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被賣(1 / 1)

“大伯母,我不去,我求你讓我留下吧,我一定會好好聽話。”

說話的女孩兒不過才十歲,隻穿了一身粗布麻衣,此刻正拽著一女子的裙擺,跪在她的麵前,眼淚不斷地從她那明亮如寶石般的眼睛裡流出,似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落了地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嬌小的身軀因為哭泣一顫一顫的,讓人不禁心生憐惜。站立的女子卻不為所動,拂開了女童的手,女童一時沒了支撐跌落在地。

女童見狀,爬起身向旁邊的男子求助,一邊磕著頭一邊祈求道:“大伯父,求你勸勸大伯母,阿嬌一定會聽話的。求你看在爹爹的份上,幫幫阿嬌吧,求你了。”

那男子瞧見她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上,額頭都滲出了血,終究是心有不忍。他將女童扶起說:“阿嬌你先起來,”又轉頭看向那女子,“要不......”。隻是話還未及出口,那女子便瞪了他一眼,他隻好訕訕住了嘴。

“行了行了,我們也養了你這麼多年,也該是你回報的時候了,你乖乖聽話,到時候阿泰做了大官,贖你回來就是。接你的人等會兒就到,彆給我哭哭啼啼的,晦氣。”

話音剛落,虛掩的院門便被人從外邊打開,院裡的三人齊齊看向門口位置,人未至聲先到,嗓音酥麻入骨:“我說花大娘子,這一大早上的,什麼事情礙你的眼了?”

來人身著一件紅色抹胸長裙,輕披了絳紅色的輕紗,手持一把檀香木扇,扇墜在一搖一晃中輕輕晃動。她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紅紗,眼眸含春清波流轉,頭上墜馬髻斜插一支金簪。她看起來雖三十歲上下的模樣,但膚色如雪秀靨豔比花嬌,十指如青蔥口若含朱丹,輕揮扇子緩緩而至,一顰一笑勾人心魄。她正是迎春院的當家人,柳如煙。

柳如煙看到花阿嬌那張嬌弱柔美的臉,眉如彎月,眸如湖水般清澈透亮,眼淚將落未落。此刻染了深深的愁緒,欲說還休。額頭帶了血,遠遠望去仿若冬日裡的紅梅般,更添了一股我見猶憐的意味。柳如煙話頭急急轉了彎“哎喲,我的天爺,這是怎麼弄的,天可憐見的。花大娘子,這人要是傷著了,可不能按照原來的價錢了。”

田春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要壓價,眉宇間染了不悅,憤憤地剜了花阿嬌一眼,又揚了笑臉對柳如煙說道:“瞧柳媽媽說的,就是破了點皮,也不礙事兒。昨天李四可都答應了,這..這怎麼能反悔呢?”

柳如煙提起這事兒就來氣,李四那個蠢貨昨個兒回來說要二十兩買一個人,小小年紀便是如花似玉的美貌,過幾年定能成為院裡的頭牌。她當即把他痛罵了一頓,就是天仙兒也不值這個價,於是今天便親眼來會會這妙人兒。該說不說,李四這眼光確實也不錯,就是價格還是太高,又剛好瞧見這出戲,就不能怪她了。她以扇掩麵,低低笑了笑。

“哎喲,瞧你說的,李四可沒說人是破了相的。昨天人還好好的,今天就出了事兒,誰知道明天是不是會生病?這人還沒乾活呢,就得出錢請郎中,我迎春院又不是善堂。”

“那依柳媽媽之言,該當如何?”

“我也不是那等不講信用之人。這樣吧,人我帶走,至於錢嘛,我隻能給十兩。”

田春簡直要咬碎了牙,被這賤蹄子一攪和,直接就沒了十兩銀子,但已經收了二兩定金,若是反悔得賠雙倍的錢呢。她心裡那個悔啊,當即就上前想甩花阿嬌一個巴掌,柳如煙見狀將人護在身後,目光銳利語氣冷冷地道:“花大娘子這是做什麼,這好好的美嬌娘要是再被你打壞了,到時候見不了客,你可賠不起。”

田春知道柳如煙是個有本事的,在這裡開了家最大的青樓,有點閒錢的人都喜歡往那裡鑽,就連自己家相公經過都忍不住瞄兩眼,她也不敢真的得罪她,收了手乾乾地笑了笑。

“這是剩下的八兩,花大娘子可仔細數好了,出了這個門我們錢貨兩清,到時候可彆說我欺負人。”又朝著門口的方向高聲喊道“李四,進來把人帶走。”

