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之中一派祥和。
藍天白雲、花海繁盛,正中石座之上,不規則的白色晶體兀自旋轉,高低起伏。
與先前不同的是,在和黎真簽下靈契後,此時的白晶周圍還多了一顆淺綠色的星點,圍繞正中上下浮動,仿佛不知疲憊。
雲瑤再一次放出自己的神識。
這一次,她將範圍擴大到了方圓五裡。
隨著白晶光芒閃爍,更為廣袤的山林重新映入了她的識海,在白晶上空凝成一片三分透明的畫麵——飛禽走獸、山石樹木,甚至連形態不一的修士都栩栩如生。
她快速掃視了一圈,發現一切尋常,似乎並沒有特彆之處。
但雲瑤並不得過且過,她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始查看。
山石、高樹、重新流淌的小溪……她不願放過任何細節。
終於,半個時辰之後,雲瑤發現了端倪。
——那是一個並不起眼的角落。
乍一看去,在黎山繁密的草木掩映中,那裡仿佛隻是靈植略微稀疏而已。
——濕滑的苔蘚零零落落,還有一顆小樹半歪不斜支在原地。
但正因如此,在四處滿載草植的黎山中,這樣“萎靡不振”的景色就頗顯蹊蹺。
雲瑤心中有了計量。
她記住了那個位置,縮小了神識的範圍——本身就毫無頭緒,如今發現了詭異之處,倒不如仔細探個究竟。
而對如今的她來說,擴大神識後元神產生的疲憊已不足為懼。
因為自黎真與煩仙草一同留在草鐲中後,那小草似乎多了幾分靈性,眼下她剛收回神識,煩仙草的清爽香氣便適時傳來,須臾間就消解了她元神上的疲乏。
正因如此,雲瑤沒耽誤絲毫時間修整自身,眨眼間便抵達了那蹊蹺之處。
——修為達築基中期後,她對靈氣的運用也更加得心應手,加之黎山中不再有木瘴的阻礙,樹木生出的充盈水靈氣,也給她提供了許多助益。
站定之後,抬眼望去——
四處高樹林立,除了樹木仍是樹木,伴隨著黏膩濕氣,厚厚地壓在四周。
這種過於幽閉的綠色並不能帶來絲毫愜意感受,反而久居其中,會令人鬱結於心,心思沉沉。
雲瑤十分利落,走上前去仔細查看。
此時她才發現,若非剛才借助識海鳥瞰全局,身臨其境,當真難以辨彆。
因為那顆病懨懨的小樹實在太過平凡,與周遭的高樹相比,似乎隻是長勢不佳而已。
雲瑤看著這顆小樹,想到了先前發生的一切。
她再一次抬起手來,觸碰小樹。
與降真樹當初的“死態”不同,這小樹雖然看似乾枯,其中的木靈氣卻十分充盈,似乎與肉眼所見分外不同。
難道……當真是幻陣作祟?
雲瑤看著毫無頭緒。
但畢竟,萬事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她思緒流轉,回溯到了兩個多月前。
先前在齊鷲的燁旭峰上時,這位長老不僅交予了她“陰陽盤”這一法寶,還傳授了許多淺顯易懂的陣法詳解給她。
後來在兩月潛修中,她憑借尚可的悟性,倒也多少懂了些皮毛——應付山中幻陣,倒也足夠。
此時,齊鷲傳授的知識在她的記憶中飛速閃過,除此之外,她又想起了前世踏入陣中時所經曆的一切。
當年她被妖獸追擊,一時慌亂,深入密林,逃竄許久才發現周圍景色的變化。
她記得,當時的她似乎跑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樹林,但隨之而來的,卻又並非意料之中的危險景象,而是一片鳥語花香,仿佛充滿了生機。
如今想來,也許前世的她一開始就已經被木瘴迷了神誌,後續種種,應當都是幻覺。
聯係到陣法之道——陣法往往是以“凡物”為引,布九宮八卦之局,將原本“凡物”中有限的靈氣發揮到極致。
而布陣的方式不同,陣法發揮的效用也自然迥異。
雲瑤微微皺著眉頭,在周圍緩緩繞著圈。
眼前這個處處詭異的地方,定然與那陣法有關,但她現在無法入陣,破陣又從何談起呢?
前世的她在看到鳥語花香時,應當早已在木瘴中迷失,根本不是神思清明的狀態,所以眼下,她絲毫記不清當時發生的一切。
等等……木瘴?
雲瑤心中一動。
難道入陣的關竅,就是曾經滿溢四周的木瘴?
她豁然開朗,隨即閉上了雙眼,回到了自己的識海之中。
綠色星芒不知疲倦地旋轉著,雲瑤盯著它,以元神之力微微牽動。
“你能否引周身毒霧,效仿山中木瘴,擾我神誌?”
