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藥局前,比起其餘五局,人數寥寥,乃至於到了可憐的地步。
很快便輪到了少女。
太監手持戶籍冊,打量她,“何人呢?報上名來。”
薑映真抬眸,聲線清淡,“民女薛令如。”
少女雖麵容寡淡,氣質如清露。戶籍上,赫然寫著——薛令如,嶺南吳川人士。
太監咂舌,又暗地覷了少女一眼,姑娘十七八年歲,怎會獨自一人跑來京中?
嶺南距京城迢迢千裡,姑娘纖纖弱女,多病多愁,卻不畏千裡波折,決然而來。
太監錯開了目光,不再輕視她,暗道,她侍奉天子的心意,倒是誠懇。
“可曾學習過醫藥?”
“略通一二。”薑映真心中忐忑,開始進入選拔。
太監麵上嬉笑點頭,給了她牌子。“薛秀女,你生性倒是機敏,恭賀了。”
薑映真頷首道謝,“多謝公公。”
太醫署,不屬於尚藥局管轄。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她一輩子也入不了太醫署。
薑映真心灰意冷。
每日做的,不過是清掃庭院,端茶倒水,浣衣澆花的瑣事,半分不沾藥草。
這絕不是薑映真所期待的。
她吞了萬木春所贈的丹藥,換得一副平淡容貌,改名更姓入大姚皇宮,不過是為了潛入太醫署。
哪怕一步一步往上爬。
前方烏雲遮映,陰翳重重,未曾給她一絲希冀。
由於大姚宮人數量多,宮婢衣食菲薄,住所簡陋,隻有女官待遇稍好,住一單間,可享兩菜一湯一飯。
尚藥局中,管理薑映真等宮人的女史,名叫伍雪觀。她入宮的時間,比薑映真的年紀還要長。
尚藥局的生活枯燥乏味,一眼能望到底。何等殘酷冰冷,單看女史伍雪觀便知一二。
伍雪觀入宮之時,尚在豆蔻年華。可惜歲月不待人,一眨眼,她已是半老徐娘,雙鬢添白發,天子未曾見一麵,卻痛失了寶貴芳華。
起初,伍雪觀與每一個新入宮的姑娘並無不同,她也曾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含笑嬌女。然而深宮幽冷,她性情逐漸刻薄吝嗇。
慢慢的,她成了宮婢談之色變的可懼角色。
高牆方院,倘若抬起腦袋,隻見一麵四四方方的青天。說一句話,沒有人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幽幽回音。
兩名女伴裹緊了宮服,忍不住道,這尚藥局空蕩蕩的,著實令人瘮得慌。
女史伍雪觀雖刻薄,平日總會盯得緊,生怕她們偷懶,但一到下午三刻,她都待在自己的獨院裡閒憩,不再出來。
薑映真的兩個同伴,耐不住尚藥局的枯燥,私下琢磨了一個可行的辦法。
待伍雪觀查崗之後,她們從尚藥局的偏門偷偷溜出去,順著紅牆,就可以跑到興泰門。
待過了太極門,離大姚妃嬪皇子的宮掖就很近了。
這個法子,果真可行。
傍晚時候,薑映真在桌上擺好一菜一湯,兩名女伴嬉笑而返。
飯桌上,少女容色冷清,正安靜地吃飯,沒有一絲一毫的羨慕。
另外兩人相視了一眼,眸中揩過了一絲異色。
女伴紫鵑終究好奇問薑映真,“薛宮女,你難道不想去掖庭瞧一瞧嗎?”
先前三次,都是薑映真為她們打掩護,兩人才能歡樂地遊賞宮掖。
薑映真的心願,隻想立馬入太醫署。但有伍雪觀的悲劇在前,她也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若想離開尚藥局,隻能一味苦熬八年,待年滿二十五,便可請示出宮。那她先前做的一切,便會前功儘棄。
有什麼辦法呢?
薑映真捏緊了筷子,少女秀眉微蹙,白皙的臉龐籠上了一層濃鬱的焦灼。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薛宮女......薛宮女......”
