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妹妹,你當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被喚“盈月”的女子頭上纏了布條,此刻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她聞言頓住,端藥的右手將送到嘴邊的藥碗又放下,她眉頭緊鎖作思考狀。
隻是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她便覺頭疼欲裂,痛苦地捂著受傷的頭,還險些打翻了手裡的藥,幸虧秋月手疾眼快從她的手上接了過去。
“秋月姐姐,我真想不起來了,我一想頭就難受得厲害。”
秋月見她如此痛苦心中很是愧疚,也不忍心再逼她:“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快把藥喝了吧,你先養好傷,其他的以後再說。”
秋月看她喝了藥,又扶她躺下確認睡熟了之後才悄悄出了房間。
原本睡著的人此刻卻睜開了眼睛,“盈月”不是彆人,正是花阿嬌,她謊稱失憶不過是為了能順利留下來。
那日她受傷血留了一地,馬車的主人即刻帶著她上了醫館,郎中包紮妥當她人還昏迷不醒。但當時她的身上隻有一張路引,地址也不在這裡,他們隻好暫時把她帶回了府裡。所幸她沒有傷及要害,隻是看著嚇人,她昏睡了兩天方悠悠轉醒。
隻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天,柳如煙肯定已經發現她逃走的事情,說不定正派人四處搜尋自己的下落。如今自己又受了傷,走不到幾步隨時有可能暈過去,她乾脆假裝失憶留在這裡養傷,待日後尋到機會再做打算。
醒來後她從秋月的口中得知,這裡是肖月生肖員外的府邸。花阿嬌對這個名字不算陌生,肖月生是當地的大財主,在柳如煙那兒的時候,偶爾會提及他,畢竟是青樓,當地有錢有名的人總是要認識的。
肖月生以經營糧食為生,這裡一半的糧行都歸他所有,是名副其實的有錢人。他娶了一妻二妾,妻子是縣令的女兒林若蘭,生了大公子肖成山。
聽聞肖成山的相貌隨了母親,算得上俊美,加上本身有些才學,為人也是謙虛有禮、進退有度,比他爹肖月生更有生意頭腦,不少女子都對他芳心暗許。饒是如此,他到了十八也未曾有妻妾,他娘林若蘭是明示暗示,快讓媒婆把門檻都踩爛了都找不到他喜歡的。
兩個妾室是普通人家出身,分彆是杜姨娘和管姨娘。杜姨娘生了一子,叫肖成流,今年十六歲。肖成流和他大哥完全不同,是個不學無術之輩,他八歲進賭坊,十二歲進青樓狎妓,十四歲就納了身邊的兩個丫鬟。整日裡打架鬥毆、欺男霸女,連府裡的人都怕招惹他。
但杜姨娘隻生了這一個兒子,為了他沒少和林若蘭較勁。可惜肖成流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加上隻是庶子,林若蘭從來也不放在心上。
管姨娘是兩年前才進的門,聽聞很受肖月生的寵愛,不是太正式的場合肖月生都喜歡帶著她。隻是她還未育有子嗣,平日裡隻喜歡擺弄些吃食和花草,比起杜姨娘的鑽營,管姨娘就顯得規矩許多,從不參與家裡的派彆之爭。
那日正是管姨娘和婢女秋月從城外的大雁寺回來,到了城門口馬發了狂才會差點撞上花阿嬌,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馬夫在最後一刻把馬趕偏了。
花阿嬌琢磨著到時候找個借口出府,直接走了便是,她也不受他們的約束,遂不再耗費心神,沉沉睡去。
將養了三日,花阿嬌覺得自己已經好了許多,走路也不再頭暈,又向秋月提出要去拜訪管姨娘的事情,之後也能儘早離開。
“秋月姐姐,我已經沒有大礙,能不能勞煩你去和管姨娘說一說,我想當麵去和她道謝。”
“管姨娘說了,你就放心留在這裡治傷吧,是我們撞了你,哪有你和我們道謝的理由。倒是因為我們,讓你有了這場無妄之災,是我們該和你說對不起才是。”
“話雖如此,但畢竟管姨娘請了郎中醫治,總該去道謝的。”
秋月停了手上的活,認真想想也覺得在理,便不再推拒:“那我去和姨娘說,你稍等片刻。”
沒多久秋月就折返回來領著花阿嬌出了門,往瀟湘院那邊去,誰知在半路遇上了從外邊回來的肖成流。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粉色的長衫,領口微敞,腰帶鬆鬆垮垮地彆在腰間,頭發隻用一根玉簪綰起。他其貌不揚,整個人帶著一些陰柔之氣。這是花阿嬌第一次見到他,果然和傳聞一樣,是個當之無愧的紈絝子弟,這青天白日便喝得醉醺醺。
秋月遠遠就看見了他,暗暗咒罵了一句後低聲和花阿嬌說:“低著頭跟著我走,待會兒彆出聲。”
花阿嬌那日上的粉已經掉光,露出了原來的樣貌,雖然年紀還不大,但秋月還是擔心肖成流這個禽獸會對她下手。秋月行了一禮,說道:“二公子安。”
“是秋月啊,幾日不見,你又漂亮了。走,本少爺請你喝最好的酒。”肖成流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就要對秋月拉拉扯扯,秋月側身躲了一下,耐著脾氣說道:“奴婢還有事要辦,就不陪二公子了,奴婢告退。”
肖成流卻不依不饒,突然猛地就捉住了秋月的胳膊,那熏人的酒氣撲麵而來,秋月忍不住嗆了一口。
“有什麼事能大得過陪本少爺喝酒?你是不是不給麵子?我...”他說著說著留意到秋月身後還有一個人,看裝扮不像是府裡的,他又起了興趣問道:“這人是誰,好像沒見過啊。你,給我抬起頭來,叫你呢。”
秋月比花阿嬌大了兩歲,身量也要高些,聽到肖成流的話急忙擋住了她,肖成流氣惱得就要把人從後頭揪出來。
“你們在乾什麼?”
