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木幾左側的,正是她的親傳師父。
此時,寧如月雙手托了盞熱騰騰的靈茶,正細細品著。
而右邊,則是方才雲景口中提過的“齊長老”——齊鷲。
男人見雲瑤進入殿中,眉頭緊鎖,臉上見不到絲毫愉悅之情。
“你的‘上清經’修到什麼地步了。”他的語氣相當不善。
雲瑤站在原地,好像冰天雪地裡的一棵枯樹。
她乾巴巴地說:“第二層……尚未領悟。”
“啪”一下,齊鷲把茶盞扔在了桌上,摔得震天響。
——他似乎被雲瑤的口吻氣得不輕。
“你已到築基境,無論如何,都要把‘上清經’第二層修到徹底通透才能與術法契合。”
“你爹在你這個年紀,‘上清經’都快參透第三層了!莫非去了那元銘洲一趟,你已被凡人的花花世界迷住了雙眼?怎能這般毫不在意、語調輕浮!”
雲瑤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安上了個“受凡人蠱惑”的罪名。
但她也不狡辯。畢竟齊鷲說的,也算事實。
曾經的自己,的確不勤勉,甚至也並不一心追尋大道。
對她來說,修仙就像隨波逐流下的選擇,她聽之任之。
這種情況在與容遊結識後更甚——那時的她,好像根本不受自己控製一般,一心係於兒女情長,導致後來容遊後來者居上,修為反倒比她更進一層。
如今的雲瑤重生在了築基境初期,此前,哪怕雲景和寧如月雙管齊下,她都摸不到上清經第二層的門路。
也許正是缺少了對大道的執著,也沒碰到過什麼危險,所以她雖然術法嫻熟,但心法總是差了口氣。
因此,齊鷲的嚴詞厲色並不算“誤傷”。
“齊長老,你和她一個孩子犯不得動氣,是我管教無方,怪我怪我。”寧如月笑靨如花,柔聲說道,“昨日雲景還要我給瑤兒講講功法呢,你一來就先嚇唬她,這倒叫我為難了。”
被寧如月這般攪了一圈兒渾水,齊鷲再大的脾氣也不好繼續發下去。
他“哼”了一聲後直接起身,長長的胡子隨風飄蕩。
隻見他一指桌上的玉盒,說:“東西放在這裡了,我先行一步。”
雲瑤顧不得好奇盒子的內容,見齊鷲要走,急忙把醞釀許久的話說出口。
“不知齊長老能否教我陣法之道。”
這話一出,殿中另外兩人都愣在了原地,宛如“活見鬼”——畢竟,從前的雲瑤修煉從不主動積極,往往是雲景指示一步她才遵從一步,也從未表露出對陣法的興趣。
這般反常,難道真是被魔修傷了腦袋?
——而如今的雲瑤主動提出這個請求,自然有她的原因。
兩月後的黎山之行,對普通弟子們而言是能潛心曆練、求得機緣的大事。對她而言,同樣十分重要。
因為這關乎她自身安危。
前世在黎山中,她曾和眾人走散,不慎誤入了山中妖修早年布下的凶險法陣。之後,又由於不了解陣法之道,一步踏入驚門,險些被闖入的靈獸所傷——多虧了偶然路過的容遊“英雄救美”,她才沒有斷手斷腳。
重活一次,雲瑤根本不想把自己的命脈交到旁人手中等人來救,更何況,那個人很有可能是容遊。
況且,她不了解陣法,就不可能避開陣法。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考慮,眼下找齊鷲學習,都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齊長老的“不務正業”廣為人知,煉器、陣法均有涉獵。因此,隻要能受住他那古怪脾性,總歸是能學到東西的。
但此時的齊鷲,卻並沒有對雲瑤的請求展露出絲毫接受的態度。
他反而一邊拈著長髯,一邊冷笑道:“陣法之道連我都算不得參透,你當你就可以嗎?”
雲瑤瞬間無言。
但沉默片刻後,她還是想繼續爭取。
隻不過她話還沒說出口,齊鷲就睨了她一眼,直接拂袖而去——他似乎並不願意在冷冰冰的淨幻峰頂逗留太久。
殿內又恢複了慣有的安靜,寧如月將茶盞輕輕放下,向雲瑤招了招手。
“瑤兒莫跟齊長老計較,他隻是嘴上不饒人,但心底一直是向著你的,畢竟他可是你爹的同門師兄呢。”她笑了笑,繼續說,“過幾日直接去燁旭峰找他便是,我會勸他,不必擔心。”
雲瑤暗想:同門師兄?那怎麼從沒給過她好臉色?莫不是火係法術修煉太久,把元神都給燒壞了……
她無可奈何,隻能順意朝寧如月走去。
寧如月伸出纖細的手指,把桌上的玉盒輕輕打開。
“這是他前些日子剛剛煉出的法器,本來說讓我私下拿給你,待兩月後去黎山時也能多一絲安心,誰知你下了早課竟直接來殿中找我了。”
——結果正好撞上了麵。
所以才被劈頭蓋臉奚落了一番?