雲瑤在識海中向黎真問道。
不多時,她就聽到了熟悉的男聲。
——並非響在耳畔,而是直接在識海之中與她的元神交流。
“你這人好不安分,方才不由分說把我扔進鐲中,我還當你是讓我好好睡一覺呢!”黎真的聲音帶著一絲倦怠,對雲瑤的行為分外不滿。
隨後他停頓片刻,又懶洋洋地說道:“能倒是能……但我的毒霧可比那木瘴狠辣多了,要是迷了你的神誌,傷到元神可怎麼辦?”
星點般的綠光停止了旋轉,浮在白晶旁上上下下。
雲瑤繼續說道:“我相信你。”
“你既然已經修成了半人形,修為定然不低。當初你能保那某人在木瘴中來去自如,如今控好毒霧保我不變傻子,肯定也是如魚得水。”
雲瑤劈頭蓋臉誇了一通,黎真當真十分受用。
他心花怒放,急忙一口應下。
“你倒是有眼光。”黎真洋洋得意,“你把左手那臭烘烘的鏈子取下,隨後就看我的本事吧!”
兩人迅速達成了共識,雲瑤睜開了眼。
黎真與她元神相連,靈契之下,雙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雲瑤不擔心黎真害她——更何況有白晶的存在,她的元神有最堅實的保障,所以倒並不害怕。
雲瑤利落地摘下了輕均,放回乾坤戒。
她剛想再次知會黎真,那妖修就有了動作,分外積極。
隻見毒霧從草鐲中冒出,厚重濃鬱,幾乎如白煙一般。
正如黎真所說,這毒霧極為狠辣。
脫離了輕均的庇護,隻消幾息,雲瑤就感覺頭暈腦漲,神誌昏沉。
她雙眼模糊、兩頰發燙,周遭的風聲、鳥鳴、流水好像都漸行漸遠,天地間仿佛隻餘她一人存在。
心跳聲如擂鼓,也如驚雷,聲聲入耳,一下一下震得她頭皮發麻。
蒙蒙毒霧交織著扭曲的畫麵,不多時,她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隻在轉瞬間,模糊的畫麵再次清晰。
雲瑤感覺自己好像睡著了——結果醒來之後,眼前的一切天翻地覆。
此時,曾經布滿苔蘚的黏膩樹木變得乾淨清爽,微風陣陣,吹來了彩蝶數隻,錯落在繽紛的繁花上輕靈飛舞,樹上有小鳥啁啾,仿佛在歌頌林中小景的愜意美好。
當真是“鳥語花香”。
雲瑤一時迷茫。
這……是哪?
周遭景象過於清澈,她不知今夕何夕。
就在這時,她的識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傻子!你忘了要乾什麼了嗎?”
雲瑤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一切都是幻象,你身處黎山,方才讓我用毒霧迷你神誌!”
……幻象,如此真實。
幻象?
“我是黎真,是月見草,有毒,把你毒暈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黎真的聲聲呼喚響在耳畔,雲瑤猛一激靈,終於恢複了幾分清醒。
這毒霧當真可怖。
她深深吐息一口,看著眼前的幻象,神思慢慢恢複了清明。
在這種奇妙的狀態下,她再看眼前,那顆原本病歪歪的小樹的位置,對應著一顆鬱鬱蔥蔥的茂盛高樹,而那片絢爛的花海,應當就是之前稀落的青苔。
——在幻象之中,原本一隅不起眼的角落竟也變成了如此廣闊的風景。
原來,瘴氣當真是幻陣必不可少的一環。
或者說,隻有在山中瘴氣裡迷失的人,才能真正入陣。而要想破陣離開,隻要從迷亂裡恢複清醒,就能脫身。
但想要深入其中,探尋陣法背後真正的秘密,又該當如何呢?
隻有肉身雖被木瘴擾亂,神思卻維持清醒,才能真正達成所願。
雲瑤穩了穩心神,隨後在識海中對黎真傳去了話。
“不用擔心。”
隨後,她靈機一動。
“你現在眼前看到的是什麼?”
黎真愣了愣,似乎不知道雲瑤為什麼這樣發問。
但他也沒想太多,停頓片刻後就認真說道:“歪脖小樹,濕溜溜的大石頭,亂糟糟的樹林……哦,還有你呆頭呆腦地站在那裡,像個傻子。”
雲瑤心中一喜。
她看向自己的手——發現僅憑肉眼,在幻象之中她的手上是空無一物的。
但既然理清了思路,她就不會僅僅拘泥於眼前的一切。
於是,雲瑤一撫手指,低聲喚道:“陰陽盤——”
一語落地,她的眼前仍是空蕩蕩的手指和掌心。
但她的耳畔,卻響起了珠玉叮當的聲音。
那是陰陽盤中黑珠落白盤的清脆聲響。
入幻象卻不被幻象所擾——今日她倒要看看,這上古妖修費儘心機布下陣法,到底想護住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