聽到有人在喊她,少女瞳眸稍恢複了幾分清明。她看向紅羅,扯了一抹勉強的笑,問她,“紅羅姑娘,怎麼了?”
“薛宮女,你為我和紫鵑做了很多,我們也不是冷漠無心之人。明天,待伍女史走後,咱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小宮女眉梢稚嫩,嘴角噙笑,朝她擠了擠眼。
薑映真不明所以,“?”
紫鵑也笑,“那個地方,是我和紅羅無意找到的。”
“是呀,保證不會讓你失望。”兩名伶俐的小宮人眉眼彎彎,卻不肯告訴那個“有趣”的地方是什麼名字。
薑映真也被兩人的話撥弄了幾分興味,她輕放下長筷,答應,“好。”
*
宣化苑是大姚皇宮的後花園,天子妃嬪和公主皇子心緒煩悶,可來此賞景。
苑內有一麵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湖內種有重瓣蓮,待盛夏之際,蓮紅葉綠,白鳥展翅。
深秋之際,湖畔的楊柳隻剩下細長的枝條,隻剩青鬆蒼蒼。
來往宮人麵色倉惶,腳步匆匆,生恐耽誤了主子交代的要事。
然而,就是這般肅穆莊嚴的後花園,隱隱約約卻能聽到一股男女的低喘。
倘若循聲追尋,便會找到一切的緣由。
——隻見一名俏麗貌美的年輕宮娥,她一襲玉色煙蘿細紗裙,已被人蹂躪得不成樣子。
她輕輕地吟了一聲,尾音嫵媚,仿佛帶了鉤子似的。“殿......二殿下,這裡好歹是宮掖,萬.......唔,萬一......被人看到怎麼辦?”
“你不懂,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有些許趣味。”被成為“二殿下”的那人,相貌陰柔,膚色蒼白得有幾分病態,許是終年不見日光的緣故。
溫香軟玉在懷,身為血氣方剛的男兒,怎能無動於衷?
二殿下朱楚均啞著嗓子,身著鴉黑鎏金暗紋錦袍,衣衫倒是整齊,頭戴高冠,腰墜玉佩,模樣俊邪風騷。
好一個衣冠禽獸。
“唔……殿下......”女人雙眸迷離,櫻唇微啟,本能地胡亂推著他的手。她的舉止,在陰柔的二殿下看來,卻當作了欲拒還迎的意味。
“小美人,許久不見,自上次宮宴一彆,本殿下對你相思入骨,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本殿下說的嗎?”男人勾唇一笑。
“二殿下,您似乎,對每一個人都這般說。”秀美女人麵色潮紅,豔麗若春花。她語調軟綿綿,頗有撒嬌的意味。
朱楚均一隻寬手緊扣懷中女人的細腰,神色溫柔極了,“小美人這是什麼話,本殿下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你這般質疑,難道不怕本殿下會傷心嗎?”
女人沒有作答,嬌俏的鵝蛋臉上卻氤氳出了一層薄薄的熱汗。
兩人色膽包天,聲音越發明顯,似乎為了短暫歡愉而無所忌憚。
就連空氣中,彌漫一股不可描述的糜爛氣息。
假山後,三名小宮人麵麵相覷。眼前的這副大戲,視覺衝擊太甚太烈。
幾位小姑娘冰清玉潔,尚且不懂男女之事。她們神態極度茫然,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薑映真驚得一顫,白嫩臉頰驀然一紅。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二殿下朱楚均,算是她入京之後見到的第一個故人,兩人的重逢會是以這樣一種“新奇”的方式!
