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背上的女子看著雲瑤,搖了搖頭。
“我本不想傷害你。”她輕聲說道,“鹿兒的舉動是不得已而為之。”
雲瑤因痛楚渾身顫抖,又拚儘全力在破損的靈脈中吸取靈力,此時額角遍布冷汗。
她已經沒有力氣追問了。
那女子見雲瑤辛苦,頗為動容。
她拍了拍巨鹿的頭,責怪道:“我隻是讓你探探她的修為,你竟用這麼大的力。”
巨鹿鼻端“嗤”了一聲,似乎分外不屑。
女子輕歎一口氣,又一撫巨鹿身側。
那鹿隨著她的動作緩緩踱步,停在了雲瑤麵前。
它低下了頭,巨大的鹿角距離雲瑤不過咫尺,綠色光華在鹿角頂端波蕩流轉,由淺漸濃,最後將雲瑤團團包裹。
一股暖意瞬間充滿了雲瑤全身。
她內視而去,發現先前在巨鹿的撞擊下受傷的丹田與靈脈,在這抹光芒中竟都悄然愈合。
雖然靈力缺失致使了肉身乏力,但較之剛才的境況,顯然已經好了許多。
雲瑤立即取出丹藥服下。
此時,她才終於有力氣再次開口。
“先前前輩說不會傷晚輩分毫,隨後這白鹿……”她停頓了一下,示意先前被“偷襲”一事。
“前輩和齊師叔之間是否存在誤會?晚輩雖隻是師侄,但若前輩願意給予機會,晚輩也能從中斡旋。”
聽到“齊師叔”三個字,女子神情染上愁色。
“他許久前曾來過這裡,如今這陣法,也是他一一改設的……棄平門,吉門合一,所以若非來到這片花海,隻有死路一條。”她說道,“也隻有跟隨陰陽盤的指引才能破除幻象,見到真正的花海。”
雲瑤心中一驚。
“我在這世上逗留太久太久,如今……連最後一絲元神都快散去。”那女子抬指,用風卷席著花瓣,將陰陽盤送回雲瑤手中。
白瓷觸手溫潤,冰涼滑膩。
“能在此時見到你,也算了卻了我的心願。”
女子說完這話後便不再言語。
她的元神由先前的八分凝實變得更加透明,幾乎就要消散在微風之中。
巨鹿長鳴,聲聲淒切,在花海中久久回蕩。
花瓣從花海中翻卷而上,絲絲纏繞在女子周身,片刻後,人影消散,花瓣凝成一縷,猛然飛向雲瑤。
花瓣撲麵而來,雲瑤來不及躲閃,瞬間浸入了另一個世界。
她雙眼模糊,一股日光般的暖意從她眉心處的皮肉蔓延,直至整個識海,最終盤踞於元神。
雲瑤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她的神識雖沒被困住,但肉身卻仿佛陷在某種桎梏之中,讓她動不了一根手指。
這種被束縛的感覺並不好受,她十分心急。
那女子說自己隻是一抹殘缺的元神,莫非這樣的她……還能奪舍?
重活一次,雲瑤有太多未儘之事。
她根本不願自己的身份當真被旁人奪去。
急切之下,她遣神識返回識海,試圖求助於白晶。
誰料,在她無比熟悉的識海之中,竟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繁盛的白紫花海掀起了熟悉的微風,異色花瓣憑空出現,紛紛湧入。
而白晶卻一如尋常,不見絲毫異態。
正當雲瑤想引神識觸碰白晶時,紛雜的文字突然大片湧入,如潮水般占據了她的記憶。
她甚至沒來得及細看,就見識海一白,一片花瓣紋樣的桃色印記一閃而過。
隨後,她的神識就儘數被扔出了識海。
肉身重新受控,雲瑤急不可耐,立即睜眼。
花瓣從她眉心片片滑落,如同彩蝶振翅般悠然飛舞。
她有些懵懂,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想到剛才識海中的變化,雲瑤隻能重返識海。
這一看方才發現,那個花瓣狀的桃色紋樣,如今竟然飄在白晶周圍,如同代表黎真元神的那點綠色星芒一樣,正幽幽漂浮。
雲瑤心驚。
她和黎真簽有靈契,在元神中存在聯係實屬應當。
但這抹花瓣呢?
——它們似乎根本不同。
因為在雲瑤嘗試著用神識勾動花瓣後,發現自己並不能感受到任何東西。
這太過奇怪,也實在無解。
不得已,雲瑤隻能退出識海。
她再次睜開雙眼,朦朦朧朧地向前看去。
花海之中四下無人,繁花兀自盛開,而那白色巨鹿一改先前的桀驁不馴,跪俯在了原地。
“真不知道姐姐這樣值不值得。”
四周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似男非女,卻分外清晰。
雲瑤找尋一圈,發現除了麵前的巨鹿外,當真沒有半個“活物”。
——連方才的神秘女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不成還能是你在說話?”她盯著白鹿,喃喃自語。
聽了這話,巨鹿“回報”了一個看傻子般的眼神。
“自然是我!”它“嗤”了一聲,語氣極為不滿,“姐姐臨走前給了你‘共語’之力,還把整個花海交予你手,沒想到你還真能受得住。”
雲瑤眼見巨鹿大口開合,鹿鳴不斷,傳入耳中竟變成了人言。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直接發問:“什麼是‘共語’之力?”
巨鹿顯出了一絲不耐。
“開了靈智的靈植與靈獸,哪怕它們如我一樣……不願口吐人言,你都能和他們交流無礙。”巨鹿哼了一聲,“這都是姐姐上萬年修得的靈法,如今竟便宜了你這丫頭。”
“還有這花海,每一支花不都是姐姐的妖身化成的?千怪萬怪,隻能怪那姓齊的,當初為什麼要來這黎山,擾我姐姐清淨!”