田春怕柳如煙又耍什麼花招,掂了掂袋子,又打開清點了銀兩,確認沒有問題才仔細收好。李四遞上了一紙文書,花阿嬌見田春就要往上麵按手印,衝過去就要把它撕了。但她才十歲,沒走兩步就被柳如煙死死地鉗製住,一時動彈不得。她急的大喊大叫:“大伯母不要啊,求求你不要。”

看見田春按下手指的那一刻,明明是六月的天,花阿嬌卻仿佛被凍住了一般,手腳冰涼。她心如死灰,木然地被李四塞進了馬車。

花阿嬌原本出生在一個農戶,日子雖清貧,但父母恩愛和睦,對她更是寵愛有加,一家人過著普通但幸福的生活。可惜這樣的日子隻延續到她五歲那年,那年祖母逼迫父親休了母親,理由是母親沒有為花家生下男丁,是犯了七出之條。父親覺得祖母無理取鬨,拒不答應,誰料祖母竟以死相逼。母親不願看父親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自請下堂,之後這五年再無音訊。

父親與母親分開後鬱鬱寡歡,整日裡買醉,冬夜有天晚上醉倒在路邊,等人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已經蓋了厚厚的一層雪,早已沒了呼吸。祖母看見父親的屍體悲痛欲絕,悲傷過度當場也跟著去了。花阿嬌成了孤女,她大伯父和大伯母順理成章地收養了她。他們生了一個兒子,叫花阿泰,今年六歲,正好是啟蒙的時候,但家裡拿不出束脩的錢,田春便打起了花阿嬌的主意,於是有了今日這一出。

柳如煙見花阿嬌不哭不喊,呆呆地坐在那裡,拿出手帕仔細地給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她不小心碰到了她額頭的傷口,可人卻仍處在失魂的狀態,她歎了口氣道:“你也莫要傷心了,其實想想也沒什麼不好,你就算留下,你大伯母也未必會善待你。你期盼著她能給你找個好人家?彆癡心妄想了,女人啊,就得認命。”

花阿嬌依舊沒有反應。

柳如煙見人還是不理不睬,她也不惱,她手上不知道調教過多少人,剛開始一哭二鬨的,到最後還不是都乖乖聽話?今天更是花了點小錢就把人給買了,教好了能幫她賺不少錢,這買賣不虧。她歪了身子,輕輕揮動手中的扇子,心情頗好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花阿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馬車,又是怎麼到的迎春院,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關在了一間房間裡。四周的窗戶都被人用釘子釘死,隻有一個大門也被上了鎖。大約是怕關押的人做傻事,房裡沒什麼裝飾,所有能作為利器的物品都被收了起來,連被子都沒有,隻有一張草席。花阿嬌看著陌生的房間心中戚戚,不明白大伯母為何要如此作賤自己,又想起爹爹和娘親,喃喃道:“娘親你在哪兒,阿嬌好想你。”

花阿嬌哭著哭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醒來已經是晚上。應當有人趁她睡著的時候來過,因為桌子上擺了些食物。她走過去一看,忍不住苦笑起來,竟是如此怕她死嗎,連盤子都不用,隻用了一些布墊著。她內心絕望,一把掃落桌子上的東西,準備活活餓死自己。

花阿嬌不吃不喝把自己關了兩天兩夜,已經奄奄一息,連開口都覺得費勁。有人報告了李四,李四怕人真死了,連忙又去告訴了柳如煙。

柳如煙那時正準備出門迎客,聽到人可能要死,她怒目橫生,一巴掌甩在了李四的臉上。

“混賬東西,這麼晚才來說,是想等人死了好收屍嗎?她把門關了你們不會撞門嗎?還有誰給她那間屋子上門閂的,不知道要拿走的嗎?這點小事兒都要我教,你們這群人是乾什麼吃的?真是一群飯桶,給我滾開。”

李四諾諾稱是,捂著臉跟在柳如煙身後,不氣不敢出,就怕她再把氣撒在他身上。

柳如煙命人把門撞開,就看見花阿嬌躺在床上,但人還有意識,正氣若遊絲地看著她,仿佛下一刻就要魂歸西天。柳如煙見人還有氣兒,這會兒倒是不急了,她施施然坐下,低聲吩咐旁邊的人,那人得令跑了出去,沒多久就拿了一個木盆和一根竹子回來。