眼前的雲瑤卻是不好意思繼續誹謗了,畢竟,拿人手軟。
她的注意被玉盒中的東西吸引了去——那是一條細長的鏈子,泛著淡淡金光,款式樸實無華。
“黎山中偶有木瘴,能閉塞視聽,有幾分凶險。這法寶被齊長老喚作‘輕鈞’,材質我辨不分明,但能瞧見它金靈氣極為濃鬱,實屬珍品。”她柔聲說道,“金能克木、又能生水,對你而言十分合適。”
說完,她把那鏈子戴上了雲瑤手腕,側目來回端詳,口中卻不住念著“就是有些其貌不揚”這類話。
雲瑤抖了抖手上的鏈子,發出一陣金屬聲。
雖說這法器模樣並不精致,但出自齊鷲手中,材質定然上乘。
前世的她從沒有過這種“待遇”,重活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前幾日的“潛心修煉”導致全宗門都以為她精神失常,這才無比善待……
“瑤兒,齊長老說得也有道理。你本身和我們這些純粹的法修並不相同,你的法寶‘滄霄’琴傳自你娘,平日也大多選用樂修曲譜來運轉靈氣。但‘上清經’是青珩宗所有門人都必需修習的心法,對參透五行之力極有裨益,所以,你還需更加上心才是。”
雲瑤點頭:“是,師父,我知道了。”
“來,我來看看你的修煉境況。”
寧如月牽著雲瑤在一旁的玉席上坐下,閉上雙眼,引神識向雲瑤的元神探去。
誰料,白光一閃,她的元神突然感到一陣刺痛,隨即,神識立馬被彈出了雲瑤體外。
寧如月輕揉眉心,眉頭微顰。
見狀,雲瑤才後知後覺——寧如月這個金丹期修士的神識,似乎被自己的元神完全拒絕了。
而自己的識海中,現在隻有那顆白色晶體正兀自旋轉著。
雲瑤不懂白晶的用意,但她心中能明白,這一切或多或少都與天道有關。也許,白晶是在保護自身不被發現,亦或許,是阻止寧如月的步步深入。
想到前世寧如月的離奇失蹤,雲瑤心情難免沉重了起來。
片刻後,寧如月眉心的刺痛終於轉好。但此時的她,卻失去了慣有的神采。
她看向雲瑤,臉上露出了疲態,半晌,才重新從乾坤戒中拿出了一枚玉簡,放到了雲瑤手中。
“這是你師祖給我的,如今我交給你。你拿去仔細看看,或許對你參悟‘上清經’有些幫助。”
“在長生道上,人與人各不相同,奇遇自然也不儘相似。你的識海我無法探入,也許當中存在著隻屬於你的機緣,它不願旁人乾涉,那我自會順應其意。”
她握住雲瑤的手,輕輕拍了拍,收回了視線。
寧如月的點到為止,也暫時讓雲瑤放下了心。畢竟在當下,還不想讓任何人知曉她識海中的秘密。
她點了點頭,伸手接過玉簡,隨後向寧如月行禮告彆,轉身離去。
四麵洞開的殿內吹來一陣刺骨冷風,讓紗幔獵獵作響。
修士們本不懼冷意,寧如月卻仍感覺遍體生寒。
她看著漸行漸遠的雲瑤,見那女子高挑纖瘦的背影,似乎有什麼畫麵在她腦海中重合。
雙手緩緩握緊,她將紫色紗衣攥出一團皺痕。
“你們……怎麼總有那麼多我不懂的事。”
寧如月喃喃自語。
……
一日已儘,青珩宗又染上了月色。
雲瑤回到了竹園,她在湖水周圍用符籙布下了簡單的禁製後,飛身在湖心玉上盤膝而坐。
隨著雙眼閉合,眼前白光閃過,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識海。
那顆白晶仍在石座上浮浮沉沉,周遭花海也依舊繁密,一切如常。
雲瑤明白,這晶體和前世的石蓮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係——它們都與自己的元神有關。
石蓮能助她在將死時直擊容遊的元神,而那顆小小的白晶,更是能橫垮一個大境界,把寧如月的神識阻隔在外,甚至讓其元神刺痛。
既然如此,她能不能把這種力量最大程度地利用起來,作為自己的隱秘殺招?
如果真能實現,那她無疑多了一個保命的方式。
雲瑤心生期待,於是退出了對識海的探查,睜開了雙眼。
子夜的竹園十分寂靜,偶有幾隻螢火蟲,星星點點地在竹間閃爍。
——在宗門中,她沒辦法驗證自己的設想,因為她不能攻擊任何人。而在兩月後的黎山裡,如果有修士或凶獸想傷害她,那正好能給她一驗究竟的機會。
一個心事落了地,雲瑤沒有片刻停息,繼續感悟心法。
她從乾坤戒中取出了寧如月給她的玉簡——那兩指長的碧玉上雕著小小蘭花,在掌中散發著淺淡光芒,一看便知曉是青珩宗慣用物件。
雲瑤摸了摸玉簡,引神識探入其中。
瞬間,她眼前出現了種種畫麵,走馬燈一樣快速閃過。
鮮血染紅的戰場,馬革裹屍、兵戈殘舊;幽閉的密林,參天古樹高長,透不過一絲日光;雪原廣袤,高大的冰川透著森冷寒意;滿目瘡痍的山巒火勢熊熊,鮮紅的岩漿噴湧而出;無邊沙漠狂風大作,流沙陣陣、一望無際……
畫麵急速輪轉更迭,讓她眼花繚亂。
突然,一個碧色身影破空而出,刺透所有畫麵立於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