霄琴……
還能有什麼?
她看著桑無塵局促的模樣,又聯想到方才黎真的叫罵,突然靈光一閃。
隨著神識再探乾坤戒,一縷纖細的白色絨毛瞬間現於她掌中。
桑無塵眼前一亮。
手中絨兔尾毛傳來了柔軟觸感,雲瑤拈著那絨毛,心中不無“震撼”。
這桑無塵,應當是繼黎真之後她見過的第二個妖修。
黎真的半人形著實和常人有異,說他是妖修,倒並不奇怪——但眼下,桑無塵看起來的確隻是個“人”,雲瑤很難把他與窩在洞中尖叫逃竄的絨兔聯係起來。
心中雖然有了猜測,但此時顯然並非剖析秘密的好時機。
雲瑤一把將兔毛收了回去,並不展開話題。
“你繼續吧。”她輕聲說道。
桑無塵心癢難耐,但隻能生生壓下。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為什麼那麼興奮——似乎自己接近了“秘密”,而這個秘密的“真相”,隻有雲瑤略知一二。
但到底,他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外門弟子罷了。
與容遊相比,不僅靈根駁雜、天賦欠缺,連容貌都遜色許多,自然是沒有資格繼續追問。
桑無塵滿腔奇怪情緒,卻根本難以抒發。
他鬱鬱半晌,隻能深吸一口氣,勉強振作了精神。
隨著乾瘦的手指再次撫上樹乾,淺綠色光芒瞬間釋出。
一開始隻是凝於桑無塵的掌心,不多時便順延而上,直接蔓延至高樹樹頂。
枝葉無風自動,似乎它也感受到了這股奇妙的靈力,立即發出了回應,同時還樹樹相傳,很快便在林中掀起一陣微風。
雲瑤抬眼望去,心中頗為感慨。
她從識海中向黎真問道:“他隻有煉氣初階的修為,和草木靈植就能有這種聯係?和他自小修習丹道有關嗎?”
黎真沉默了片刻,代表他元神的綠色星點在白晶周圍跳了跳。
“丹道我不懂……隻是若他妖修的血脈當真來自兔妖,對山林的感知的確達不到這等境界。”
雲瑤抿了抿唇,想到竹園中白盈說過的對桑無塵的“似曾相識”,心事沉沉。
也許,桑無塵另一半人修的血脈,和白家脫不了乾係。
她看向那血脈複雜的少年——隨著林中風動,他的臉色更加慘白,似乎靈力再次虧空。
這短時間內靈力的來來去去對他而言太過刺激,幾乎讓他不堪重負。
雲瑤雖然厭惡他和容遊的“親近”,但到底,桑無塵並沒有做錯什麼。
甚至仔細想想,他對雙親的“陌生”,跟自己又何嘗不像。
她輕歎一口氣,右手微抬,心裡也冒出幾分幫他的念頭。
——隨後,又被她生生按捺住了。
重生之後,她與前世相比平添了諸多記憶,這些記憶總讓她以為自己占儘先機。
但有時,事情的發展並不會讓她事事如意。
她當然可以儘自己所能不再“重蹈覆轍”,但相應的,這些被改變的“前因”所帶來的“後果”,很有可能完全在她掌控之外。
像先前,她沒有讓自己身陷幻陣驚門,所以被困的成了桑無塵,容遊不知所蹤,而這一次她所麵對的桑無塵,身世的確太過複雜,甚至複雜到超出她慣有認知的地步——若她再次施放善意,導致養虎為患,又該如何?
她絕不可能得到天道的第二次垂憐。
雲瑤收回了手,握成了拳頭。
微風卷席著草葉,紛紛揚揚在她腳邊上下起伏。
綠光漸消,桑無塵的靈力再次一掃而光,頹然地靠在樹上。
“南邊……容遊朝著南邊去了。”
他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