柳如煙又搖起手中的扇子。

花阿嬌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隻覺得自己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她恍惚中聞到了娘親種在院子裡桂花的香氣,太陽正猛,爹爹坐在樹下給她做小木馬,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爹爹發現了她,他停下手裡的動作轉身向她招手。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想她終於可以見到爹爹了。

柳如煙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看她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知道她確實是不想活了,揮扇的手一頓。

“怎麼,當真是想死?那也得看我給不給。去,把人給我架起來。”

兩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花阿嬌,她還想掙紮,但她餓了兩天早沒了力氣,隻能像隻待宰的羔羊一樣任人宰割。

柳如煙踱步來到花阿嬌的前麵,染了丹蔻的手輕輕抬起她的頭,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裡。

“知道我要乾什麼嗎?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生不如死的法子我倒是知道一些。”隨後放開了她,又說道“給我灌。”

花阿嬌身旁的兩人得了吩咐,一人固定住她的腦袋,另外一個人鉗住她的嘴巴,李四則拿著那根短竹直抵花阿嬌的喉嚨,花阿嬌本能地掙紮。但奈何她力氣不大,又是在這般虛弱的情況下,這點掙紮激不起半點漣漪。不等她反應李四便把一碗粥迅速地灌了進去,接著第二碗、第三碗,直到柳如煙喊停,他們才放開對她的桎梏。

花阿嬌餓了兩天,粥由食道直達胃部,空空的胃立時像是被火燒一般,火辣辣地難受。不小心潑出來的粥撒了她一臉,花阿嬌覺得自己就像是牲畜一樣被人喂食,心裡屈辱,俯身做嘔吐狀,想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但虛弱的身體連動動手指的費勁更彆說吐了,她無聲地落了淚。

柳如煙把人都趕走,房裡隻剩下她和花阿嬌兩個人。花阿嬌剛被強灌了粥,身體也恢複了些力氣,眼神倔強又決絕地和柳如煙對望。

“還想著死呢?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又何必白白舍了自己的性命?”

“寧做地下魂,不做風塵女,我死也不會做以色待人之事。”花阿嬌始終記得爹娘的教誨,要清清白白做人,要是自己真成了那供人取樂的玩意兒,到時候下去了也沒臉見他們。

“清白有什麼用呢,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彆人,隻有活著才能得到自己的一切。你難道不恨嗎,不恨把你賣給我的大伯母,不想找她報仇?你要是死了,她也不會為你流一滴淚,她拿著賣你的錢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你卻要飲恨黃泉,你當真不怨?我可聽說你娘還在,你難道也不想找到她嗎?你想想,若是她得知你死的消息,會有什麼反應?她會不會也含恨而終,憎恨你爹沒有把你照顧好?”

花阿嬌聽到柳如煙提起自己的娘親內心觸動,眼裡流露出一股悲傷。柳如煙知道她有所鬆動,看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不打算逼她太緊,又輕晃扇子,一扭一扭地出了門。

花阿嬌隔著窗戶聽著前院傳來時斷時續的靡靡之聲,就這樣坐了一夜。第二天小桃來送飯的時候,就看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窗戶看,以為她還是想尋死,忍不住寬慰她:“這位姐姐,天大的事兒都會有辦法的,你還是先吃飯吧,要是餓壞了難受的還是自己。”

花阿嬌想了一夜其實也想明白了,如今又被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安慰,她心裡也暖暖的展了笑顏。這是她來這裡之後第一次笑,小桃望著她也呆了,不自覺地發出了感歎:“姐姐,你笑起來可真好看,比頭牌娘子都好看。”

若是彆的娘子聽到這番誇讚,定是高興的合不攏嘴,說不定還會給些賞錢。但在花阿嬌聽來,這簡直就是催命符,若是如此柳如煙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放過她的,自己又要怎麼才能逃出這個地方呢?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眉宇間染了化不開的愁緒。

剛有些歡快的氣氛瞬間就變了,小桃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不敢再開口,準備悄悄退下的時候花阿嬌卻開了口。

“謝謝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小桃,桃花的桃,柳媽媽說是在桃樹下撿到我的,給我起名小桃。”

“那你能和我說說迎春院的事情嗎?往後我可能也要在這裡生活,想知道有哪些人,還有院裡的布局,我總不好迷路了。”

“當然可以。先說柳媽媽,就是我們的當家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