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阿嬌原本隻是想打聽一二好找機會逃走,沒想到小桃是個沒心眼兒的,竹筒倒豆子般全外往倒,就連護衛幾人,怎麼交班都交代了。麵對這個意外之喜,花阿嬌不敢掉以輕心,還是先穩住柳如煙再慢慢找機會。她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早飯,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其他。
酒足飯飽,她斟酌著開了口:“小桃,謝謝你。還要麻煩你跑一趟,告訴柳媽媽我想清楚了,我會聽她的話,讓她把我放了吧,我不會再尋死了。還有就是我們今天的談話莫要讓她知道,我怕她以為我是想逃跑,還會把我鎖起來。你能答應我嗎?”
小桃有些糾結,她還不曾隱瞞過柳如煙事情。但麵前的人長得柔柔弱弱,說話也溫聲細語的,院裡守衛深嚴她就是想跑也沒這個膽量吧。應該真的隻是擔心再被鎖起來,於是痛快地答應道:“好,我答應你不告訴柳媽媽就是了。阿嬌姐姐你這麼好看,以後一定能成為頭牌娘子的,柳媽媽說做了頭牌娘子就能賺好多好多的錢,買好多好吃的了。你等著,我這就去告訴她,讓她放了你。”
花阿嬌看著她風風火火一溜煙跑沒了影,心想還真是個實誠的孩子,但恐怕這頭牌她是當不上了,若是逃不掉她還是活不了的。
柳如煙聽著小桃的傳話內容,托著茶盞的手一頓,昨天還一副視死如歸的決絕,今天突然就想通了,多少有些不對勁。她心有疑慮便也直接問了:“她當真這樣說?不是在耍什麼花招?”
“不能吧。我進去的時候看見阿嬌姐姐坐著一動不動的,可能一宿沒睡想了一個晚上了,方才她還吃東西了。”
柳如煙聞言沉思,憂心花阿嬌在琢磨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隨即她扶額搖頭,暗笑自己真是多慮了,不過是個十歲的小丫頭,比她還能鬨騰的都降服了,還能怕她玩什麼花樣嗎。柳如煙恢複了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對著小桃說:“你倒是叫得親切,不過一個早上就一口一個姐姐。也罷,你讓他們都撤了吧,往後你就跟在她身邊伺候。有什麼事情都得及時向我彙報,若是再出了昨晚的事情,李四什麼下場你是知道的,聽明白了嗎?”
昨晚柳如煙從房間出來之後把所有人都叫到了一起,當著眾人的麵打了李四十幾棍,到今天李四還下不來床。小桃想起李四的陣陣慘叫聲渾身發麻,小心應了句“是”便退下了。
花阿嬌見外麵的人都撤了,心裡鬆了口氣,第一步還算容易。但柳如煙派了小桃來監視她,有什麼風吹草動柳如煙都會第一時間知道,她得更小心了。花阿嬌這邊沉思籌謀,小桃卻很高興,剛才麵對柳如煙的害怕消失得乾淨,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阿嬌姐姐,往後你要是當了頭牌娘子,我就是頭牌娘子的婢女了。那是不是我也能跟著你吃好的東西、穿好看的衣服?春杏姐姐你知道吧,就是現在的頭牌,她可多人喜歡了,還經常能去達官貴人的府裡做客,我可羨慕了。不過我跟了阿嬌姐姐,我也能去了......”
花阿嬌一宿沒合眼,又左思右想了一夜著實是累得慌,沒有太多的耐心聽小桃在憧憬未來,她忍不住打斷了她的幻想。
“小桃,我有些累了,想歇息會兒,有什麼我們改日再聊,好嗎?”
“哎呀,瞧我真是太高興了,都忘了你沒怎麼休息好。那阿嬌姐姐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先下去了,有什麼事情你喊我就是,我就在外邊。”說完便出了門,還順便把門給掩上。
花阿嬌沒了心事兒,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才醒,剛醒就被柳如煙喊了過去。
花阿嬌到的時候,柳如煙正坐在案桌前埋頭寫著什麼,她暗自好奇這個人是不用睡覺的嗎,這一大早就起來處理事務。柳如煙見人來了,隻抬頭瞧一眼又把目光放回眼前的賬本上,一邊寫一邊說:“彆站著了,坐吧。聽小桃說你睡了一天一夜,看起來精神不錯,真的想通了?”