花阿嬌看向說話的男子,隻見他麵容俊秀,眉毛濃密如遠山,目光沉靜深邃,鼻梁挺直薄唇微抿,透出一股舒朗之氣。他身材高大肩寬體闊,身著一件墨青色長衫,布料考究紋理清晰,行走時衣袂飄飄。腰間束一條玉帶,一枚玉佩墜在其中,行走間叮當作響,添了幾分瀟灑。他才不到二十的模樣,花阿嬌料想他就是肖家大公子肖成山。
秋月掙脫了肖成流,向肖成山行了一禮:“大公子安。”
肖成流打了個酒嗝後說道:“是大哥啊,爹不是來信說要三日後才回,你怎麼今日就到了?”
“有些事要先回來處理。倒是二弟,這是在乾什麼?”
“不過和下人說幾句話,大哥不會這也要管吧?”
肖成山聞著那股酒氣皺了眉,對肖成流青天白日裡喝得爛醉的行為很是不悅,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對這個庶弟了解得很,不是去賭場就是去青樓,也乾不出什麼正經事兒,指定又是在調戲婢女,於是對著秋月說道:“秋月,方才我來的路上遇見管姨娘,她正四處找你,怕是什麼要緊的事兒,你快去吧。”
“是,奴婢告退。”
秋月得了令,拉著花阿嬌就走,全然不理會肖成流在身後氣急敗壞地叫喊。
“大哥,我正教訓下人,你這就把人給我放走了,讓我臉麵往哪兒擱?”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彆怪我沒提醒你,爹過幾日就回來,到時候有麻煩的還是你。”
再之後的對話花阿嬌就聽不見了。
花阿嬌緊緊跟在秋月的身後,七拐八拐地來到了瀟湘院。剛進門,便見一條石子甬道,順著蜿蜒曲折的甬道一路向前,她們來到一處水榭。水榭臨水佇立,一泓池水宛若明鏡,奇花異草在水中盛開,水榭內石質桌凳精巧彆致,茶台置於桌上。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又見一處花園,種了芍藥、鳳仙等不同品種的花,有好些阿嬌連見都未曾見過。秋月指著那些花說:“管姨娘喜歡花,這些都是老爺專門從各處搜羅來的,還請了人專門照料。你看那些,聽說是從南方運過來的。還有這些,據說是從宮裡流出來的,先皇後養過......”
兩人穿過花園便到了廂房。
“姨娘,盈月妹妹來了。”
“進來吧。”房間裡傳出的嗓音溫柔細膩,仿若夜鶯般婉轉,讓聽的人也柔軟了幾分。
屋內擺設古樸雅致,紫檀木的家具上雕刻有精美的圖案,古色古香的屏風上繡著一位翩翩起舞的侍女,栩栩如生要從屏風裡走出。角落裡放置的蝴蝶蘭、彆具一格的瓷器以及懸掛著的山水畫,更添了幾分淡雅的情趣。
管姨娘坐在茶桌前正喝茶,她的長發盤起,隻斜插了一根玉簪,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柳眉杏眼,有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一襲水藍色衣裳,模樣秀氣端莊中帶了一股桀驁之氣。花阿嬌想若她是男子,也定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管姨娘抬頭看向進來的兩人,臉上掛了淡淡的笑容說道:“是盈月吧,快請坐。”
麵前的人不僅長得漂亮,待人還溫柔客氣,難怪會得肖月生的寵愛,花阿嬌心裡也生出了莫名的好感。
“謝過管姨娘。”花阿嬌和管姨娘相對而坐,秋月悄悄退出了房間。
“你的傷好些了嗎?”
