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張口,輕輕吐露了一個字。
但沒等雲瑤聽仔細,就見那女子手中法決變幻,五色靈氣在她周身瘋狂流轉,最終化成旋渦,鋪天蓋地般彙於她掌中。
她寬廣的袖袍在半空中獵獵飛舞,隨著一陣水波般的氣浪蕩開,喧囂停息,一切又重歸寧靜。
直到這時,雲瑤才聽清了那個字。
——“真。”
青衣女子手中,隻餘一團無色透明的靈氣氤氳繚繞。
隨即,她抬起了頭。
雲瑤的心懸了起來——電光火石間,她腦海中隻餘一個念頭——這女子,究竟是誰?
她想借機看清她的容貌。
隻可惜,隨著一陣元神刺痛,她的神識直接被彈出了玉簡外,隨後就再也進不去了。
片刻的頭眼昏花後,雲瑤穩住了心神,終於睜開了眼。
竹園依舊寂靜,夜風吹拂天邊流雲,月色時遮時掩。
何謂“真”?
從前她修煉上清經時,從沒想過那些文字背後的意思,總是亦步亦趨地吐納調息。
她不了解“道”,更不執著於“道”,似乎靈氣在經脈中的來去,都不過是理所應當。她隻在雲景專門尋來的湖心玉上修煉,成倍的天地靈氣之下,哪怕不算勤勉,修行也並未落下太多。
但究其所以,天地間靈氣無處不在,不論是血腥的沙場、窒息的叢林、刺骨的冰原、洶湧的火山、廣袤的沙漠……哪怕最為殘酷的地方,也會有至純至淨的靈氣。
“真”,是返璞歸真,是去偽存真。
是拋開表象,抓住本質。
而修真,便是修得這種本“真”。從紛雜浮世中汲取最本真的靈氣,去蕪存菁,這樣,才能觸及真正的大道。
一種通透感從雲瑤心底油然而生,此時微風拂過,湖水波光粼粼,帶來一絲涼意。
雲瑤突然發現,她竟領悟了上清經第二層——在元神記憶中,第二層的心法要領也不再被霧氣遮擋,她已經能一一看清。
這代表著她的修煉能更加融會貫通——她可以更快地調動天地靈氣,甚至吸收的靈氣也更為純粹。
她摸著手中雕著蘭花的小小玉簡,心中大喜。
但愉悅過後,一絲疑惑也隨之攀上心頭。
——那個青衣女子,究竟是誰?她又為什麼阻止自己看清她的麵容?
聽寧如月說,這枚玉簡是她師父交給她的。
那麼,這青衣女子會是自己的“師祖”嗎?
隻可惜,雲瑤鮮少聽寧如月提及“師祖”,所以,她也不得而知,隻能等日後再借機詢問。
岸邊符籙已燃儘了五張,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五日。雲瑤握緊了手中玉簡,將它收回了乾坤戒中。
漆黑的竹園隻有零星幾盞小燈搖晃,四下安靜至極。雲瑤喚出一陣清風,將自己送到了岸邊。
修煉告一段落,她準備回到竹屋中休憩片刻。
抬眼望去,園中靈力灌注的小燈籠在夜風中左搖右晃,不時有片片竹葉吹落。
雲瑤被其中的一處吸引了視線。
和淺黃色的小燈籠們相比,那處光亮十分不同。
不僅顏色有異,甚至看起來還小了不少——此時,它在夜色中泛著橙紅色暖光,倒是分外顯眼。
雲瑤踏入小徑,朝那光亮走去。
穿過層層竹林,在竹園最為偏僻寂靜的角落,雲瑤終於發現了光亮的所在,以及光亮旁邊的那個身影。
“白盈,你在這兒做什麼?”
被喚的女子大吃一驚。
她轉過身,看著突然出現的雲瑤,一時忘記了手中的動作。
“大師姐?”
“嘭”得一聲,什麼東西落了地。
雲瑤定睛一看,發現地上是一個小小的銅爐。
此時,那小爐被白盈失手打翻,瞬間抖落一圈焦黑內容,黑煙陣陣之下,顯得她頗為狼狽。
“這是……丹爐?”雲瑤一指那小爐,問道,“你還會煉丹?”
聽了這句話,白盈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所謂“丹藥”,神色難掩頹唐。
而雲瑤看著麵前的女子,記憶飛速流轉,一時想到了不少事情。
白盈是竹園中的外門弟子之一,前世極為勤勉,修為也十分拔尖,還曾經在五年一次的宗門大比中奪得過外門魁首。
但奇怪的是,奪魁後,她卻把進入內門的機會讓給了他人,不久又離開了青珩宗,之後發生了什麼,雲瑤不得而知。
出於好奇,雲瑤繼續問道:“夜已深了,你怎麼不回院中休息?”