“想通了,柳媽媽說的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呢?我花阿嬌的命雖然不值錢,但也不能就這樣死了,我總得為自己想想。”
“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就好。阿嬌這名字雖不差,但不太符合我們迎春院的風格,往後你便叫落梅吧。我已經叫小桃把春香苑收拾好,今天你就搬過去。還有,從明天開始就會有老師來為你正式授課,以你的姿色,過幾年要想當頭牌是易如反掌。好好學,不要讓我失望。要是明白就退下吧,彆打擾我看賬本。”
花阿嬌卻並沒有動。
柳如煙久久聽不見人離去的聲音,她又問了一句:“還有事兒?”
“有。我鬥膽問柳媽媽一句,為何要這般勞心勞力地打理迎春院?不就是個出賣色相的地方嗎,有人來便接客,沒人便歇息,若是這般辛苦還乾嘛要開這家青樓?”
柳如煙見過那麼多女子,還是有人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她擱下筆,了有興趣地看著花阿嬌。
“你倒是有趣,可是念過書?”
“我外祖是秀才,我阿娘在時曾教過一些。”
難怪能說出那番話,倒是很合理。
“你還小,不懂也正常。請人看家護院、院裡的裝飾、吃喝拉撒全都需要花錢,你若不認認真真算賬,怕是被人偷偷昧下都不知道。況且有的姑娘年老色衰了,總得給些錢打發走吧,不記著早都忘了。”
花阿嬌聞言一怔,她從前聽人說這些沒法掙錢的姑娘都會直接被趕走的,柳如煙竟還會給些銀錢,實在是出乎意外。
“怎麼,很驚訝?我也是個姑娘,深知這世間女子的不易。你以為我一出生就做了這行的嗎,我也是被人賣進來的,這裡許多姑娘和你一樣也都是被賣進來的。若是可以,誰又想留在這樣的地方呢,不過是沒有辦法。我好好經營這裡,說不定她們還能有個活路。”
“為何不是做其他營生,為何一定要她們以色待人呢?”
柳如煙仿佛聽了一個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花阿嬌想不明白她為何發笑,是笑自己的問題太愚蠢嗎?她又蹙了眉。
“開繡坊沒你想的那麼容易,先不說我有沒有這個手藝,即便有,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精湛的繡藝。青樓你看多好,有一張臉便夠了,即便相貌差了些,會哄人也比辛辛苦苦繡幾個月要好。既然有這樣的捷徑,何苦去做那等苦差事兒呢?”
“柳媽媽這話我不認同,即便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出色的繡藝,也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既然還有其他選擇,即便難了些,也總好過被人不當人看待的好。”花阿嬌年紀雖然小,但有次在街上可是見過一個喝醉酒的男子把一個青樓女子活活打死的。那人給了些錢,官府也隻教訓了幾句便算了,周圍也沒有人為她說一句話,所以她對柳如煙的歪理很不認同,不過是給自己找理由。
誰知柳如煙聽到這話變了臉色,說:“你是在質問我?行了行了,要是沒什麼事就趕緊給我回去,莫要再留在這裡煩我,我還得趕在今天對完。”
花阿嬌原本是想勸柳如煙換個營生,這樣自己也有機會能給自己贖身,不至於直接就成了煙花柳巷之人。但從柳如煙這番言論來看是決計不可能的,於是也不再試探自行出了房間。
柳如煙被這一打岔,也有些心浮氣躁。她驚訝於自己會和一個剛認識沒幾天的小丫頭說這麼多話,還被她質問起來了。才十歲便能說出這番話,可惜投錯了胎,要不然或許會有另一番造化。她甩開腦海裡無關緊要的想法,重新專注在剛才沒完成的事情上。
第二日,果真有教習過來,分彆教授花阿嬌琴棋書畫等內容,柳如煙還為她製定了詳細的計劃,連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有了嚴格的規定。如此起早貪黑地學習了一個月,她的技藝有了很大的進步,連教習的先生都忍不住誇張她的聰明。柳如煙看她這樣也放了心,終於不再拘著她,讓她可以自由出入迎春院,但每日隻有白天的一個時辰。
花阿嬌剛開始的半個月都準時出去準時回來,到後來刻意慢了一刻鐘,護院還為此找了她幾次,發現她都是在茶樓聽書才錯過了時間,也就漸漸放鬆了警惕。兩個月之後,她驚喜地發現她連著好幾天超過了一個半時辰護院才會來找,她就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這日花阿嬌帶著小桃像往常一樣來到茶館,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說書先生正在講武鬆打虎的故事。
“上回說到武鬆路過景陽岡,喝了十八碗烈酒已是醉醺醺,他不顧勸阻就要過岡,豈料竟真遇猛虎攔了去路。隻見那猛虎撲向武鬆,說時遲那時快,武鬆一個閃身躲了過去,那老虎不死心,又......”