又一陣尖銳的呻.吟入耳,薑映真羞赧地捂緊了耳朵。
少女咬牙切齒,看來,這位二殿下,無論前世今生,永遠改不了招蜂引蝶的好色本性。
紫鵑和紅羅雙頰燙得厲害,她們低垂腦袋,整個人簡直快要埋進腳下的土縫裡。
那日,紫鵑、紅羅兩人性子膽大,偶然闖入了宣華苑。
宣華池的錦鯉生得胖乎乎,咕嘟咕嘟地在清水中吐出晶瑩的水泡,好不可愛。
她倆原先說好,要帶薛宮女去宣華苑喂金魚。
卻不巧見到了如此不堪香豔的場麵。
薑映真嘴皮顫了顫,她下意識攥緊手指,雪白手心沁出了一團濕汗。
“走!”三名臉皮紅透的小宮人,提起長長的裙角,躡手躡腳地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撞破這件事的,並非隻有薑映真三人。
紫鵑性躁,浪.聲入耳,像是身後有鬼追似的,她跑得比兔子還快,不巧與一人迎得滿懷。
“哎呦.......”薑映真和紅羅麵容一僵,隻見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輕捂額頭,適才,紫鵑不小心撞.疼了她。
她身穿一襲丁香色逶迤繡裙,姿態亭亭玉立,三千青絲挽成輕盈飛仙髻。少女粉妝玉琢,生得白淨清秀,那雙眼睛漆黑清澈,是個清麗的美人。
“見過公主,奴婢莽撞粗魯,絕不是有意的。”薑映真與同伴彎腰賠罪,她雖不知高貴少女是誰,可見其衣飾奢華不染塵埃,想必是位金枝玉葉的公主。
公主朱楚畫柳眉緊皺,秀致的小臉又悄然爬上一抹酡紅。二皇兄的醜事,不但被她撞見,就連幾名小宮人也見到了。
好丟人!
“你們忙手忙腳做什麼,走路不會看路嗎?”侍女琥珀上前挽過公主的手,冷聲斥責幾人。
紫鵑唇瓣咬得快要出血,眸中的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嘀嗒嘀嗒往下掉。
朱楚畫隻覺沒臉。她無意路過宣華苑,聽到一股異樣,忍不住好奇查看。
誰知,見到了自己的二皇兄和一名宮娥......
她的這位二皇兄,實在太過輕浮。
不光她知道,就連祖母和皇兄也知曉。二皇兄的名聲,硬是被自己作沒了,放眼京中,哪家姑娘敢嫁與他?
侍女琥珀俏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她心亂如麻,慌得眼光四處亂飄,獨獨不看窺向前方一處。
宮闈淨地,天子近旁。
二殿下卻止不住好色本性,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他與宮婢肆意妄為野合行樂?
琥珀聲音如蚊蟲一般細弱,她扯了扯朱楚畫的衣袖,低低地催促道,“公主,這般......咳咳......汙人耳目的醜事,我們還是快些離開。”
二殿下沒一點兒身為兄長該有的端莊,他這般浪蕩下賤行為,可不要玷汙了她家公主的眼睛!
紫鵑和紅羅長歎了一口氣,這位公主,並沒有要責罰她們的意思。
“站住!本公主且問,你們適才一直待在宣華苑嗎?”十五歲的朱楚畫冷臉,久浸皇家天子氣。即便是容貌稚嫩的少女,不笑之時也有幾分威嚴,令人不禁下意識臣服。
皇家之人最是將臉麵看得重要。
她雖不喜二皇兄的為人作派,可像這般尋歡作樂的醜事,傳出去終究對於大姚皇室的聲譽有損。
她撞見倒罷了,若是眼前三位宮人也看到,免不了會在背後嚼舌根。
薑映真和紅羅等人呼吸一窒,黑亮的眸中閃爍一絲恐慌,不敢直視這位美麗金貴的小公主。
這位公主語氣森冷,似乎是要發怒。
“啟稟公主,主子催得急切,奴婢等人一心回去複命,卻不小心撞到了公主貴體。”薑映真率先反應了過來,迎上公主冰冷的視線。
換而言之,她們什麼都沒有看到。
朱楚畫沉著秀臉審視她,小宮人容貌清秀寡淡,一雙杏眸卻瀲灩無邊。
半響,朱楚畫的妍麗麵容稍微緩和了幾分,她信了薑映真的話。