“已無大礙,多謝管姨娘關心。”
“原本我是要去看你的,奈何這幾天我實在抽不開身,隻能讓秋月對你多照顧。實在是對不住,要不是因為我的馬失控,你也不至於險些喪了命。我看見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腦後留了好多的血,我當時就以為你人沒了。好在你隻是磕破了腦袋,現在也慢慢好起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和你的親人交代才好。”
管姨娘的眼中藏了深深的愧疚之意,手中緊握的帕子起了褶子。花阿嬌也感受到了她的歉意和不安,心頭微動,一個想法油然而生,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姨娘不必擔心,這也不是你的過錯。我這次來就是要當麵和你道謝,謝謝你給我請了郎中,還讓秋月姐姐照顧我,我現在已經好了許多。”
“這都是我該做的,你就好好留在這裡養傷吧。不過聽秋月說你磕到了腦袋,已經記不得以前的事了,傷好了之後你可是有什麼打算?”
“其實我今天過來還有一件事想請管姨娘幫忙,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你說便是,隻要我能做到的都會幫你。”
“我聽秋月姐姐說我當時往出城的方向走,想著我應該是要回鄉下老家。能不能麻煩姨娘你讓馬夫把我送到城門外,我想回去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
“這好辦,我答應了。不過你現在還有傷在身,等你的傷徹底好了我就送你出去。”
這傷要想全好,短則半月,長則一個月。時間越長越危險,花阿嬌擔心這中間會再出意外,隻想儘快離開,於是說道:“姨娘不必擔心,我已經沒什麼事了。我現在隻想儘快回去,也好能儘早想起以前的事兒。”
“那不行,你要是中途出了什麼事情,我良心難安,我不能讓你就這樣回去。秋月,快帶盈月回去休息。”
“哎,來了。”秋月從外麵匆匆趕來,對著花阿嬌說道:“盈月妹妹,我們走吧。”
花阿嬌還想再說,豈料腦袋突然抽疼,她捂著腦袋險些打翻了麵前的茶盞,幸好秋月及時拉住了她。管姨娘見她這樣,知道她的身體還沒恢複,更加堅定了不能放她走的心。
“你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有什麼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再說,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秋月,你帶她回去,仔細照顧些,該用什麼就用,不夠錢就從我的賬裡出。”
秋月領了命,帶著花阿嬌走了。花阿嬌原本還想爭取,但自己突然又頭疼,也擔心這樣就走會出什麼事兒,也就安心地回去了。
秋月把花阿嬌扶到床上蓋好被子,嘴裡絮絮叨叨地開始說道:“盈月妹妹你怎麼這般著急要走,你傷還沒好全呢。你這個樣子要是回去了,萬一路上暈倒了,周圍又沒人,那豈不是要...?呸呸呸,瞧我說的,盈月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你就好好留在這裡吧,姨娘人很好,不會趕你走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你就安心養好傷,之後再說。”
“是是是,秋月姐姐說的是,我留下來就是了。”
秋月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又吩咐了幾句才出了房間。
經過半個月的靜養,花阿嬌到了拆布條的日子。郎中拆下布條,查看了她的傷口,叮囑道:“小娘子的傷口愈合得很好,可以不用再敷藥,傷口注意不要碰到水。我待會兒再給你開幾服藥,喝完就沒什麼問題了。”
花阿嬌喜出望外,高興地答謝:“多謝大夫。”
秋月心裡也是高興,給了郎中診金又把人送走後回到房間,如釋重負地說道:“太好了,也不枉費我照顧了你這麼多天。”
花阿嬌也跟著笑了,說:“多謝秋月姐姐。”
“既然你好差不多了,我帶你出去曬曬太陽吧。你一直都留在屋子裡,都快發黴了,走吧,我扶你過去。”
那天從管姨娘那裡回來之後,秋月擔心她會再次犯病,一直不肯讓她出門,現在主動鬆了口,她欣然同意。
殊不知這個決定讓她再次陷入了危險。
第三天一早,秋月便急急忙忙地跑來找花阿嬌,說她的親人找來了,現在正等在前院,讓她馬上過去。她起先並沒有在意,想著可能真的是盈月的家人找來,毫無防備的就到了前廳。
“管姨娘安。聽說我家人來找,秋月姐姐喊我過來,想問人在何處?”花阿嬌問了好,笑盈盈相問。
“盈月妹妹,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
再次聽到這個嬌媚的聲音,花阿嬌腦袋一下子就炸開了,她的身體緊繃得像一張弓,後背也霎時冒出冷汗。
柳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