那說書先生在台上講得繪聲繪色,講到精彩處更是獲得滿堂喝彩聲。小桃聽了幾日也愛上了這項活動,不知不覺入了神,忍不住也跟著人群吆喝了幾句。花阿嬌人雖在茶樓,心卻早已飛去了彆處,正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演練逃跑計劃,確保沒有疏漏的地方。
她捂著肚子,表情也隨之變得痛苦,拉了拉小桃說:“小桃,我肚子痛,可能吃壞東西了。”
“可我和姐姐吃的都一樣,我怎麼沒事兒?”
“我剛才喝了些涼茶,可能身體有些受不住。”
“那我送姐姐回去休息?”
可這樣一來就不能聽書了,說書先生正講得精彩呢,小桃一臉的懊惱和頹喪。花阿嬌一直偷偷觀察著她,知道她一定是舍不得這場戲,心中也有了把握。
“不用這麼麻煩,我就是想上茅房。茶樓不是也有嗎,去那兒就行。今天這出戲我還挺喜歡的,要是錯過了還怪可惜的。我就是身子有些無力,你扶我過去就行,我的好妹妹你就行行好吧,我快憋不住了。”
小桃看到花阿嬌此刻麵露痛苦,不疑有他,扶起她來到茶樓後院。
花阿嬌扶著牆,虛弱無力地說:“小桃,你幫我去看看有沒有人,我實在是沒力氣了。”
“好,那你在這裡等著。”
花阿嬌趁小桃轉過身的瞬間,拿起旁邊的一根木棍就朝她的脖子打下去,小桃哎喲地痛呼了一聲。
但花阿嬌傻眼了,這怎麼和預想中的不一樣?小桃不僅沒暈,還回頭疑惑地問她:“落梅姐姐你打我做什麼?”
花阿嬌第一次乾這種事情,也有些慌了神。她嘴唇緊閉喉嚨乾澀,心砰砰砰地直跳到了嗓子眼,握著棍子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如果現在放棄,小桃事後回想肯定就知道自己是要逃走,柳如煙知道一定會把自己再鎖起來,到那時,就真的插翅也難飛了。她咬咬牙,閉著眼用了十成的力氣再補了一棍。
撲通,小桃一聲不吭倒了地。
她長籲一口氣,把人拖進了一間雜物房,她找了根繩子,一邊捆一邊喃喃自語:“小桃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把你捆起來,到時候就算東窗事發,柳如煙也不會太過為難你,如果今日我有幸能逃脫,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的話,我再親自和你謝罪。”隨後她撕下小桃的衣服,把它塞到她的嘴裡說:“如果我不幸被捉了回去,我隻有來世再和你說對不起了。”
她又迅速脫了自己外麵的兩層衣裳,露出裡麵灰撲撲的一件衣服,這是她去偷路引的時候順手拿的,為的就是今日。等做完這一切,她又累又驚、滿身是汗地坐在地上平複心情。
等歇息夠了,她又往自己的臉上塗了些黃粉遮蓋自己的容貌,咋一看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娘子。之後趁著四下無人,她悄悄從後門出去,直奔城門。
她像個普通小娘子一樣,哪裡熱鬨往哪裡走,誰都不會注意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她看似在逛街,實則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每一步都是走向城門口的方向。她急趕慢趕,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來到城門下。她接過士兵交還的路引,妥善放好,一步一步邁向城外,即將迎接她的新生活。
就在她以為自己真的能逃脫的時候,意外橫生。回城的一輛馬車失控,直直地衝了過來,駕車的馬夫大喊:“快走開,快走開。”原本正常行走的人群即刻四散而開,商販的物品散落一地,煙塵四起。
花阿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沒注意到前麵發生了什麼,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近在眼前。在千鈞一發之際,馬夫突然一個抬手往馬的左邊揮鞭,馬受了疼急急往右邊拐,與她擦身而過。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往後仰,倒地的同時腦袋碰巧撞上了附近的柵欄,頓時血流如注,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