白盈極為意外——畢竟她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責問或是懲罰。
所以麵對著雲瑤的“善意”,她索性實話實說。
“不瞞大師姐……我停留在煉氣大圓滿已有十數年了,我需要築基丹來助我一臂之力。”
“但築基丹昂貴又稀缺,我自小略懂丹道,所以……一直在四下搜集靈材,想自己煉製。”
說到這兒,她臉上露出一絲沮喪:“隻是攢夠那些靈材花了我二十年時間,所以,我隻有一次機會,但眼下……連練習我都頻頻失敗。”
築基是極為重要的分水嶺。
因為一旦築基,修士們便能脫胎換骨,較之凡人更是有了天壤之彆——不僅能夠辟穀不再飲食,壽命更是大大延長。
但對於資質平平的外門弟子們而言,築基並不容易。這正是由於他們受到了天生靈根的限製,對靈氣的吸收遜色許多,因此,難以通過水到渠成的方式達成所願。
不過,若能擁有一枚築基丹,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他們築基成功的概率會大大提升。
但築基丹極為昂貴,對於無法時常下山曆練的外門弟子們而言,實屬一筆難以承擔的開銷。更何況,擁有了築基丹,也僅僅能起到提升概率的作用而已,難保全然成功。所以,大部分外門弟子不論出於主動還是被動,終其一生,修為都僅僅停留在了煉氣境——日複一日的修煉,不過是儘力延長生命的手段。
但如果不是出於無奈,誰又願意在長生道前止步不前?
雲瑤歎了一口氣,說道:“眼下是碰到了什麼困難?”
白盈愣在了原地。
雲瑤又說:“除了我突然打斷你之外。”
也許是夜已深,漆黑的環境能放下人的戒備,所以此時的白盈,麵對著往日毫不熟識的“大小姐”,心中的局促和緊張大為減輕。
“我練習煉製築基丹的材料已經用完了,”她說道。
聽了這話,雲瑤繼續問:“你少了些什麼?”
“巍山芽、甘仁、麻枝、蒼蛇草……”白盈掰著手指數著,“這些都是凡人界才能找到的藥材,往日我會親自去元銘洲采摘。但兩月後就要去黎山了,眼下我的功法還不夠熟練,所以沒時間繼續去找藥材。”
一聽到元銘洲,雲瑤突然想起了什麼。
她探入乾坤戒中翻找了半天,終於翻出了一堆奇形怪狀的花草——齊鷲總說她“被凡人世界蠱惑”,這完全是因為自己從前常愛搜羅花草回宗門種植,所以才落下個“玩物喪誌”的罪名。
白盈在掃視過那些草植之後,眼前一亮。
她拿起一條花枝,又握起一叢紫色的草植,喜出望外:“大師姐,這花枝上的嫩芽就是‘巍山芽’,於凡人而言有清熱祛火的作用;紫葉則是‘蒼蛇草’,帶三分毒性,卻是築基丹中那株‘烏棠’最好的替代品了!”
“不知大師姐能否把這些藥材贈予我,白盈不勝感激!”
見白盈十分坦蕩,雲瑤心生幾分好感。
畢竟這些花草對她來說隻是閒暇時的消遣,但對白盈而言,卻是能助她煉成築基丹的上好藥材,所以,雲瑤並不排斥幫她。
於是,雲瑤點了點頭說:“都給你,我用不上。”
看到喜出望外的白盈,雲瑤突然有種感覺——外門弟子,似乎並不像她從彆人口中聽到過的那樣,終日碌碌、隻顧維生。
他們也在努力追尋自己的大道。
因為不管是林音音還是白盈,她們都在用自己選擇的方式,試圖在修仙路上更進一步。
雖說林音音的做法她無法認同,但白盈的所有努力,卻是讓雲瑤心生敬佩。
白盈笑了起來,臉頰現出了一個小梨渦:“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接過那些花草,低頭掃視了一圈,沉吟片刻。
“彆的我都能收下,但這株卻是不能。”她單獨取出了其中一株草植,遞給了雲瑤。
雲瑤有些疑惑。
白盈繼續解釋。
“你看。”她層層撥開了那草植掩映在枝葉中待開的花苞,露出了花心處一顆黑乎乎的種子。
瞬間,一絲靈氣波蕩而出,帶了些清苦的氣味。
“這‘艾籽’,可是好東西。”白盈拈出了那顆其貌不揚的種子,遞給雲瑤。
她的掌中帶著不少薄繭,顯然是曾經各種粗活留下的印記。
“若結金丹有礙,這‘艾籽’可以用於煉製助益結丹的丹藥,大師姐今後或許能用上。”她笑了笑,臉上生出了一絲俏皮,“隻有人跡罕至的山中才等得見一顆,師姐的運氣倒是十分不錯。”
雲瑤也笑了起來,放棄了假意推辭,直接接過了那顆種子——在她表態可以將所有花草都送給白盈時,白盈並沒有儘數收下,反而單獨找出了名貴的艾籽,還給了雲瑤。
麵對這份好意,哪怕用不上這靈材,雲瑤也並不排斥收下。
隨後,她開口說道:“那新來的桑無塵似乎也對丹道有些了解,他曾經在元銘洲采藥為生,或許有你要的藥材,你可以與他談談。”
隻可惜,白盈並沒有因為這個消息顯露出絲毫欣喜。
她的笑容凝滯在了臉上,半晌,終是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