說到“姐姐”,巨鹿突然失了跋扈之氣,巨大的獸軀塌了下去,顯出了疲態。
而雲瑤也終於它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了消息。
那神秘女子——也就是巨鹿口中的“姐姐”,應當就是曾布下幻陣的上古妖修,而這幻陣,曾經過齊鷲之手得到改善,似乎隻能憑借陰陽盤來“破解”。
而“姐姐”與齊鷲之間,也定然存在著什麼恩怨糾葛。
雲瑤一時心驚——在燁旭峰上,齊鷲曾問過她為什麼要修習陣法。
當時的自己回答說,入黎山後想要“奪寶”,而寶物被陣法保護,所以想修得陣法之道。
那時的她,完全是因為前世曾誤入陣中,這才知道山中存在陣法一事。但當時說完後,齊鷲布陣考驗,他所布下的陣法,又恰是與木瘴有關的幻陣。
雲瑤越想越覺得蹊蹺。
難道說,齊鷲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要尋找的“陣法”正是神秘女子身處的幻陣?而黎山外圍,有且隻有的陣法,也正是這個幻陣?
——所以,他才會把陰陽盤“借”給自己。
若這幻陣當真如那女子所說,除了擁有陰陽盤就找不到吉門所在,那外界根本不會有人知道黎山外圍存在陣法——她雲瑤,完全是因為前世的記憶才知曉此事。
雲瑤冒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齊鷲對她“重生”一事……已了然於胸?
但他又並沒有問出口——也許是因為受到了“天道”製衡,正如之前她麵對雲景完全說不出重生有關的任何話語一樣。亦或許,是想借她對陣法的了解,在找到生木後來探尋幻陣。
——也正好見那神秘女子一麵。
雖仍有許多細節並不明朗,但到底理清了思路。
雲瑤一消先前的慌亂與不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看著麵前通體雪白的巨鹿,問道:“你口中的‘姐姐’,她也是妖修嗎?”
沉浸在悲傷中的巨鹿被強行喚醒,雖不想回答,但念及“姐姐”和雲瑤之間元神存在的絲毫聯係,還是勉力開了口。
“她是花妖。”巨鹿把蹄子蜷在身下,沉聲說道。
雲瑤想到了識海中那抹花瓣狀的印記,又繼續問:“那你先前說,這花海是她妖身所化,她把花海給了我……是什麼意思?”
巨鹿歎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煩躁:“這片花海雖處黎山中,卻又算‘獨立’於黎山外,不入陣中找到吉門,是來不了這裡的。姐姐的元神應當在你的識海中留有一個印記,以後在黎山外,神識引動這個印記,你就能回到花海中。”
雲瑤極為震驚。
她從前聽聞過上古陣法的玄妙——狠厲如前世容遊囚禁她時用的心魔陣,能引心魔困束元神,而如巨鹿所說,那神秘女子也許是以自身元神為介布下幻陣,才能不論何時何地都能回到花海中。
而花海有幻陣保護,幻陣要借木瘴入陣——如今,林中木瘴被降真樹吸取一空,這就等同於若非有人發現月見草毒和木瘴的相似之處外,眼前這片花海,是極為安全的。
雲瑤得了意外之喜,但心中並不輕鬆。
上古妖修的傳承並非路邊野花般能任人采擷,方才她在識海中發現自己並不能感受那抹花瓣印記,這恰恰證明如今的她並沒有足夠的力量發揮幻陣的作用。
想清楚了一切,雲瑤再探丹田,發現那處已恢複常態,而在方才服下丹藥之後,靈力也恢複了八成。
修為一事急不得分毫,但對眼下的雲瑤而言,隻有真真切切的修為,才能讓她心安。
如今,生木已經取得,陣法之迷也已經探清,黎山之行,倒也當真達成了所願——她眼下最緊要的事,就是回到青珩宗,將生木交予齊鷲,修好巍明鏡,弄清父親之死究竟藏有什麼秘密。
若有可能,她還想試試齊鷲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重生一事,還有這神秘女子和他,到底有什麼糾葛。
雲瑤對巨鹿點了點頭,隨後站起了身。
巨鹿見她想要離去,簡直喜出望外。
它也站了起來,踏了踏蹄子,頭頂雪白的鹿角散發著淺綠色光芒。
“我可以送你出去。”
雲瑤剛準備點頭應允,突然心中生出疑惑。
前世的她在幻陣驚門中最後是被容遊所救的,但回到宗門時,她是徹底昏厥的狀態。
如今知曉了幻陣的玄妙,雲瑤難免好奇——當時修為隻有煉氣初階的容遊,到底是怎麼在幻陣中行走自如,還能把她帶出山中的?
想到容遊身上那種“神秘力量”,雲瑤心中一緊。
她對巨鹿說:“送我到驚門中去吧。”
巨鹿有些疑惑,但它眼下隻想送走雲瑤,也沒再追問。
隻見它一揚鹿首,一朵桃色小花飄落到了雲瑤掌中。
“這幻陣之妙,需等你結成金丹後才能掌握自如。你去了驚門後可很難破陣離去,想走時,把這小花的花瓣揪下,自然能重返黎山。”
雲瑤摸著手中小花——它極小極柔,除了顏色可人一些,似乎與路邊的野花並沒有什麼兩樣。
鹿角上光芒漸濃,巨鹿身影開始模糊。
雲瑤摸著手中的小花,突然心中一動。
她高聲問道:“我該怎麼稱呼‘姐姐’?”
巨鹿在光影中略微一愣,隨即答道:“她沒有名字。”
“隻是山中最不起眼的一朵羨紫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